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咱們幾人之中,柳兄才是真正悶聲發大財的人,此前在下怠慢,失敬失敬!”
盧驚鴻說完,不知是想起什么,又主動問道:
“柳兄,不知你被安排去膳堂,平日住在何處,我娘親早上和我說,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正好女君殿也批準了她留在劍澤陪在下……
“娘親說,要是咱們還能住一塊,當個鄰里就好了,反正都是熟人,平日相互幫襯……不知你意下如何。”
歐陽戎不太感興趣,只是應付:
“嗯嗯,看仙女們安排,我今日才剛去膳堂,不太清楚那邊的情況。”
盧驚鴻點點頭:
“我讓娘親去試試吧,看能不能讓師姐們通融下,反正也是小事。”
沙二狗忍不住插話;
“盧公子,那回頭咱們可以一起去竹堂。”
盧驚鴻佯裝沒聽見,偏過頭去。
他沒有解釋,他們是入選的竹堂,平日大多數時候都待在竹堂那邊,沒法和歐陽戎、李紈等人一起住。
歐陽戎、李紈等勞役與特殊家屬,應該是有專門居住之地。
盧驚鴻面無表情。
這姓沙的土包子簡直傻的冒泡,連這個都搞不懂,對周圍情況也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懂不去打探,隨波逐的,就知道瞎跟著他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才懶得多言
至于什么一起去竹堂,盧驚鴻感覺和他站在一起都是在丟臉。
不多時,宋芷安、余小娘子趕來,她們換上了飄逸吳服,腰肢上各掛著一枚桃牌。
從今日起,已經算是入門越女了,不過一位在秋堂,一位在桃堂。
“柳大哥,盧公子,沙兄弟……”
雙方打了個招呼,一起站在沙灘上等待木筏來接,五人來的都算很早的了。
眼瞧著諶佳欣她們那伙九姓小娘都還沒到齊。
阿青不在歐陽戎身邊,但宋芷安和余米粒都沒問柳青姑娘去哪了。
而且,也不知有意無意,五人小團體聊天之際,宋、余二女找歐陽戎話說的次數都多了些,喜歡跟著柳大哥的沙二狗就不用多說了,連盧驚鴻也變得如此,他時不時的找個話題,轉頭和歐陽戎笑語幾句。
放在往常,歐陽戎都是維持木訥青年的人設,站在四人后方,充當小透明聽他們講話的,主心骨是宋芷安。
而經過昨夜阿青赴宴一事,眼下五人小團體內的重心似是隱隱有些偏離,像是什么都沒變,但又像是變了什么。
比如說,眾人聊天之際,會有些若有若無的注意力落在了最后方站著的木訥青年身上。
對于這種潛移默化的變化,無人有異議,歐陽戎察覺到后,也沒去管,他還是保持老樣子,能木訥不開口就不開口。
身處陌生環境,話說多了,容易露出馬腳,這叫防微杜漸。
不多時,沙灘上的人群后方,發出些嘈雜聲,歐陽戎跟隨眾人,回頭看去。
一位雙手環胸的高挑小娘走來,與阿青一樣的雪白吳服,卻無玲瓏可愛之感,而是氣勢凌人、鋒芒拔萃之感,路過人群。
她后面還跟著一眾九姓小娘,將她眾星拱月一般包圍,其中也有蕭蘭蘭身影,不過蕭蘭蘭臉腫大半,頭戴帷帽,低頭走在姐妹們身后,和馴服了的野貓似的。
是諶佳欣。
路過五人身邊,諶佳欣偏頭像是看了眼宋芷安和后方的歐陽戎,便目不斜視,繼續前進。
和阿青一樣,也有一位陌生師姐乘著竹筏,前來接她。
諶佳欣排在眾人之前,率先離去。
不出意外,腳下這兩座初始的小島,眾人后面應該不會回來了,會有新的住處。
新越女們和竹堂少年已經劃分各堂,以后算是分布在劍澤內各地了。
包括歐陽戎、李紈這樣的勞役或家屬,也有特定住處。
云夢澤大部分是平湖,宗門建筑分布在一座座島嶼上,若島嶼間隔太遠,無棧橋與鐵索,那么木筏船舶,就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此刻,一艘艘木筏靠岸,各堂都有專門的越女師姐前來接人。
喊到名字的小娘紛紛上船。
“宋芷安。”
很快,輪到了宋芷安,破格入選秋堂的緣故,她排的很前,要與其它兩位優異小娘一起去秋堂報道。
和其他小伙伴招呼一聲后,宋芷安突然回頭,主動朝站在最后方的木訥漢子開口:
“柳大哥,保重,咱們改日再見,要是有空余,我和米粒去膳堂找你,到時候好好嘗嘗柳大哥廚藝,還望柳大哥別覺得煩。”
歐陽戎木訥答:“不會,你們保重。”
宋芷安輕笑了下,毫不矯情,轉身走人,輕盈躍上了木筏。
很快,余米粒也走了。
老規矩,越女們有限,竹堂少年或小娘退后。
不多時,新越女們走光,輪到盧驚鴻、沙二狗、阿弘等人,有竹筏靠岸接他們。
或許是意識到什么,沙二狗有些著急的回頭問道:
“柳大哥,咱們是不是沒法一直待著了,你在膳堂,俺在竹堂。”
盧驚鴻不理他,朝歐陽戎抱拳示意后,上船去了。
歐陽戎看了看依依不舍的沙二狗,輕輕點頭:
“還能再見的,你先去竹堂熟悉情況,我又不走,還在此地,后面有的是機會見面,或者像宋姑娘、余姑娘那樣,沒事可以來膳堂看我。”
“好吧……”
沙二狗深呼吸一口氣,埋頭前進。
只不過木筏駛離后,站在空曠沙灘上的歐陽戎瞧見,遠去木筏上,短發青年似是頻頻回頭。
歐陽戎有些安靜的目送。
沙二狗雖然質樸之中有些鄉下野人的小狡黠,但對他這個柳大哥還是很真誠的,一些屬于粗人的小心思都愛和他碎碎念的講,不把他當外人。
說實話,歐陽戎挺喜歡這種簡單純真的情誼的。
細思起來,從龍城一路走來,好像認識了不少像沙二狗這樣的淳樸老實人。
例如最初的阿山、六郎,例如后面的黃飛虹一家,元懷民勉強也算……
歐陽戎也不知道是為啥,或許是他自帶某種天然的親和力,或許是舉止接地氣吧。
但是他漸漸的,也不敢靠新來的他們太近了,不愿關系親近,甚至不太想把他們帶在身邊一起共事。
因為有阿山的前車之鑒。
靠他太近不好,如同撲火的飛蛾。
所以歐陽戎開始控制自己的距離。
包括剛開始對待阿青、柳母一家也是如此。
而這一回千方百計的混入云夢劍澤,更是要秉持此道,低調再低調,在新認識的人面前,也要努力營造好木訥無趣的悶油瓶人設,最好把他當作小透明或工具人……
眼下,沙灘上已經沒什么人了,歐陽戎身影有些孤零零的。
他安靜等待了下,一艘孤零零木筏駛來,有女子站在上面,身影熟悉。
是桃堂的銀牌越女奚琪。
木筏靠岸,她沒有下船,湖風徐徐,她撩發至耳邊:
“不好意思,來晚了,得先把新師妹們送過去……走吧,柳阿良。”
奚琪側過身,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歐陽戎頗為矯健的躍上了船。
他悶聲問:“仙女,咱們去哪?”
“清涼谷。”
她頓了頓,不知為何,補充了句:
“不入谷,膳堂在谷外。”
“這是清涼谷?”
“嗯。”
“仙女,您是說這個島上?”
“嗯嗯。”
竹筏上,得到奚琪答復的歐陽戎,仰頭仔細瞧了瞧,再度確認般的問道:
“仙子,清涼谷在上面的話,那這島有什么名字嗎。”
“它就叫清涼谷,此島之名。”
歐陽戎面無表情,回過頭來,保持仰望姿勢。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山谷。
只見,木筏前進的方向,有一座巨大的島嶼,島上落座一片山蠻,高聳入云,郁郁蔥蔥,云霧繚繞,有幾只仙鶴飛過。
山蠻呈環形,似是圍成了一個空盆,像一個巨大的火山口。
從歐陽戎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見此山……山谷的冰山一角,他面前是山谷朝外方向的高聳入云的懸崖峭壁。
山峰被霧氣遮掩,掛著有幾條雪白的瀑布,應該是高聳山蠻截下的云氣,匯聚成了水流淌下。
特別是遠處的山谷內部,歐陽戎隱約看見一條纖如蛟身的細細白瀑,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格外的出塵。
這比他在匡廬山里見過的瀑布秀峰還要奇險。
而匡廬山已經是天下眉目之地了,秀美絕倫。
歐陽戎也沒想到,在這云夢世外之地,還有這樣一個清涼谷,能和名揚天下的匡廬山并肩,匯聚如此多的瀑布奇景。
歐陽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來時的路。
他們乘坐木筏行駛了一上午才來此地。
剛開始時,木筏周圍還是陽光明媚的湖光天色,后面漸漸的靠近此島,天氣就變得白霧朦朧,視線暗沉下來。
這九百里云夢澤的天氣真是變幻莫測,甚至云夢澤內不同地方的天氣都有迥異差別。
根據他的估算,這兒至少是云夢劍澤比較核心的腹地了。
趁著奚琪沒回頭,歐陽戎左右觀察了下,這座名為清涼谷的島嶼周圍,還有不少小島,用鐵索與棧橋相連。
小島上好像有不少人影走來走去,還挺熱鬧。
歐陽戎甚至還看到了一些新越女的稚嫩身影,出現在周圍這些小島上,也不知道是哪個堂口的。
不過,面前這座名為清涼谷的大島岸邊,卻沒什么人,只有一些古樸建筑,空蕩蕩的,這種反差,像是此地有著某種忌諱一般。
“快到了。”
奚琪站在木筏前方,也在背手張望此島。
歐陽戎看見她臉色有些肅穆,沒有此前輕松愉快的笑意。
對于這座清涼谷似是有些敬畏。
“此島很大的,算是本宗內最大的幾座島嶼之一了,谷里你不要進去,等會兒上了岸,就能看到膳堂,你進去干活就行,平日里,也不要擅自離開膳堂,做好飯后,可以等著,會有人來取的,無需你們操心。
“至于食材,在這兒你倒是而已盡情的取,無需擔心責罰,你是膳夫,無人苛責你……”
她點點頭說:
“另外,清涼谷離秋堂倒是挺近,說起來,你是六女君欽點的,她若是想喝你煲的雞湯,會派人知會膳堂的,你只要等著就行,至于平日負責的事……算了,等會兒會有人和你說的。”
奚琪簡單叮囑了幾句,木筏抵達了岸上。
她把歐陽戎放了下來。
很快,便離去,像是不想在這兒多待了一樣。
膳堂是建在岸邊空地上的,背靠懸崖峭壁,是一片飛檐建筑,爬滿青苔,頗為古樸。
遠遠就能聞到燒火做飯的煙火味。
膳堂內似是有人察覺到了歐陽戎到來,有一位小娘走了出來,腰披著圍裙,相貌普通,面色平靜。
“進來吧。”
圍裙小娘也沒問歐陽戎什么,直接招呼了句。
歐陽戎不動聲色跟了進去。
膳堂內,有七八位大娘,正在準備食材,帶歐陽戎進來的圍裙小娘輕車熟路的給歐陽戎遞了一些廚具和圍裙,安排在一處灶臺邊,便去忙自己的了。
其它大娘們,偶爾好奇看一眼他,除此之外,并沒有什么言語。
整個膳堂,除了他外,好像都是大娘小娘們,還有零星幾個垂垂老矣、摘菜砍柴的老頭……怎么看,怎么像一個養老的地方。
而且歐陽戎張望了下,發現這座膳堂還比較清閑。
剛開始,他以為是沒到飯點的緣故,便耐心等待了下。
結果,歐陽戎等了一天,等到傍晚時分熱鬧,膳堂還是這個樣子,氣氛松弛,生火做飯也是不急不緩的,沒有一點緊迫感,也不見什么人過來催促。
結果就是,歐陽戎啥也沒干,有掌勺大娘做飯,她們只招呼了歐陽戎打下手,遞遞勺,燒燒柴。
歐陽戎瞧了眼鍋里,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全是大鍋飯,一鍋燉的菜。
做好后,傍晚時分,果然有越女前來取飯。
看她們離去的方向,好像是分散去了周圍小島。
并沒有清涼谷中的來人。
歐陽戎忍不住望了望這座寂靜又巍峨的瀑布山谷,有些疑惑……如此,一天便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