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全部注意力都在月光長劍與紅蓮劍印上。
沒有察覺周圍氣氛的不對勁。
離大郎忍不住問:
“檀郎,你不是去找繡娘姑娘了嗎,說要把她帶回,可怎么現在帶回……”
離裹兒、離閑、韋眉一聽就知道他后面問的是什么。
離大郎突然感到袖口被人拉扯了下,話語卡住,回頭一看是阿母。
韋眉察言觀色了下,板臉教訓長子:
“大郎,你這是什么話,檀郎這是關心咱們,繡娘的事都暫時耽擱了。”
離閑忍不住問:
“檀郎,潯陽城那邊的局勢現在如何……”
“阿父,這還用問嗎。”
離裹兒轉頭,唇角噙笑著說:
“容真女史都帶過來了,潯陽局勢已經無需多言,嗯不愧是你歐陽良翰,能讓謝姐姐崇敬的男子,這都能擺平,厲害的。”
梅花妝小女郎明明是一陣夸贊的話語,然而落在眾人耳中,卻顯得怪怪的,怎么聽怎么怪。
離閑、離大郎不禁對視。
韋眉的余光一直在小心觀察檀郎的神情,此刻,她忍不住瞪了眼自家閨女,似是警告她少刺兩句。
容真一雙冷眸投向噙笑表情不變的離裹兒。
一直高冷緘默的女官大人突然開口:
“本宮是自己來的,想見見王爺,商討下潯陽殘局,與其他人其實事無關。”
眾人側目。
離裹兒也善解人意的點頭。
容真小臉依舊冷冰冰的。
離閑聞言,微微愣了下,準備抱拳開口,真的和這位女史大人好好商討一陣。
然而卻被韋眉掐住腰肉,給打斷了,他有些疑惑的回頭,發現發妻不語,像是無事發生一樣。
離閑不禁撓頭,四望了下,發現諸女都這么安靜站著。
他覺得場上這氛圍太怪了。
只有陸壓置若罔聞,注意力全在白鱘身上,沒參與聊天。
歐陽戎沉默了會兒。
“我沒找到繡娘,她不在潯陽城也沒去雙峰尖,可能被帶回了云夢澤。”
他嗓音沙啞。
眾人微微動容。
離裹兒瞥了下他身上那一襲沾滿灰塵的儒衫,原本到嗓子眼的話語全收了回去。
容真抿唇。
離大郎看見好友略顯落寞的身影,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鼓勵。
韋眉一聲長嘆:“欸,或許真是有緣無份……”
離裹兒開口問了問詳情,歐陽戎一一答復,包括他沿著線索去方家山莊找魚念淵,結果順帶搗毀了天南江湖反賊大本營的事。
不過他只撿了些簡略話語講,沒有細說。
眾人聽完,都有些沉默,消化起來。
就在這時,離閑突然道:
“對了,張道長回來了,本王記得他說,他就是被雪中燭放回來的,也是從一處山莊趕回來的,張道長在那里待的久,或許知道些線索,要不檀郎稍后去問問他?”
歐陽戎偏頭:“張道長?”
“沒錯。”
陸壓接過話茬,簡略介紹了幾句。
歐陽戎隱隱記得這么一號人,陸壓以前提起過。
“這么說,他現在還在后面?”
離裹兒仰頭望了下日頭,估算時間,輕聲道:
“沒錯,看時辰,應該快回來了,會比謝姐姐稍早一些。”
“好。”
歐陽戎吐了口氣。
卻見離裹兒伸手,指了下他手中的月光長劍:
“這柄劍是有什么問題嗎?”
她直接問。
“嗯,有點事,我要驗證一下。”
歐陽戎點頭,獨自轉身,走到一邊樹蔭下,拔出長劍。
有月輝般的劍光傾瀉而出。
這把月光長劍是當初老匠作所鑄,后來在凈土地宮,陰差陽錯解開了“歸去來兮”福報,救了歐陽戎一命,不僅心性重獲新生,還促使他成為了一位罕見執劍人。
歐陽戎后來發現,當初從凈土地宮帶出來的夜明珠,所綻放的朦朧光芒,與月光長劍的劍光很像。
疑似有些淵源,可一直沒有試出來,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夜明珠大概率是蒙塵鼎劍。
可這一切都是猜測。
或者說,鼎劍只要還蒙塵,就與凡物無異,是不是鼎劍都不重要了,只是一件廢品。
歐陽戎目光從月光長劍上移開,落在了右手上的小印章上。
根據他與繡娘坦誠交心之際,繡娘曾指明過,此物叫做紅蓮劍印,是龍城眉家所鑄。
可以追蹤出自梅鹿鑄劍術的鼎劍。
歐陽戎抿嘴,心中隱隱浮現一個猜測。
他招呼了下眾人:
“稍等片刻。”
眾人看見,歐陽戎說完這話后,突然將古樸小印靠近了月光長劍。
劍光安靜的灑在了紅蓮劍印上。
沒什么變化。
眾人好奇之際,發現手持兩物的儒衫青年臉色變了變,轉而從懷中掏出一物。
離裹兒、容真等人定睛看去,這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夜明珠。
然而卻見歐陽良翰眼睛直直的盯著它,看的有些出神。
一直高冷緘默的容真終于開口,眾人聽到她嗓音有些關心:
“歐陽良翰,你在看什么?”
歐陽戎環視一圈眾人,搖搖頭,又點點頭:
“確認了一件事。”
他手掌緊緊握著滾燙發熱的夜明珠,深呼吸一口氣。
有反應了,終于有反應了!
饒是冷靜如歐陽戎,也不禁欣喜。
哪怕只是簡單的發熱,但這枚夜明珠,終于不再蒙塵,露出了馬腳。
在紅蓮劍印的感應下,珠身滾燙炙熱起來。
歐陽戎凝視掌心珠子,輕輕呢喃:
“好一個龍城眉家,好一個梅鹿鑄劍術,我明白了,當年瘋帝主導下的蝴蝶溪北岸的眉氏劍鋪,竟然是同時在鑄兩口鼎劍,一口鑄成的,一口秘密進行并未鑄成的,前者被衷馬大師盜走,還有一口,是后來匠作的劍胚,原來如此……”
離閑、離大郎等人沒有聽清,一頭霧水。
容真、離裹兒離得近,聽的稍微清楚些,然而他話語中的一些字眼,依舊讓她們疑惑。
只有“鼎劍”二字,讓她們頃刻提神。
“什么鼎劍?”
容真狐疑,指著夜明珠道:“你是說這是……”她頓住,壓低嗓音,用極輕的嗓音確認:“這也是鼎劍?”
歐陽戎與她對視一眼,輕輕點頭。
容真一張小臉有些泛紅起來,語氣匪夷所思:
“你……你哪來的這么多鼎劍,你確定這是鼎劍?舊的還是新的?你確定不是贗鼎劍?”
歐陽戎抿嘴,輕輕頷首。
這口夜明珠是新是舊,他不太方便形容。
確實是舊的,但從出爐起,就蒙塵多年,又是新的。
容真小臉無比嚴肅起來,一字一句問:
“良翰,你千萬莫開玩笑,你可知每一口鼎劍出世都是腥風血雨,雖然你已有一口認主,但你更應該知道這有多難得,你那口神話鼎劍,也得之不易吧,需要大氣運,才能把握。”
旁邊的離裹兒不語,二人的話語她卻全部聽到,眼睛正直直盯著歐陽良翰掌心這枚小小的夜明珠。
歐陽戎看了看都有些不可置信的二女,把滾燙珠子隨手往前一拋。
容真、離裹兒嚇得花容失色,下意識的全都伸手去接。
夜明珠在容真手里“彈”了一下,沒有接穩,像是被燙的脫手。
離裹兒卻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感受到珠子滾燙,她俏臉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它。
“發燙是何意?”
歐陽戎搖頭:“紅蓮劍印出自眉家鑄劍師之手,繡娘曾用它和匠作遺留劍氣,來感應匠作位置,現在此珠發燙,可以理解,確認是它了,它與匠作同源,但沒有真名,暫時無法喚醒。”
“真名?”
離裹兒呢喃。
容真趁她出神,伸手接過,凝視起來。
離裹兒神色有些不滿,不過眼睛繼續被夜明珠吸引。
容真自語:
“遺失了真名嗎,根據司天監密藏記載,鼎劍的真名不一定要鑄劍師取,也并非固定,契合鼎劍的氣盛之人亦可以為它取名,例如當年的文皇改名文皇帝,添字或取名,只需契合鼎劍的那道真意即可……”
離裹兒忽而問道:“你在何地找到它的?”
歐陽戎不動聲色:“東林寺的凈土地宮。”
離裹兒先是愣了下,旋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某位已逝老天師的預言。
“潛龍在淵,銜明月而出……”
她望得出神,朱唇呢喃。
一旁的容真,正細細打量這顆散發淡淡月光的夜明珠,小臉神色萬分復雜起來:
“若它真是新鼎劍,十座天樞或大佛都比不上……良翰,這……難道就是你說的交代嗎……”
“差不多……”
歐陽戎話語說到一半,突然卡殼。
容真察覺到不對勁,關心問道:“你怎么了?”
歐陽戎不語,轉身走去一邊。
“解手。”
本來準備跟上的離裹兒和容真,紛紛卻步,前者眼神躲開,后者小臉紅了下。
去解手的一路上,歐陽戎耳畔有鐘響震顫,眸底也有紫氣隱隱縈繞。
來到無人處,他直接進入功德塔。
進入熟悉的純白空間,他來到福報鐘下,仰頭看去。
青銅古鐘正在微微顫動。
紫霧絡繹不絕的從古樸鐘身上冒出。
是久違的福報。
“四千功德?”
歐陽戎消化了下福報鐘傳來的訊息,微微皺眉。
總感覺這小東西一直在監視他的功德余額。
歐陽戎觀摩片刻,發現這次福報鐘上冒出的紫霧主體是泛著金光的。
“金色福報,之前歸去來兮福報也是金色的,所以這是和鼎劍有關對吧。”
這個金色他瞬間看懂了,但是歐陽戎仔細一瞧后,又在金光紫霧中隱隱發現一些桃色細絲游走。
這一瞬間,歐陽戎很想破口罵人。
他娘的,能不能別天天帶著這種桃色細絲,福緣就福緣,別整一堆爛桃花。
君子的素養,讓歐陽戎忍住了。
他看了眼小木魚,上面只剩下四千多功德。
若是用完就沒法使用降神了。
只猶豫了三息,歐陽戎閉眼。
下一霎那,小木魚上的四千功德清空。
“鐺——!”
福報鐘震響,聲徹天地。
似帶一點桃花的金色福報兌換!
歐陽戎回到現實。
他立馬返回容真、離裹兒身邊。
“怎么回來的這么慢?”
歐陽戎不語,從容真手里,接過夜明珠,低頭打量起來,有些期待。
可是隨后,等待了好一會兒。
夜明珠依舊沒有動靜。
他不動聲色,環顧四周。
離裹兒問:“你在看什么?”
歐陽戎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這時,一陣地動山搖聲音傳來。
眾人紛紛轉頭。
陸壓臉色一變:
“是大批騎兵!”
眾人瞬間想起了來敵。
容真頓時寒了臉。
歐陽戎立即解開背上卷軸,去取劍匣。
離裹兒忽然伸手,接過夜明珠,反問一句:
“給我瞧瞧先,對了,歐陽良翰,你有此物為何不早點拿出?”
歐陽戎張望騎兵來的方向,顧不上解釋:
“你和王爺躲好。”
離裹兒冷靜問:“你確定它只缺真名?”
“對,你這是何意?”
離裹兒不語,轉身向馬車,似是要幫彩綬一起收拾行李跑路。
歐陽戎顧不上理會,轉頭就去與容真、陸壓一起布防。
離閑和韋眉嚇得趕緊招呼順伯等人去準備馬匹和簡易行李撤離。
只有離裹兒背對眾人,逆勢打開一件行李,在喧擾中安靜翻找,很快,抽出了一本舊書。
她翻到某頁,在一張紅簽紙旁找到了一張泛黃舊紙。
記得是當初在龍城某座梅林中,尚是龍城縣令的歐陽良翰送給她的。
在眾人呼喊撤離的喧鬧環境中,梅花妝小女郎打開了這張舊紙。
上面隱隱可見一個墨字,字體繁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