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周詔微微抬頭,想示意一下朱厚熜遺詔沒有任何問題,比想象當中好多了。
但他發現,朱厚熜并沒有在等待他的提示。
現在朱厚熜看著面前的遺詔和金符,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莊重肅穆,而且隱隱帶著些神圣的感覺。
朱厚熜沒說話,其他人就依舊跪著。
壓抑的氣氛也在滋生著威嚴。
“予抱痛方殷。”朱厚熜終于緩緩地開了口,第一句就說自己本來在孝期,“遽聞皇兄大行,不勝哀痛。既有遺詔,宗社之事不敢固拒。”
一字一字地念出來,他伸出雙手取下了遺詔,又將那枚金符拿在了手中。
眾人抬頭間,就見他已一手握著遺詔,一手托著金符緩緩走向王座。
轉身之后他坐了下來,其他人立刻先行起參拜皇帝的大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著殿中的山呼萬歲,朱厚熜用力捏了一下手中的金符。
從此刻開始,雖還未正式登基,但他就算是大明天子了。
心中有激動,但刻在靈魂中的某些東西也在他心頭滋生起沉甸甸的責任。
“殿下。”參拜過之后,梁儲暫未改口,第一個上前說道,“迎護官軍不日就將抵達,進京繼位的行期,王府隨侍人員,還需盡快確定。”
小登基結束了,接下來的事就沒有湖廣本地官員參與的份。
王府之中,張佐去張羅安排中午的賜宴了。梁儲他們雖然要確定哪天能出發、王府這邊哪些人一起進京,但那畢竟不急于一時。
朱厚熜要去祭告家廟,這合情合理。
解昌杰被朱厚熜安排著先招待眾人,周詔也在那邊陪同。
拿著遺詔的朱厚熜已經心理有了數:早就留意遺詔中的措辭,朱厚熜一聽就知道了關鍵在哪里。
黃錦陪在一旁,從承運殿北門出來,正前方就是卿云宮,再往北去是王府內宮。
而家廟隆慶殿位于承運殿的東北部,朱厚熜到了家廟之中后,默默跪拜一番之后就拿出了遺詔仔細再看一遍。
關鍵信息就是幾個詞:興獻王長子,兄終弟及,嗣皇帝位。
沒有明確提到繼嗣給孝宗皇帝的話。
朱厚熜在家廟中祭告完父親之后,出門時蔣氏和王氏,還有朱清沅、朱清怡兩姐妹都等在了那里。
作為王妃,蔣氏當然也能進家廟。但今天這么大的事,親兒子進去祭告更為正式。
朱厚熜看到她們就笑了笑:“去純一殿吧。”
他之前還只是王世子,本來是在王府東北方的世子府居住。父親去世后,他就搬進了純一殿。這里原來是興獻王的舊書房,也算他在王府中的一個住處,朱厚熜圖這里書多,方便。
到了純一殿的正堂中坐下后,王氏顯得畏畏縮縮,朱清沅兩姐妹更多的是興奮,只有蔣氏問:“遺詔……怎么樣?”
“黃錦,先去請周紀善來,再讓解長史和張奉正把奉迎團諸位請到我寢宮這邊先敘,等會正席就擺在這邊。對了,還有陸典仗。”
黃錦聞言就懂了意思,機靈地跑出去。
朱厚熜這才對蔣氏說道:“喏,遺詔就在這里。”
他隨意地遞了過去,蔣氏卻感覺很燙手一般不敢接:“你告訴母親就是!”
朱厚熜斟酌了一下:“皇兄命我以興獻王之子嗣皇帝位,母妃,并沒有明確提起繼嗣之事。既然如此,雖然必定還會有爭執,但兒子已經有了大位名分。”
蔣氏喜上眉梢:“真這么說的?”
朱厚熜笑著點了點頭:“應該過幾天就要啟程了,兒子要先去京城,登基安頓好之后再遣人迎母妃進京。母妃,隨侍入京的人當中,您還得幫兒子挑一批得力的女使。到了宮中衣食住行,兒子都得先用身邊人才是。”
紛爭自然會有,但那就不必讓蔣氏她先擔心了。
朱厚熜也不準備現在就發難。
“那當然!那當然!”蔣氏連連點頭,隨后又問,“王兒,那現在……清沅和清怡是不是就成了公主?”
四只期待又激動的眼睛都看著他,朱厚熜含笑點頭:“當然是了,所以姐姐,你的婚事不用著急了。放心,我不會為了籠絡什么人就選個你不喜歡的做你駙馬。清怡還小,不著急。”
朱清沅頓時羞得臉通紅。
郡主的儀賓基本上都是在當地選,但公主的駙馬那可就不一樣了。
功臣之后、世家之子,令人想象的空間自然大了很多。
懷春少女就這樣在喜悅中被蔣氏拉著先告辭回到內宮,朱厚照這才坐在那等人。
先到的是周詔,他正要開口,朱厚熜就說道:“周師不必先站出來了。遺詔中說得分明,我是以興獻王之子嗣皇帝位。既然接了遺詔就是名正言順,爭議之處不急于此刻,到了京郊再說!”
周詔欣慰地點了點頭:“殿下果然也瞧出來了,臣正要提醒殿下。”
“我身份既已不同,周師就代我迎一迎,到我書房中去。”
聽到純一殿外已經響起的小碎步聲音,朱厚熜知道這是承奉司下其他小太監的腳步聲,他們得先過來伺候、布置了。
朱厚熜的書房位于純一殿的東側,在原先的基礎上又有擴大,就像一個小圖書館一般。
他并沒有用書架或者博古架隔斷開,寬敞的廳堂中鋪著地毯,有時候看書累了還有地方能做個俯臥撐什么的。
這一年多以來,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讓黃錦幫他搜羅各種所需要的書。
典膳所的一個小太監到了書房中就恭敬地問:“陛下,是在這里問政嗎?賜座不知要準備多少……”
朱厚熜聽得笑起來:“別亂了規矩,我還沒登基呢,還是叫殿下。不用設座,就站著說說話,偏廳里備好茶就行,十多個人坐這里干什么?擠得慌。”
“……殿下恕罪。”小太監戰戰兢兢的。
朱厚熜微笑著擺擺手,身邊人興奮那是很正常的。
這是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雖然原本親王麾下的級別也不算低。
朱厚熜站在了自己的書桌前,開始收拾著,主要是把自己常用的筆收起來。
沒過多久,身后就傳來腳步聲。
朱厚熜轉身一看,當先走在前頭的是梁儲,陪在一旁笑著引路的是解昌杰。
“這是殿下的書齋?”梁儲有些奇異地看著這如同大廳一般的房間和靠墻擺得滿滿的書架。
“先王常在此齋居,傳到我手上之后,格局動了一番。”
此時此刻,不論朱厚熜說什么,他們這些對朱厚熜不甚了解的人是肯定會多想一點的。
這個傳字,似乎意有所指。
“一路舟車勞頓,接下來可以先在王府歇息幾天了。”朱厚熜轉過身去面向書桌,“王府也沒什么好物件,你們的迎立之功,我記在心里。如今就要離開了,一直用的一些東西帶上好像也沒必要,希望大家不要嫌棄。”
“……殿下言重了,臣等分內之事不敢言功,更不敢受賞。”梁儲看到書房中沒座椅,還以為嗣君要跟他們擺擺譜,沒想到卻是賞東西。
朱厚熜卻已經拿了一個青花龍紋筆架走到徐光祚面前:“國公家世代為大明柱石,有這筆架托著,我朱家的朱筆才踏實。”
“……臣,謝殿下厚賞,愧不敢當。”雖只是一個青花瓷筆架,但徐光祚聽了這話卻非常感動,踏實。
朱厚熜對他笑了笑,又回到書桌前拿起一個刻花紅漆的竹臂擱,走到崔元面前:“尚公主,就像是這墊于腕下的臂擱,讓朱家為女兒省了不少心力。駙馬辛苦了,姑姑可還好?”
“……勞殿下記掛,長公主一切安好,還托臣向殿下問安。”崔元手持金符,他駙馬的地位也僅次于侯爵、高于伯爵,是超品待遇。
于是張鶴齡就看著回到書桌前的朱厚熜了。
接下來是他,還是梁儲?
沒想到朱厚熜卻對谷大用、張錦、韋霖招了招手。
張鶴齡和梁儲、毛澄登時眼神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