承天門外的五府六部之間,現在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人人都臉色蒼白地在夜雨中望著北邊的火光。
大批的禁衛正被調來,一臉緊張地進入承天門。
楊廷和的轎子一到,許多人就都圍了過來。
“閣老……”
“大學士……”
嘈雜聲中,楊廷和環顧四周,第一句就是:“雷擊起火時常有之,今日朝會,萬不可妄言什么天象之事!”
必須只是雷擊起火!必須不能有什么天象示警之說!
聽到這句話的眾人無不感受到一種透骨的寒冷:快按住欽天監!
這一刻,楊廷和由衷地希望陛下人沒事。
五月壬子朔日,初一大朝會前,禁宮起火。
所有人都感覺此刻的雨是那么冷,一直冷到了心里。
沒份上朝了的草民毛澄生物鐘還在,就算沒醒,他現在也被吵醒了。
遙望著那邊的火光,毛澄眼睛瞪得大大的,渾身都發抖起來。
君上無道,天象示警?
又或者禁中有人圖謀不軌?
聽說皇帝這幾天一派賢君之相,明日還要罷朝開首次經筵以示敬重,是誰在其心思?
人頭滾滾,人頭滾滾……
“閉門謝客,閉門謝客!”毛澄立刻吩咐起來,眼里表現出驚恐。
因為殿試延后了一年多的王世芳一直寄居在毛府,這下他陡然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說著:“完了,完了……”
此時誰對皇帝的怨望最大?
之前被貶官為民的那批人。
誰次之?被打壓過的楊廷和,沒有得到名分的張太后,失去了國舅身份的張氏兄弟,內臣中被奪了權柄的某些人。
他們這些人如果聯合起來,有沒有可能做什么事?
不知道。
但晨光未顯,這種猜測成了所有人心頭最大的一片陰影。
承天門外的袁宗皋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望著遠處。
還沒開始侯朝,大家還不能走入承天門內。
站在這里就更確定了,起火的大概真的是乾清宮附近。
“火勢不大,又正下雨,大宗伯勿憂。”王瓊走到了他身邊,語氣凝重地說道,“禁衛沒有亂,情勢或仍在掌握。”
袁宗皋抿唇點著頭,心不在焉地望著前方聯袂走到承天門前的四個閣臣。
是陛下之前親身凌壓太過了,還是僅僅宮內有人不滿?
袁宗皋不相信什么雷擊起火。昨晚雖然雷聲震震,但并不是那種非常密集而猛烈的暴雷,怎么可能這么巧?
聽到了之前楊廷和的囑咐,袁宗皋走入了雨中:“吾雖未入閣,但亦愿往!”
王瓊看著雨中袁宗皋堅定的背影,毫不猶豫地跟在了身后,同時喊道:“列位,九卿當一同前往。陛下安危,臣等關切不已!”
外金水橋上,朱袍者眾,人人冠上六七道梁。
“何處起火?陛下如何?”
楊廷和前方,張永一臉嚴肅。
見到了聯袂而來的六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通政使、都御史,張永對滿臉擔憂的袁宗皋點了點頭,隨后說道:“陛下無虞!列位稍候,大朝會不停,待鼓響便入承天門侯朝。”
“可是乾清宮起火?”袁宗皋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永搖了搖頭,又凝重地說道:“日精門。”
四個閣臣和九卿齊齊心頭劇震。
日精門起火和乾清宮正殿起火又有什么區別?站在乾清宮門口,正面是乾清門,左前方右前方就分別是日精門、月華門。
房門口的院墻燒起來了,房子呢?
雷擊起火,往往是從高處開始燒起,又怎么會偏過乾清宮正殿,先從日精門燒起?
蔣冕咬著牙,默默看了看楊廷和。
能這么蠢的,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宮里那個張太后,還有她那兩個草包弟弟。
本就想捏緊軍權的皇帝現在寢宮之外起了火,這把明火好滅,天子的熊熊怒火呢?
雨一直下,遠處的火光漸小。
天還未亮,風刮過來煙的刺鼻氣味。
這時宮里是什么情況?
“火勢撲下去了?”
朱厚熜站在未央宮主殿的屋檐下,透過雨幕望著乾清宮的方向。
章奏從未央宮門口快步跑過來:“黃錦遣人來說,已經沒有明火了。”
“燒到乾清宮沒有?”
“稟主子,只燒毀了日精門,乾清門旁邊的罩房燒了一間半。”
朱厚熜點了點頭,轉頭拉起邵太妃的手說道:“祖母,孫兒無礙的,您回里屋歇著啊。”
邵太妃的手涼涼地顫抖著:“要好好賞他們。”
朱厚熜微微笑著:“那是自然。”
火起時,是黃錦跑到了朱厚熜今晚隨機選的臥室,不由分說把他背起來就往未央宮這邊跑來。
是朱清萍先跑到未央宮找了章奏,讓章奏去找麥福和張佐。
此時此刻,未央宮被御馬監的太監們圍得水泄不通。
八虎中碩果僅存的張永掌著兵符火牌,這個皇帝愿意保他,皇帝又已經第一時間被背到了未央宮,張永會怎么做還用說?
但在那之前,確實是最緊張的時刻。
朱厚熜也吃不準是天災還是人禍,未央宮只有王府出身的太監宮女們護著。
張永到后,毫不猶豫地跪倒,隨后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手底下有過監軍經驗的太監圍了仁壽宮。
以保護的名義。
仁壽宮里,夏皇后已經搬到了這里。
看著仁壽宮門口外人挨人站著的太監們,她咬著嘴唇眼帶驚恐地看了看一臉怒容的張太后。
“袁金生,你出去看看,火滅了沒有!”
仁壽宮里一直伺候張太后的袁金生慌忙領了懿旨往宮門走去,張太后眼見著他被攔在了門口不讓出去。
于是她臉上的怒容更盛了。
隨后,又見袁金生在內的太監們齊齊朝一個方向跪下來,張太后頓時收斂了怒容,切換成擔心的神色。
朱厚熜在麥福和幾個太監的簇擁下踏入了仁壽宮的大門,黃錦撐著大傘跟在一旁。
“讓伯母受驚了,火勢已滅,伯母可安好?”朱厚熜走到屋檐下說完又朝夏皇后點了點頭,“皇嫂安好?”
夏皇后緊張地捏著手絹,咬唇點了點頭,等張太后答復了朱厚熜才說道:“勞陛下問,哀家無事……”
“皇帝,火勢因何而起?乾清宮燒著沒有?”張太后一臉關切的樣子。
“起火原因還有待詳查,就是有兩個貪睡的奴婢沒來得及跑出火海。”朱厚熜凝視著她的眼睛。
“這兩個奴婢怎么當值的?雷擊起火也不先示警?”張太后又怒又后怕。
“不幸斃于天雷之下,沒來得及示警也或未可知。”朱厚熜長嘆了一口氣,“總之現在死無對證了。”
夏皇后聽得心驚膽顫,是被天雷殛了還是另有隱情,現在一句“死無對證”已經表明了皇帝的懷疑。
而在這宮中,能使動兩個在乾清宮周圍當夜值的太監的,會有哪些嫌疑人?
夏皇后只感覺渾身冰涼,腦袋微微有點搖晃,腿腳也開始無力起來。
只聽皇帝又說道:“事發突然,為防火勢蔓延起來,朕才讓奴婢們現在仁壽、未央兩宮和幾筵殿周圍候著。現在火勢既滅,朕也該去上朝了。這幾日陰雨又多雷,恐怕宮中還有些疏漏地方,朕已著張錦、張佐、魏彬他們都好好排查排查,伯母勿憂。”
說罷簡單行了個禮,皇帝轉身走向宮門。
只見他到了宮門外之后,凌厲地揮了揮手,隨后中氣十足的聲音傳過來:“都散了!”
仁壽宮外一時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太監齊聲吼起來:“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