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萍趕緊解釋起來。
這乾清宮除了設有御座的正廳和東西兩側的兩個暖閣,在大殿后小半還有上下兩層。上層四間房、下層五間房,都可以作為臥室。
當然為了辨別,會有個編號。
據說周禮中記載天子居六寢,原本應該是六座“宮殿”。現在紫禁城里乾清宮被定做皇帝居所,這諸多臥室就都被整合了進來,就個意思而已。
還有一個以防萬一的功效:假如發生刺殺事件,人家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你睡在哪一間不是?
所以朱清萍才悄悄地問他今晚要睡在哪個床。
朱厚熜恍惚想起老秦說過一個傳聞,說嘉靖被宮女刺殺后嚇得在每個房間里放三個床,所以一共有27張床。
難道是真的?現在就有那么多?
朱厚熜一時好奇。
今天忙了這么多事,還真沒看過乾清宮內部更具體的布局。
從暖閣通往后方的門走進去之后,果然看到位于一樓被書柜、屏風什么的隔成了數個小房間。
一層的五個臥室之間,還留有空間用作其余功能。
在左右兩側,還各有一個樓梯通往二樓,但估計是差不多的格局。
朱厚熜就看了一樓的幾個“臥室”,只感覺無語。
里面只有一張是正兒八經的“大床”,但比后世的雙人床畸形多了。
長倒是似乎超過3米,但寬也就一米五六的樣子。
至于每個房間三張床……說的是另外兩個坐榻嗎?
他覺得還是雍正后來搬去住的養心殿格局更好,前廳是前廳后殿是后殿,還有獨立小院子,哪像現在躺在高臺上單獨一個大殿里?
但養心殿目前那不存在,那個位置是御膳房及一些配套的值房,等這回先搞點錢修起來?
那得找個好由頭,最好還一舉多得……
朱厚熜想著這些邊回暖閣邊說道:“隨便睡一間是吧?朕知道了,都先安排好就是。對了,明早卯時四刻叫醒朕。”
“……陛下,您得告訴奴婢或者黃錦,萬一有事,奴婢也知道往哪去尋。”
“……下中。”編號也是如此平平無奇。
于是朱清萍去做安排了,而朱厚熜一直忙到了亥時才終于把明天要做的準備工作搞定。
等著他沐浴的混堂司太監這時才過來忙著伺候,這讓朱厚熜覺得:既然回到了乾清宮不再準備出去了,可以先洗完澡換好衣服的。
這沒辦法,他沒做過皇帝。
他洗澡時還是不愛別人在一旁伺候著,哪怕是黃錦。
就這一點享受不來,但明朝的宮廷里也沒有讓宮女服侍洗澡的說法:這是蔣氏告誡過的。
朱厚熜還不知道張太后今天打過給他下套的主意。
一切都準備好了,大殿后小部分里沒留一個太監宮女,都只是在大殿正門內外值班,或者回到了附近的直房。
朱厚熜走在其間頓覺空曠和孤寂。
也許等明年大婚之后就會好很多。
那樣既有女人幫著搓搓澡,又有人暖床。
現在不行,哪個宮女敢隨意爬上龍床?只有被召侍寢的妃子有這個權利先爬上去。
朱厚熜走入下層中間那個臥室走進去,龍榻的帷幕都已經被放下了。
想來每一間都是這樣。
躺到了床上,只論舒適度的話是絕對無法與后世的高端床上用品相比的,至少這個枕頭是……
略微感慨了一下,這段時間積累起來的疲憊都襲來。
這是他做皇帝的第一個晚上,可能因為很早就知道了會做皇帝,所以除了累和困就沒額外的感覺。
畢竟今天一早就從良鄉出發,這登基的大日子都登了足足十七章了。
他入睡得很快,睡得也踏實。
那是因為在乾清宮正門里面,黃錦和朱清萍一左一右地守在那。
這一晚他睡得踏實,宮里宮外的不少人都被這個新君折騰得驚惶不安。
到了第二天清晨,毛澄上疏請皇帝安排什么時候開始上朝,還沒坐多久就聽楊應奎過來告訴他:司禮監文書房的太監去戶部和太仆寺調了太倉庫和常盈庫的賬目。
皇帝在查賬!
你一個還沒滿十五歲的孩子,不僅昨天那么能說會道,連賬冊也看得懂?
你懂查賬嗎?
難道說,又要由司禮監的那些太監一頓編排?
皇帝暫時還沒定下來什么時候上朝,毛澄等人急忙想請楊廷和他們一起議一議。
六部堂官個個如坐針氈:雖然皇帝登基后查查家底是題中應有之義,但怎么不是從文臣中欽定誰來查?
由太監幫皇帝查賬,這可不是什么好信號!
閣老們卻似乎真的更沉穩,派人傳話讓他們稍安勿躁。
“閣老們說,陛下查驗賬目也是好事。錢寧抄家抄出千萬家財,江彬家資雖然還封記未入,但數目不貲。陛下天資卓成,自有英斷。將我大明家底看分明了,也就明白哪些人不可信重。”
毛澄聽懂了閣臣們的意思:如果陛下避重就輕去找文臣們的麻煩,那可就說不過去了,畢竟錢寧江彬及其他奸宦佞臣的斑斑惡行在那里。
但王瓊卻是臉色陰沉凝重:內閣準備利用皇帝查賬的結果,進一步通過錢寧、江彬案牽連某些人吧?
一同傳回來的還有陛下的回復:二十七號開始視朝,讓禮部先把禮儀拿出來。
這讓毛澄更加確信陛下是懂禮儀的:喪期臨朝聽政,有特別的規矩。
到了午后毛澄把喪期聽政的禮儀送過去時,司禮監文書房又派了一大批太監到六科廊,將過去數年中各地的奏疏存檔挑走了不少,一箱箱地抬進了宮。
本想等到申時就散值離開的楊廷和等人站在了左順門,看著不遠處排成長列走過內金水橋的太監們。
回到文淵閣中,天子又令新任司禮監掌文書房事的張佐來傳話了:還有積壓的奏疏,都先送過去。這幾天先不批復發還,二十七日朝會再議。
看向了堆積如山的奏疏后,毛紀古怪地開口道:“陛下意猶未盡,那就把過去這月余積壓下來的其他奏疏一并送去?”
這是張太后為了避嫌或者說懶加無能,撂下一句“諸多大事等嗣君繼位后再處置”之后積壓下來的。
過去一個多月,楊廷和主要就是把選立當夜定了下來、有太后懿旨的幾件大事落實了。再后來沒有懿旨、沒有用印,有些事卻不能再僭越。
票擬是都給了,原本是想等到天子臨朝理政之后再都遞上去,請天子從急從重依次拿個主意。但鑒于這兩天的經歷,他們又怕皇帝就這么全給駁回來讓他們再給新的票擬建議。
今天遞進去的幾封奏疏,他們都沒給意見,就是想看看天子對于諸多事務的處事態度。
結果現在,除了視朝的那封奏疏給了回信,其他都留中了,而且看奏疏看上癮了。
這也不知是喜是憂。
楊廷和想了想之后忽然說道:“只怕不只是單純看奏疏,是要與諸庫賬冊彼此印證。”
這段時間以來的奏疏,沒有皇帝在上面壓著,心里想著接下來是新的少年天子,上奏之人那可都稱得上暢所欲言。
蔣冕和毛紀臉色一變:“陛下要查什么,如此大動靜……”
楊廷和憂心忡忡:“無論如何,動靜這般大,陛下一人是查不過來的。”
“閣老,我等是不是就以這些積壓奏疏為由,去請見一下?”蔣冕建議道。
楊廷和卻緩緩搖了搖頭:“陛下如今對我等猜疑頗多,還是先靜觀其變吧。問心無愧,又何懼之有?”
“恐內臣再得勢耳!”毛紀也同意蔣冕的建議,甚至激將了一下,“閣老,何故畏疑而避事?”
這是怕哪個文官褲襠不干凈被查了出來嗎?不,這是對天子重用宦官單獨查賬這個信號的擔憂。
天子多疑也就罷了,楊廷和連過去探探情況都不敢嗎?
楊廷和看向了梁儲:“叔厚,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