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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政司的議事廳,幾位尚書兩旁列坐,徐景昌雙手插著,看著這幫人。
“說吧,都有什么事情?”
蹇義繃著臉道:“我想說的事情,十萬火急,十分重要。”
他說完之后,竟然沒有繼續說下去,重要,重要在哪啊?
夏原吉立刻接過來,“我要說的也極為重要,必須立刻處置。”
呂震更是附和道:“確實,如果不處理好,就會有塌天大禍。”
聽著這幾位不停訴苦,卻又不肯直說,徐景昌當真是笑了,“我說你們幾位也用不著這么惶惶不安吧,不就是幾個錢嗎?”
夏原吉勃然大怒,“什么幾個錢?我們說的是事,事情!”
“什么事情?”徐景昌追問。
夏原吉怔了怔,終于無奈道:“錢的事。”
議事廳瞬間沉默了,方賓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只能使勁兒憋著,弄得神色詭異,好不難受。
徐景昌冷笑道:“別端著了,你們賠了多少錢,咱們想辦法,還是能解決的。”
聽到可能追回來錢,方賓立刻張嘴,就要說什么,但是發現其他人無動于衷,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幾位面面相覷,互相看著,徐景昌受不了他們的沉默,只能道:“夏尚書,你是戶部尚書,也熟悉遼東的情況,伱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被騙的?”
夏原吉仿佛被踩了尾巴,厲聲道:“我怎么會被騙?我堂堂戶部尚書,執掌財稅,怎么會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你不要誣陷好人?”
徐景昌哼道:“你是好人,那你這么著急干什么?”
夏原吉無奈長嘆,很是無奈,“我自然是沒有上當,奈何下面人卷入太多,他們都以為這事能發財,我也不能明白告訴他們,這是個騙局。更何況,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很多人卷進去了。”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哼道:“有多少人?你能說說不?”
“這個人數就多了,朝廷的文武官吏,京中的富商,還有外地的商賈。”
徐景昌聽到這里,混不在意,“如果只有這些人,他們死就死了,我懶得管。”
“你不能不管!”夏原吉突然拔高了聲音,怒沖沖道:“你要是不管,今年國庫虧空就補不上,后面的事情非常嚴重,明年陛下御極五載,我看你怎么交代?”
徐景昌大為不解,幾個官吏賠了錢,一群富商受了損失,跟他能有什么關系?
“我說夏尚書,你不會把國庫的錢拿去買了黃金吧?”
“瞎說!我怎么會干這種事情……只是市舶司那邊,出了點小差錯。”
“市舶司?”徐景昌驚訝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夏原吉面前,死死盯著他,“你給我說清楚了,市舶司管理朝廷關稅,掌握著宮里的錢袋子,市舶司怎么可能卷入其中?”
面對質問,夏原吉十分狼狽,卻也不好隱瞞。
“是這樣的,市舶司那邊每三個月,才和宮里國庫結算一次,他們手上有一些閑錢……”夏原吉的聲音不高,可徐景昌也聽得明白。
“所以他們就把錢拿了出來,想著半個月就能賺三成利息,到時候把錢抽出來就行了,是吧?”
“不是!”夏原吉爭辯道:“其實市舶司已經很警惕了,他們第一次只放了三千兩,大頭兒還都是放在了錢莊。”
“然后第二次就多投入了,是吧?”
“沒有!明明是第三次,才開始加大投入的……畢竟錢莊的利息太低了。”夏原吉無奈說道。
徐景昌算是聽懂了,市舶司最初還算謹慎,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才開始加大投入,沒想到一下子被套進去了。
“老夏!市舶司就是玩錢的,結果還上這種當?第一次就不該!你難道不知道”
夏原吉哼道:“你跟我說也沒用,那時候我還在北平,等我回來,他們已經沒法抽手了。”
怪不得老夏敢在幾個人面前說實話,原來他早有脫身之計。
再看看其他人,徐景昌盯著蹇義,“我說蹇尚書,您老總不是貪財之人吧?”
蹇義道:“定國公啊,我對天發誓,我絕沒有買什么黃金,哪怕把我扔到詔獄,也是這話。只不過我十分憂心,朝廷是主張開發遼東金礦的,如果因為此事,影響了整個大局,動搖了人心,這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方賓也跟著道:“定國公,實不相瞞,據我所知,軍中將領,還有許多勛貴也卷入其中,讓他們們蒙受了損失,事情就更不好辦了。”
幾個人都愁眉苦臉,滿臉的無辜。
徐景昌卻是心知肚明,不管是主動參與,還是知情不報,這幫人都難逃干系。
只不過這里有一個大事,就是朝廷其實是鼓勵發展工商的,士紳大戶,乃至朝廷官吏,投資商業,開發礦場,尤其是遼東這種地方,是很鼓勵的。
這幫人盤算著朝廷不反對,以他們的地位,敢騙他們的不多,更何況半個月就能賺足三成,這么短的時間,不會出事的。
就算出事了,他們也有辦法把錢拿回來。
一個大聰明如此,兩個大聰明如此,朝廷的文官武將,不知道卷進去了多少。
哪怕沒往里面扔錢,這幾位也必須來求徐景昌了,不然的話,一旦炸開了,他們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說到了最后,依舊是夏原吉道:“定國公,你也該清楚,這一次牽連進去的商賈特別多,如果大家伙的錢都拿不回來,為了拆東墻補西墻,他們就不免擠兌錢莊。錢莊一旦遭到擠兌,寶鈔就會出事,寶鈔不穩,咱們想要填補國庫就勢必有反復。如果不能跟陛下交代,咱們可都沒法過這一關啊!”
徐景昌氣得翻白眼,“你們還有臉把我拉進去?明明是你們貪得無厭,自己掉進去,現在還要把朝廷都拉上,信不信我直接跟陛下講,大不了魚死網破,把你們還有你們那些廢物部下,全都給抓起來,一起銷賬!”
夏原吉眼皮低垂,默不作聲。
蹇義神游天外,也不說話。
如果當真逃不掉,我們也認了。
這幾個人也算是摸準了徐景昌的脈……如果這事真的炸開了,朝臣們損失慘重,勢必動搖發展工商的信心,也會影響經濟發展,后果不堪設想。
經濟這玩意,就是玩個信心。
說句過分的話,這幫投錢的人,嚴格說起來,他們比起那些保守的士紳地主還要進步多了……這幫人能算作半個盟友。
如果他們都完蛋了,沒有幾十年,根本恢復不過來信心。
這就好比泡沫,誰都知道有問題,但是如果驟然戳破,后果還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現在狀況擺在這里,我也不妨告訴你們,錦衣衛已經查出了一些眉目,屬實有人設計騙人,他根本沒有從遼東弄到黃金,至于倭國的金礦,更是欺人之談。這事情就是個騙局,所謂金礦干股,就是一堆廢紙!”
不等徐景昌說完,兵部尚書方賓眼前一黑,幾乎昏倒,幸好呂震扶住了他。
“你可要挺住啊!”
方賓心痛欲死,掙扎著道:“定國公,無論如何,也不能真的就成了廢紙啊!”
徐景昌哼道:“那有什么辦法?除非能真的拿到遼東的金礦,再從倭國拿到金礦。”
徐景昌說完,方賓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道:“那,那就想辦法啊!”
黃觀看不下去了,不用女婿說,直接道:“方尚書,遼東那邊姑且不論,倭國的金礦,要讓他們把金礦都交出來,除非用兵打仗!”
“那就用兵唄!”方賓脫口而出,其實把他也嚇了一跳。
眾所周知,這幫朝臣向來反對用兵,聽說朱棣要打,一個個都嚇得不輕。
現在可好,為了他們的利益,竟然主動張羅打仗了。
沒有聽錯吧?
方賓在短暫錯愕之后,干脆把心一橫,“定國公,倭國早就不服王化,且有倭寇頻頻襲擾沿海。我們吊民伐罪,討伐不臣,出兵滅了倭國,搶了金礦,也是理所當然!”
這話說得義正詞嚴,理直氣壯,那叫一個慷慨激昂。
如果不考慮挽回損失的目的,這位倒還真是個合格的兵部尚書。
黃觀氣哼哼道:“瘋了,你們瘋了!兵者,國之大事,豈能如此胡鬧?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同意發兵。更何況為了一個騙子,不惜大動干戈,這事情傳出去,我們會成為千古笑柄的,無論如何,也不能這么干。”
黃觀的話完全被幾個人忽視了。
夏原吉道:“定國公,你看如果朝廷出兵討伐倭國,勝算有幾成呢?”
徐景昌想了想,“這個勝算還是不小的,以我們船隊的精銳,如果只是下西洋,運送貨物,欺負蠻夷小國,實在是太浪費了。如果能趁機討伐倭國,揚我天威,倒也不是不行……但是需要有個合適借口,最好能讓琉球啊,高麗啊,他們上書,我們順水推舟。”
蹇義立刻道:“這個容易,琉球想來聽話。”
夏原吉也道:“沒錯,戶部可以拿出五百萬兩軍費,此戰必勝!”老夏說這五百萬兩,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不是他的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