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徐景昌返回應天開始,大明朝堂就亂了起來。
刑部上下,悉數被停了津貼,收入直接打了對折……雖說品級越高,津貼就越多。但是由于高官本身俸祿就高,停了津貼,還能勉強維持。
可下面的人就指著這點津貼,沒了津貼,雖然不至于餓死,但也要從吃干的變成喝稀的,隔三差五的肉菜也要停了,
日子一下子就凄苦起來。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更讓人接受不了的是明發六部,通報天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幾乎一夜之間,刑部成了全天下的笑柄,連頭都抬不起來。
大家伙在嘲笑之余,一想到自己也有這么一天,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大體逃不了兔死狐悲之意。
但是不可否認,徐景昌回歸,屬實讓朝臣都老實了許多,做事兢兢業業,雷厲風行,絲毫不敢有任何的馬虎。
各部公文,基本上能當天出來的,絕對不拖延到第二日。
通政司大堂上,各種進度條,都在瘋狂刷新。
尤其是刑部這邊,他們還有津貼壓著呢,不玩命也不行了。
因此剛剛走馬上任不久的刑部尚書劉觀上來了一份詳細的方略……朱高熾耐心閱讀,他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震怒。
其實不是沒有好方法,實在是下面的人不抽他們鞭子,就是不愿意動彈。
比如針對農村田產爭端的問題,刑部的方略很簡單,就是承認家庭土地所有權。
這個家庭,指的是父子夫妻,不包含外人。
也就是說,那些族老前輩,想要仗著身份,侵奪田產,逼著改種桑棉,全都是違法的。
再說的直白點,就是承認小家庭,否認宗族。
這事情其實早就定下來了,但就是在法令的執行上面,遲遲得不得落實。
如今壓力下來了,刑部也不得不加速推動此事了。
接下來就是城市當中的爭端,這一點刑部要求所有衙門,必須安排專職官吏,受理此事,限期處理,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就追究承辦官吏的職責。
看到了這些內容,朱高熾不得不感嘆,真是不能小瞧了這幫人。
全都是一肚子好主意,就是不愿意得罪人。
這就是大明的文官!
“我是真想下令,嚴查所有官吏,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全都罷免了。我現在是越來越明白太祖皇帝為什么那么恨他們了。”朱高熾切齒咬牙,簡直仿佛朱重八附體。
徐景昌欣然大笑,他倒是希望朱高熾能當個雄主,別總是想當好好先生。
“殿下這么想,那是最好不過。正好借著吏部,發動京察,整頓吏治,我正好給殿下搖旗吶喊,站腳助威。”
朱高熾稍微愣神,隨即道:“你執掌錦衣衛,為什么不愿意出手?”
徐景昌笑著搖頭,“殿下,錦衣衛密檔的那些東西,固然真實可靠,但是卻未必能拿出來作為證據。如果一旦都捅出來,就會動搖大明根基……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殿下說是不是?”
朱高熾哼了一聲,“說到底啊,你就是不愿意擔罵名,那我問你,現在還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
徐景昌道:“自然是伱的征北大將軍,咱們陛下了。”
征北大將軍?
朱高熾愕然半晌,突然忍不住笑起來,“父皇又有什么吩咐的?”
“陛下放我回來,除了是這些事情外,還有一件最緊要的,他要對草原用兵,急需糧草供應。我在北平給他弄到了錢,但是還需要把錢變成糧食軍械,而且還要送到軍前,供他揮霍。完不成這事,他也不會讓我干這個通政使啊!”
朱高熾眼睛眨了眨,嘆道:“賢弟,父皇屬實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他一心好戰,想要開疆拓土。又全然不顧開支,動輒幾十萬大軍,從江南調撥糧草,動員的民夫至少二百萬人。沿途耗損無數。說實話,我是真不想父皇御駕親征。”
徐景昌臉上含笑,“該打的仗跑不了,該花的錢,也少不了。我倒是希望陛下能大刀闊斧,好好干一場。”
朱高熾忍不住哂笑道:“那你就給父皇籌錢唄,反正你要是干成了這事,父皇保證把你當親兒子。”
徐景昌自然不稀罕什么朱棣親兒子的待遇,但他也屬實安排妥當了。
眼下正有足足七十五萬石糧食,正在劈波斬浪,向北行駛。
站在甲板上的三寶太監鄭和,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么一天,他押解著從安南和占城弄來的糧食,一路向北航行,船隊沒有進入渤海,而是饒過朝鮮半島,繼續北上,前往一處河口,然后把糧食送入內河,再向目的地進發。
就在鄭和北上的時候,曹國公李景隆也在向北進發,他的目的地同樣是河口!
這地方在洪武朝,叫做奴兒干衛,前不久被升格為奴兒干都司,并且成為遼東都護府所在地。
而收服女真諸部有功的曹國公李景隆,就是第一任遼東都指揮使,兼任遼東都護。
這些事在徐景昌回應天之前,已經布局好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尤其是女真蠻荒之地,除了那些亡命徒淘金客,誰還愿意來?
大家伙絲毫不覺得這里有什么軍事價值。
但是徐景昌卻有不同的看法。
在北平這段時間,徐景昌反復研究過了,對草原用兵,最大的難題,就是糧草。
解決不了,就奢談征戰。
而且隨著距離增加,糧草運輸的難度,是呈現幾何級數增加的。
一旦吃不好,穿不暖,多能打的人馬,也會變成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這是沒有任何辦法的事情,除非你能逆天而行!
徐景昌固然沒有逆天的本事,但是他卻有一條誰也想不到的航路,運送糧草!
那就是走海路,一路北上,尋找到奴兒干衛,這里正是黑龍江入海口……然后從這里逆流而上,然后走松花江,把糧草直接弄到遼東腹地。
海上運糧,最多損失不會超過一成,這是早有定論的事情,就算加上內河航道情況復雜,損失可能會加倍,但也只是兩成不過。
但若是走陸地,靠著人扛馬拉,損失至少在七成以上。
就是從北平,把漕糧運到大寧,十石里面,路上就要消耗六石……如果以大寧為大本營,每增加一百里的距離,損耗的糧食就要增加一成。
考慮到深入敵境,面臨騷擾的問題,當真是十不存一。
能有百分之三,百分之五運到前線,已經算是奇跡了。
秦漢遠征匈奴,都不會超過這個數。
大明朝有了大運河,情況或許會好點,但也十分有限。
可徐景昌規劃的這條新的路線,卻是走水路,直入遼東腹地,甚至能運送到朵顏衛和福余衛故地的。
李景隆萬萬也想不到,他居然有發揮這么大作用的一天。
六月份的黑龍江,伴隨著上游來水,河道寬闊,波濤洶涌,很適合大船航行。
李景隆正在岸邊眺望,突然發現遠處有白帆出現,在那一刻,他簡直要哭出來了。
等船隊靠近,看到了大明的旗號。
在等到船上的人,換乘小船,臨近河口的時候,跳下船只,淌著海水上岸,李景隆也跑了過去,不顧海水,跟來人死死抱在了一起!
“鄭公公,你真的來了!”
鄭和一臉的無奈,“曹國公,奴婢身上臟,咱們還是上岸再說吧。”
李景隆用力搖頭,“我說三寶太監,你知不知道,我這些日子,光是在茫茫曠野穿行,見到的都是生番。好容易看到了熟人,你知道我多高興啊!”
鄭和也是萬分感嘆,“這條航路雖然有人走過,但是我也沒有想到,北方竟然有這么大的河流,能夠通航萬石海船,真是出人意料。”
李景隆也是感嘆,“錦衣衛那邊真是手眼通天,他們最初說,我還不信,但實際考察我才明白,這邊夏季水量大,屬實可以通航,只是到了秋冬結凍之后,才難以航行的。”
鄭和好奇道:“那我的船隊能把糧食送到哪里去?”
“能送到福余衛。到了這里,距離蒙古人的本部,只剩下幾百里了。雖說不算太近,但也方便多了。最最關鍵,沿途的女真諸部,我已經收服了,只要花點錢,他們就能幫咱們運送糧食。”
這倆人是越聊越開心,越聊越興奮。
只要明軍能足糧足餉,就沒有戰勝不了的敵人!
沒錯,就是這么自信!
幾乎與此同時,應天方向,蹇義匆匆找到了徐景昌。
“定國公,你現在弄得事情,最好停下來,幾個總督也不要派了。”
徐景昌道:“為什么?我剛剛推行的東西,就讓我打自己的嘴巴?”
蹇義正色道:“定國公,我可沒有害你的意思。你看看吧!”
徐景昌接過蹇義遞來的急報,稍微瀏覽,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來朱棣邀請鬼力赤汗來參加大會,他的部下卻傳出鬼力赤并非成吉思汗后裔的說法,隨即有人挑起韃靼內亂,要重新擁立汗王。
鬼力赤大驚,要求立刻返回,收拾亂局。
而太保阿魯臺則是首鼠兩端,鬼力赤干脆邀請大明,派兵助他平亂。
“定國公,事到如今,陛下必是要對韃靼用兵。我們需要至少籌措三百萬石軍糧,送去北平,你要還是堅持派遣總督,影響了軍國大事,那就麻煩了。”
徐景昌淡淡一笑,“原來是這事啊!用不著擔心,我們只等著捷報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