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是絕對的聰明人。
什么叫以退為進,朱瞻墡這就叫以退為進,而且是既不留余地,又在小心試探。
說他不留余地,是因為他連朱瞻壑這個堂兄的面都沒見,只讓自己的兒子送來了一具遺體。
我人都死了,你就算了吧。
朱瞻墡雖然沒有說,但實際上就是這個意思,打著漢家文化著名的“死者為大”這張牌,讓朱瞻壑在還沒動手的時候就多了幾分不忍的情緒。
但同時,朱瞻墡又在不停地小心試探,試探朱瞻壑的底線。
朱瞻墉和朱瞻墡為什么會被吳王一脈所忌憚?不就是因為他們那洪熙皇帝嫡子的身份嗎?不就是因為這個身份讓他們有可能成為皇位的候選人嗎?
所以,在吳王一脈的眼中,有威脅的不是朱瞻墉和朱瞻墡,而是朱瞻墉和朱瞻墡那洪熙皇帝嫡子的身份。
而按照“嫡庶有別,長幼有序”的規矩來說,有威脅的不只是朱瞻墉和朱瞻墡兩人,他們的子孫后代同樣也有威脅。
嫡庶有別、長幼有序這個規矩中,最重要的是嫡庶有別,其次才是長幼有序。
這也是為什么在吳王一脈中,明明朱瞻圻這些年兢兢業業地治理香州府,不說是建功頗多,但也算得上是苦勞甚高,在排位順序上卻仍舊不如朱瞻垐的原因了。
如果將所有其他外在原因摒棄不算只算規矩的話,在正統皇帝駕崩且沒有子嗣的情況下,朱瞻墡會是那個大明新君的人選,而在朱瞻墡之后,自然就是朱瞻墡的兒子朱祁鏞。
再然后是朱祁鏞的兒子朱見淑,再然后是朱見淑的兒子朱佑櫍……
所以說,對于吳王一脈來說,有威脅的不只是朱瞻墉和朱瞻墡這兩個人,而是這兩個人的血脈和身份。
然而,朱瞻墡卻用了自己的命,甚至還準備再加上自己兒子的命,去換取自己孫子以及后代的命。
同時,朱瞻墡并沒有直接一步到位,而是一點點的試探,這也是朱祁鏞為什么會在朱瞻壑面前做出那種事的原因了。
那是朱瞻墡在賭!
賭贏了,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都能保下來;如果賭輸了也無妨,大概率還能保下一個孫子。
當然了,這一切的一切,最終還是得看朱瞻壑的想法。
畢竟,明面上來說,掌控一切的是吳王一脈,而在朱高煦已經多年不理政事的情況下,掌控吳王一脈的是朱瞻壑。
正常情況下來說,沒有人會把事情做絕,畢竟有那么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普通人尚且如此,朱瞻壑與朱瞻墡還是血緣親戚,更不好做的難看。
如果做的太難看,你讓其他的藩王怎么想?還有就是弒殺血親,你讓天下人怎么看待你?
當然了,也不排除朱瞻壑直接把事情給做絕的可能,畢竟朱瞻壑此前的行事作風就一直很出人意料。
不過,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朱瞻壑真的打定主意把事情做絕,那就說什么都沒用了,畢竟眼下手握優勢的是朱瞻壑,而且優勢還不是一般的大。
是夜,明軍大營。
對于朱瞻墡這個人,朱瞻壑還是比較在意的。
朱瞻墉沒啥,那個人說白了就是個庸才,不出色,但好歹也算是不丟老朱家的臉,不像朱瞻埈,屢次杖殺無辜之人。
但是朱瞻墡不同。
歷史上的朱瞻墡,在大明,尤其是在洪熙元年和正統十四年這兩個時間點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歷史上的洪熙元年五月,仁宗朱高熾病逝,當時已經是太子的朱瞻基正在南京,漢王得此消息后第一時間派兵在朱瞻基回京的必經之路上設伏,意圖讓朱瞻基回不了順天府。
當時,為了留一手后手,皇后張氏就讓朱瞻墉暫時監國。
可想而知,一旦朱瞻基出現什么問題,朱瞻墉就會取代朱瞻基,成為大明的新君。
不過,朱瞻墉天資平庸,再加上朱瞻基在永樂初期就有“好圣孫”的名號,得到的資源很多很多,幾乎是整個皇室的所有資源都傾斜到了他這邊。
所以,當時雖然是朱瞻墉監國,但實際上處理政務的卻是皇后張氏,還有就是朱瞻墡了。
同時,也因為這件事,朱瞻墡為以后正統十四年堡宗被俘時的他埋下了一粒種子。
正統十四年九月,正統皇帝朱祁鎮御駕親征,因為過于任性以及聽信太監王振的讒言,最終導致了土木堡之變的發生。
皇帝被俘,舉國上下一片慌亂,這個時候孫若微雖然不愿意,但也知道必須推一個人上來,不然的話不僅大明會徹底亂起來,她的兒子怕是也會不保。
這個時候,在洪熙元年就曾經幫助處理政事的朱瞻墡再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中。
不過,朱瞻墡很聰明,他知道有孫若微在,他就算是被推舉為新君也很難握有實權,一旦正統皇帝歸來,他就會成為一個很尷尬的存在。
所以,他極力推薦宣德皇帝次子朱祁鈺為新君,孫若微雖然不喜朱祁鈺,但相較于朱瞻墡來說,朱祁鈺無疑是更好掌控的一個人。
最終,原本為郕王的朱祁鈺被趕鴨子上架,成為大明的新君,年號景泰。
以前,朱瞻壑總覺得自己的到來會改變很多的事情,比如說如今大明的版圖,再比如說他的堂兄朱瞻基,以及因為他的干預而消失的景泰帝朱祁鈺。
但是,他現在才發現,他的到來雖然改變了很多的事情,也改變了很多人,但還是有很多人沒有受他的影響。
比如說老爺子,他還是那個想要一代人做三代人的事,但最終卻無奈將事情交給后人的永樂皇帝。
比如說于謙,他還是那個滿心是天下,而不是朱氏皇族的于謙。
再比如現在的朱瞻墡,還是那個“莊重警覺,頗有令譽”的襄王朱瞻墡。
他的到來,改變了一些人,比如說他的堂兄朱瞻基不再是歷史上仁宣之治的那個宣德皇帝,而是一個和瓦剌互相勾結,只為除掉心腹之患的小人。
但是,他也沒能改變像于謙和朱瞻墡這種人。
“你去哪兒?”
坐在大營門口不遠處的朱瞻壑本來在靜靜地發呆,但是卻突然開口,嚇到了某些人。
“呃……”
朱平駐足不前,但卻又不敢轉回身子,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你是我的護衛,是直隸于我的,有些事情,做了,也就做了,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
“但是,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朱瞻壑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朱平。
“你哥哥已經死了,雖然并非我愿,但卻也是因我而死。”
“你爹就只剩下你這么一個兒子了,你怎么也得為你爹想想。”
說完,朱瞻壑徑自朝著中軍大帳的方向走去。
對于朱平的想法,朱瞻壑是能猜出來一些的。
雖然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以及現在這個地方動手不太好,很容易給朱瞻壑招致詬病,但朱平應該不是直接去動手的,而是去安排。
畢竟,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一件事情,那機會太多太多了,唯一的區別就是看你想不想做而已。
其實朱瞻壑這個人本來就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他的看法中,只要你勝利了,那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輿論,也包括人們所謂的評價。
尤其是在朱凌殺了朱祁鎮,為他的登基清掃掉了最大的一個障礙之后,朱瞻壑就深知自己那本就為數不多的良心是時候徹底放下了。
但是,有些事情可以用更好的方式去解決。
最起碼,朱瞻壑不需要讓朱平去動手。
順天府。
已經年過花甲,正在朝著古稀之齡去的朱高煦,再次出現在了順天府。
正統皇帝朱祁鎮的死訊已經傳開了,不僅是順天府以及周遭百姓,香州府那邊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如果是別的事情,朱高煦還不會太在意,但眼下他的兒子極有可能會在不久之后登臨皇位,這種事情他不可能不來。
至于他……
登臨皇位,這種想法朱高煦以前有過,但是隨著自己的兒子越來越出色,也越來越有那股氣勢,朱高煦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登臨皇位的想法也慢慢放下了。
畢竟,以前的他雖然覬覦皇位,但更多的是和他大哥斗氣,是為了向老爺子證明他也不差。
如今,老爺子早已駕崩,洪熙皇帝更是繼承皇位后不到一年就駕崩……
在朱高煦看來,眼下是年輕人的時代了,他這個舊時代的殘黨,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去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就好了。
至于自己……就算是登臨皇位,沒有老爺子,也沒有他大哥看著,那又有什么意義呢?
唯一的意義不就是能夠蔭及子孫后代,讓他們吳王一脈徹底擺脫王這個字,成為正統嗎?
“不必等了,該處理就處理,不用拖著了。”
吏部里,朱高煦正翻看著陳循他們送來的奏折,一一做出決斷。
“按照大明律,這些貪官污吏罪無可恕,而且本王看你們先后經過三次復查與核驗,這些人都是確定無誤有貪墨現象,且數額巨大的。”
“既然查證無疑,那就讓刑部直接處理吧。”
“是!”陳循低下了頭,將朱高煦推過來的那封奏折給拿了起來。
處理貪官,這是朱瞻壑這次北上,在重新接掌順天府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
其實,順天府內部,尤其是內閣和六部這種重要的職權部門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完成了肅查,但卻一直沒有處理。
畢竟,如今朝內無君,朱瞻壑又出征在外,雖然大明律擺在那,那些人貪墨的事實也擺在那,但沒有朱家的人在,陳循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直接處理。
不過,眼下朱高煦來了,也算是有了一個主心骨了,就算是朱高煦不說,陳循也會找機會面見朱高煦并且提及此事。
“行了,都收起來吧。”
簡單的看了一遍這些奏折,比較緊急的和那些因為朱瞻壑不在順天府而無法解決的事情,朱高煦都給做了決斷。
至于其他不是很著急的事情,朱高煦也不打算插手了,畢竟他已經很多年不處理政務了。
“最近有沒有什么新的消息?”
相比于政務,朱高煦更關心自己的兒子走到哪一步了。
“回吳王殿下,有一件事。”陳循思索了一下,想到了昨天剛剛收到的消息。
以順天府和香州府之間的距離,這個消息應該是有信息差的,朱高煦并不知道。
“昨日順天府收到消息,說是越王和襄王正在奴兒干都司糾集兵力,至于目的……尚不清楚。”
和香州府一樣,前線和順天府也是有信息差的,朱瞻墡的計劃和所作所為現在還沒有傳到順天府,所以陳循也不知道這些。
“糾集兵力?”朱高煦皺起了眉頭。
“奴兒干都司如今還有多少人口?他們能夠糾集起多少兵力?”
朱高煦并沒有問朱瞻墉和朱瞻墡糾集兵力是為了什么,因為這對于吳王一脈來說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兒,肯定是有所圖的。
如果沒有所圖,那朱瞻墉和朱瞻墡就直接去見朱瞻壑好了,根本沒必要糾集兵力。
最起碼,這也能證明他們二人不完全信任朱瞻壑。
“具體數字尚不清楚,不過殿下您可能還不知道,這些年大明雖然沒有百姓向奴兒干都司遷移,但奴兒干都司的人口卻不算是少。”
“當年世子殿下征戰歐洲,給歐洲留下了巨大的創傷,讓歐洲的統治者失去了威信,大量的百姓成為流民,離開家鄉尋找活命的機會。”
“當時,世子殿下已經徹底控制了帖木兒帝國和奧斯曼帝國舊土,金帳汗國和東歐地區的立陶宛大公國等也被世子殿下盡收囊中,并且磨刀霍霍朝向西歐和北歐。”
“所以,那些流民唯一的選擇就是通過條頓騎士團國,向東北方向逃竄。”
“最終,他們通過了一片人煙罕跡的地方,抵達了北山女真所在的地方。”
“哦?”朱高煦聞言眉頭一皺。
“所以,你的意思是……”
朱高煦的心中有些不太高興。
雖然他知道以朱瞻墉和朱瞻墡的實力不會對自己兒子產生什么影響,但如果他們誓死頑抗,必然會讓自己兒子落下一個不好的名聲。
只不過,因為信息差,朱高煦并不知道他的兒子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并且正在朝著那個只差最后一步的位置……
邁出了最后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