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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說的輕松,但是在諸臣聽來,卻是無比荒唐。
因此眾人再度聚集在了蹇義身邊,這里面有兵部尚書方賓、刑部尚書呂震、工部尚書雒僉,禮部侍郎儀智,左都御史劉觀……
大家伙湊在一起,只有一個討論的問題。
“蹇尚書,定國公說要把在應天用的手段,推而廣之,用到各地縉紳身上,此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我們這些人更不能坐視不理,視而不見。”
蹇義繃著臉,一言不發,這些年了,徐景昌干的討人厭的事情多了,哪一次不是大家伙嚷嚷著反對,可問題是要怎么阻攔,攔不攔得住?
“方尚書,能用在應天的辦法,為什么不能用在其他各處?”蹇義反問道。
方賓大為詫異,蹇尚書啊?
你的腦子也壞了嗎?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糧商說到底是商賈,小人而已!他們囤積居奇,一心只想謀利,常常弄得天怒人怨,百姓怨聲載道。可士紳不一樣啊,他們耕讀傳家,老實本分,那是國家柱石,根本所在,如此逼迫士紳,不亞于自毀長城啊!”
蹇義冷冷道:“說來說去,方尚書的意思還是要優待士人,尊重縉紳唄?你這套說法自然是好的,你只要能說服陛下,太子殿下,他們都贊同,定國公的主張自然推不下去……伱看如何?”
如何?
不如何!
方賓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也看了看他。
大家伙也漸漸看透了,這一次針對糧商的劍,已經砍向了后面的士紳……毫不夸張講,這次比針對孔家還可怕,那一次只是動了官學地位,這一次卻是朝著經濟命脈下手,一個不好,就徹底斷了耕讀傳家的根子,天下士人,如何能坐視不理?
只不過要想阻撓這事,該有妥當的辦法,硬碰硬絕對不行。
那要怎么辦呢?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蹇義也干脆一言不發,拿不出主意,說得再多,都是無用的話……眾人轟然而散。
不過等眾人散去之時,禮部侍郎儀智追上了方賓。
“方尚書,其實定國公也就是說說罷了,這種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地方上可比朝廷麻煩多了。那些大戶真的撕破臉皮,什么手段都干得出來。難不成他定國公能親自下去辦事不成?”
方賓沉吟道:“屬實誰去辦事,關乎成敗。但是縱觀大明朝,也不缺心黑手狠的酷吏,愿意沖鋒陷陣的,不在少數。”
儀智淡淡一笑,“酷吏是有,但也有碰不得的地方。”
“哪里?”
“江西!”
儀智淡淡吐出了兩個字,方賓思索了少許,笑道:“江西名士朝臣,多如牛毛,確實不好處理,但誰家能挑這個頭兒,誰又愿意出頭呢?”
“許家!”
江西文脈悠長,明初的時候,更是到了一個巔峰,滿朝之士,進士翰林,半數出自江西,朝堂之上,江西鄉音甚至壓過了洪武正韻。
讀書人多,有功名的人也就多了。
當年朱元璋出于鼓勵讀書的目的,答應給考中功名的讀書人優待,秀才一級,可以免役兩丁,衙門還給派仆人。
等到了舉人一級,不光免役免糧,還有了做官的資格,比如說海瑞就是舉人出身。
這里面的情況就看得很明顯了,一個秀才,享受朝廷優待,過得比普通人強多了。但如果是那種老秀才,多少年都考不上,又老又丑,家里的錢耗光了,仆人也都棄暗投明了,還是會過得很窮酸。
可如果步入舉人這個階層,不光可以給自己免役免糧,還能照顧其他人。如此一來,自然有人巴結投獻。
而且舉人可以當官,教諭、縣丞、縣令……雖然正經的進士官看不起這些職位,可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還是高不可攀,是正兒八經的青天大老爺。
所以說范進中舉之后,為什么那么興奮?
你想想那些考中公務員的同學,他們高興不?
范進這個屬于教育局長起步,他的起點是多少普通公務員一輩子達不到的終點,落到誰頭上,誰能不高興到發瘋?
江西就是這么個離譜的地方,進士多如牛毛,舉人都不算一盤菜。至于秀才相公,你可快點一邊去吧,說出來都給祖宗丟人。
有功名的人多,免役免糧的人也多……所以整個江西省,是大明朝積欠稅糧最多的地方,你想收,誰給你收?
有怎么收的上來?
你一個小小縣令,我家老爺是京里的高官,天子面前的紅人,你跑我家撒野,那不是找死嗎!
收不上來糧食,朝廷也沒有辦法,就只能拖著,久而久之,形成了積欠,甚至有些省份,還效仿江西,弄得一地雞毛。
夏原吉擔任戶部尚書之后,主要干的事情就是這個,清理投獻,追查積欠,逼著地方官吏,去征收稅賦。
徐景昌鼓搗的御史外放,派遣要員,清查各地舊賬,也有不少的功夫,用在了江西上面。
所以在朝堂上,徐景昌挨罵第一多,夏原吉緊隨其后。
沒辦法,誰讓他們都得罪了讀書人的大本營呢!
但是和接下來的這位相比,他們倆又不算什么了。
就在大家伙猜測誰會負責江西的事情,徐景昌亮出了最終的人選……原來的右都御史陳瑛,轉任戶部尚書,總督江西湖廣稅區!
這一道任命下來,整個應天都沸騰了!
陳瑛!
竟然是他,這是要出大事啊!
他們的預感還真是正確的。
陳瑛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清查各家各戶的糧食儲備。
就是那些高門大戶,不都是糧倉嗎?
你家存了多少糧食,必須如實上報朝廷,并且接受檢查。
這個消息傳出去,江西沸騰,一時間各種反對聲音,此起彼伏。有人上萬言書,上血書,強烈反對,還有人走通關系,聯絡在京官吏,求他們務必幫忙疏通。
弄來弄去,楊士奇不得不又硬著頭皮,找到了徐景昌。
“定國公,你看這些糧食都算是各家的私產,譬如說家家戶戶,有多少存錢,這是能讓外人知道的嗎?他們都是安善良民,沒有任何觸犯王法的事情,直接清查,只怕會擾亂人心吧?”
徐景昌連連點頭,“你說的這個也是,譬如說我家里有多少錢,我也不能讓人知道,對吧?萬一招來了賊人,是不是這意思?”
楊士奇點頭,“定國公如此通情達理,我要替鄉親們感謝您了。”
徐景昌笑道:“這樣吧,你把胡儼和楊溥請來,再把刑部尚書呂震請來,我要頒布一項新的政令。”
“新的政令?什么政令?”
徐景昌道:“我打算跟大家伙研究一下,糧食到底算不算私人的財物!”
“什么?”
楊士奇懵了,“定國公,下官沒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徐景昌笑道:“這還不簡單!比如說,三五口人,家里有千八百斤糧食,這肯定算是口糧,沒有問題。可如果一家有龐大的倉庫,能儲存幾萬石,幾十萬石的糧食,這肯定不是用來吃的。既然不是吃的糧食,那我們就要討論一下,糧食和錢財能不能等同看?”
“回定國公的話,我認為糧食不能等同錢財,主要是糧食是救命的東西,關乎生死。一天兩頓飯,少一頓餓得慌。而且春種秋收,每年或是一季或是兩季,收成也擺在那里。即便有些災荒,只要調配得當,也不會餓死人的。”
胡儼總結道:“錢財多少,只能說人和人的享受不同,但糧食卻是生死之事,不能一概而論。”
徐景昌頗為欣慰,“胡學士果然是見識不凡,學究天人。既然如此,我們能不能把糧食列入關乎國朝安全的重要物資名單?”
胡儼一怔,下意識問道:“定國公,這個名單都有什么?”
徐景昌道:“糧食自然是首當其沖,隨后還有銅料、鐵、石炭、可以造船的木料、硫磺、硝石、食鹽等等。凡是關乎國計民生的主要東西,都要列入其中。”
胡儼挺直了脊背,又追問道:“一旦進入這個名單,要怎么處置?”
徐景昌道:“進入名單之后,自然還可以買賣,但是交易價格數量,都要限制,避免大起大落。如果遇到了國家戰事,朝廷可以優先采買,商賈不許哄抬物價。當然了,我們也可以給經營的商賈提供貸款,保證他們順利經營,不至于出現問題。”
胡儼一聽眼睛放光,“這是個好辦法,我贊同!”
楊溥眼珠轉了轉,也點頭道:“我看這個辦法不錯。”
徐景昌最后看了看楊士奇。
楊士奇無可奈何,這個辦法是好辦法,可若是真的這么干,只怕士紳沒有活路了!
他只好點頭,“定國公深謀遠慮,屬實利在千秋。”
當代的事情就不說了。
本來陳瑛就是酷吏秉性,有了這道政令,更是肆無忌憚。
江西的高門大戶不是多嗎!
那咱們一個也別放過,什么羅家、許家、楊家、方家……誰也不例外。
“你瞧瞧,你們家的糧倉,寧可把糧食堆得腐爛,也不拿出來出售,真是可惡,把他們抓起來!”
許家老爺,氣急敗壞,“你抓我們?我們可是黃六首的親戚,定國公也是我們的孫女婿而已,你就不破惹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