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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短暫沉默,立刻把眼睛瞪圓,“胡參議,太子仁德,愛護百姓,人盡皆知。這是大明的福氣,也是天下百姓的幸運。但是不能因此就沒有了規矩,就壞了體統。身為朝臣,更不能允許有人唆使百姓,暗害儲君。如果此事輕輕揭過,咱們大明還有是非對錯了嗎?”
徐景昌這話出口,夏原吉立刻清醒過來,他怒沖沖道:“沒錯,定國公所講極為有理。大明不能沒了是非,朝廷不能縱容惡徒。仆雖不才,愿意親自前往江西,處理此事。我不會牽連無辜,但也絕不會放過惡徒!”
夏原吉殺氣騰騰,怒火三千丈,仿佛要把背后害太子殿下的人,給生吞活嚼了。胡儼稍微一怔,立刻搖頭。夏原吉剛從北平回來,他一個戶部尚書,執掌財稅大權,手上的事情極多,這要是跑去江西,耽誤了正事怎么辦?
更何況一直以來,胡儼都跟隨在朱高熾身邊,是儲君的人。此時此刻,他不替儲君出頭,誰能來干這事?
換句話說,要是別人做了,朱高熾還要他干什么?
“定國公,夏尚書,我自請前往江西,嚴查此事,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嚴懲歹人,以正國法!”
徐景昌嘴角帶笑,斜了眼夏原吉,“夏尚書,你看朝堂這么多事,你還堅持去江西嗎?”
這話說的,仿佛老夏要去就是不懂事,夏原吉也不傻,他表個態就夠了,這事情理當是胡儼這種近臣的,他也沒必要得罪這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既然如此,那就讓胡參議去吧!只是我想提醒胡參議,要拿出霹靂手段,才能顯出菩薩心腸。江西盤根錯節,非有大魄力,不能扭轉。”
胡儼點頭,“請夏尚書放心,下官心里明白。”
隨后他就以右副都御使銜,巡撫江西,立刻離開了應天。
胡儼剛走,朱棣就把徐景昌叫了過去。
“朕聽說老大挨了打?”
徐景昌忙道:“是有消息,據說殿下額頭被打破了,臣已經安排人,前往江西徹查,請陛下勿憂。”
朱棣滿臉怒色,“那是俺的兒子?徐景昌,我問你,伱家兒子挨打,你著急不?”
徐景昌腦中閃過一個白白胖胖的身影,忍不住道:“臣自然不會放過!”
“那就是了,今天敢打太子,明天就敢打皇帝,后天就能奪了大明江山!江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誰誰給了他們這么大的膽子?”
“陛下,江西士紳眾多,進士輩出,地方上盤根錯節,自然是膽子大了一些,也猖狂了一些。”
“哼!盤根錯節怕什么!進士多了又能怎么樣?難道就不是大明的疆土,朕的圣旨不管用了,是吧?”
徐景昌道:“陛下,此事還請陛下稍安勿躁,胡儼已經去查了,很快就有結果。”
朱棣怒道:“胡儼?他不也是江西人嗎?他能痛下決心?”
徐景昌道:“陛下,胡儼可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如果他也不能秉公而斷,臣只怕就沒幾個可用的人了。”
朱棣深深吸口氣,冷哼道:“真要是那樣,朕就提兵去江西,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連朕的將士也不聽話了?”
徐景昌好一番保證,這才勉強安撫住了朱棣。
可隨后徐皇后又把他叫了過去。
徐皇后的身邊,還跟著朱瞻基。
她見到徐景昌,就紅著眼睛抱怨。
“老大那么仁厚的一個人,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說。可他不說,你們不能不管啊!堂堂一國儲君,竟然被打破了額頭,還流了血!這是流血嗎?這是大明的臉面?你們這些臣子,就不覺得羞愧嗎?”
徐景昌越發慌忙,姑姑發怒,可比朱棣還要可怕多了。
“您先別著急,我已經安排人去調查了,請皇后娘娘放心,必定會有個交代,那些藏身后面,煽風點火,鼓弄是非,挑唆沖突的,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徐皇后哼道:“這都是逆賊,他們心目中絲毫沒有朝廷。肆無忌憚,膽大包天。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徐景昌連連稱是。
徐皇后平復了一會兒心緒,這才道:“景昌賢侄,姑姑生氣,也不是沖著你……實在是江西的官紳太可惡了,勢必要收回些田畝,你有什么打算沒有?”
徐景昌愣了一下,“我,我沒聽明白,您的意思?”
徐皇后哼道:“你裝糊涂是吧?我就是問你,江西的田畝土地,到底要怎么安排?”
徐景昌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自己這位姑姑怎么也關心起這事?
莫非說她也想分一杯羹?
或者說,她這是借題發揮?
徐景昌一百個心眼,自然不會上當,笑道:“姑姑,土地該怎么用,肯定要因地制宜……要保證當地百姓的口糧,要維護國家安全,又要促進發展,獲取最大的經濟利益。還有,江西的鄱陽湖,那可是頂重要的地方,咱們大明能龍興,就是靠著鄱陽湖一戰啊!太祖皇帝那一戰打得太漂亮,以弱勝強,以少勝多,足以彪炳史冊。姑姑,你看,要不要在洪都那塊,也弄個廟宇祭祀?”
徐皇后想了想道:“似乎可以,只是這一次豈不是要給朱文正翻案了?”
徐景昌笑道:“陛下都能寬宥藍玉,朱文正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我這邊正好有個開國名將譜,還有個大明英烈傳要寫。”
徐皇后立刻道:“這是個緊要的事情,你爺爺呢?”
徐景昌道:“那自然是第一位的,這是太祖皇帝欽定的。”
徐景昌笑呵呵道:“這也好些年了,咱們修書,修史,重新闡釋道統。陸續已經出了相當成果。我打算陸續刊發,除舊布新,破而后立,后面的事情多了去了。姑姑,你看往后用不用給你送一份?”
“好啊!”徐皇后連連點頭,笑道:“陛下那邊事情忙,他也坐不住,有什么東西,你給我瞧瞧,回頭我跟他念叨,可不能短了你的功勞。”
徐景昌笑道:“功不功勞的無所謂,我在這個位置上,就是一心報國,替您和陛下解憂,這是我理所當然的事情。”
徐皇后頗為滿意,“這話說得好,到底是自家人……當初我就說過,不該罷免了你的通政使,要是讓你一直掌權,可比現在強多了。”
徐景昌笑道:“姑姑用不著在意,咱們看到了問題,再想辦法解決問題,只要有小侄在,一切都沒事。”
徐皇后大喜,想要留徐景昌吃飯,徐景昌推說手邊事務繁忙,急匆匆告辭了。
瞧著他走了,徐皇后才感嘆道:“瞧見沒有?這才是大明的賢臣啊!以后你當了皇帝,也要依仗你表叔才行。”
朱瞻基點了點頭,可又反問道:“皇祖母,你知道朝廷打算怎么用江西的土地不?”
“怎么用?你表叔不是說了,有不少用處,他……”
徐皇后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好啊,他把關鍵的地方避過去了。”
朱瞻基忍不住長嘆一聲,“皇祖母,我爹可是白挨打了。”
徐皇后頓時愕然,兒媳婦把孫兒派過來,跟自己念叨這事,必是有所希望的,自己居然給忘了!
“你表叔肯定不是有意的,我猜他是一時忘了,你去他的府上,瞧瞧去吧,就說我讓你問的。”
朱瞻基點了點頭,可又搖了搖頭,“我看啊,表叔八成也不會說的……他算是賢臣,但絕對是不好對付的賢臣。”
說著,朱瞻基唉聲嘆氣,去找徐景昌。
運氣不錯,等他到來的時候,徐景昌正好去見姚廣孝了。
完美錯過!
徐景昌在京城勉力維持,江西那邊,可不敢怠慢,胡儼到了之后,立刻追查。
錦衣衛,監察御史,按察使司,地方衙門……能動用的力量全都動員起來,徹底清查。
這一查可不打緊,很快就得出了結果,他們是許家的家丁。
陳瑛拿下了許家,尚有人不甘心,跑去找太子殿下鬧事,要求釋放許家人。有人藏身百姓之中,投擲石頭,打傷太子殿下。
面對這個結果,胡儼也是一聲長嘆,頗感無奈。
有些人找死,屬實是沒有辦法了。
胡儼立刻下令,將這幾個參與攻擊太子殿下的,一律斬首,就地正法。
一共五個人,悉數被砍頭。
可當晚就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掛在城墻上的五顆腦袋,竟然離奇消失了。
隨后胡儼就得到了消息,有人懸賞千金,只為了這五人的腦袋,說他們是為主殉義的忠貞之士,不該身首分離,因此才把頭領拿走,和尸體縫在一起,留個全尸。
聽說這個消息,胡儼簡直氣得笑了。
真是頗為離譜!
許家這種人,居然還有替他們說話的?
當真是有意思。
“查,一查到底,誰懸賞的,一定給我抓出來。”
就在胡儼下令的時候,朱高熾也拖著疲憊的身軀,從鄉下返回。
“胡學士,我走了一圈,看了二十幾個村子,當真是開了眼界,獲益匪淺啊!”
胡儼看了看朱高熾額頭上的傷,只剩下淺淺的一道,確實沒什么大事。
朱高熾心思不在這里,而是說道:“有人說,朝廷不許大戶販賣糧食,其實是要收七成的田租。”
胡儼大驚,“殿下,老百姓會信這個?”
朱高熾眉頭立起,“怎么不信?朝廷的官吏,幾時去過村子?又幾時和百姓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