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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耐心翻著黃覯所寫的小冊子,里面一筆一筆,詳詳細細,開列了石場種種弊端。他還記載了不下十條性命,有的被打死了,有的從山上摔下來死了,還有累出病,不治身亡……但不管怎么死,這些人都會被扔到一個山澗,現在下面還有許多白骨。
徐景昌看到這些,只覺得毛骨悚然,這哪是大明的將士,分明是奴仆啊!
記得有句話怎么說來的,明軍滿餉不可敵……試問明軍又幾時滿餉過?
這么對待士兵,又怎么指望他們精忠報國?
他反復思量著,黃覯卻是微微著急,不停看兄長黃觀,仿佛在問,這位行不行啊?
雖說徐景昌是錦衣衛大都督,又是定國公,但他這么年輕,都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小子能不能處理得了?
黃觀跟他兄弟不一樣,他對徐景昌那是信心滿滿,毫不懷疑。主要是相處這段時間,他太清楚徐景昌的手段了。
這小子簡直手眼通天,每每到了緊要關頭,都有驚人之舉,要不然那么多朝臣怎么會忌憚他?
這點小事,他一定有妥當的辦法。
過了好一會兒,徐景昌才把小冊子放下,黃覯連忙湊上前,“定國公,我雖然只知道這個混賬千戶,但他上面有指揮使,有都司,地方上也有人,他們盤根錯節,勢力龐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十分難對付。”
黃覯頓了頓,又道:“縱然派人去封了石場,只怕能抓的都是小魚小蝦,真正的大魚早就跑了。”
徐景昌臉上含笑,“你說的全都沒錯,所以這個案子必須兩頭下手,我會派遣錦衣衛下去,只不過剩下的還要在京城做文章。”
黃覯大驚,“定國公,莫非你知道此事跟京中的人有牽連?”
徐景昌笑著搖頭,“我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是誰……不過有個人肯定知道。”
徐景昌頓了頓,又思忖了再三,才說道:“反正也瞞不了太久,黃尚書,你跟我去見一個人吧。”
黃觀立刻答應,“好,趕快讓人備車。”
“等等。”
徐景昌攔住他,“不用了,咱們安步當車就行。”
徐景昌在前面,領著黃觀繞到了一面墻下的角門,邁步進去之后,正是徐府。
回到了自己家,徐景昌叫來一個人,吩咐兩句,不到一個時辰,漢王朱高煦匆匆趕來,這位王爺的額頭還帶著汗珠。
“賢弟,伱急匆匆找我,有什么事情?”
徐景昌笑道:“談不上什么大事,你先坐下。”
徐景昌指了指,讓他坐在池塘旁邊,挨著自己的位置,另一邊則是黃觀。
朱高煦倒也沒在乎他,只是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說就是,別是又缺錢了?還是準備娶媳婦?需要多少,跟我說就是。”
徐景昌笑道:“這個還不急……我想打聽一個人的賬戶,你幫我查查。”
朱高煦一愣,隨即斷然搖頭,“賢弟莫要開玩笑,這事我辦不到?”
“當真?”
“真的!別的都好說,這事本王絕不妥協!沒有任何商量余地。”朱高煦補充道:“你也清楚,我收存款,靠的就是信譽,我要是私下里把消息給你了,就壞了規矩,我的生意就完了。”
徐景昌笑道:“那這么說,誰也沒法查了?”
朱高煦搖頭,“也不能這么說,其實你要想查誰,可以行文刑部,有明確的罪證,有朝廷批文,我這邊肯定鼎力相助,沒有任何好說的。”
徐景昌呵呵笑道:“漢王殿下,你不老實。”
“我怎么不老實?”
“如果行文刑部,等候朝廷批文,我還用找你干什么?那樣一來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朱高煦憨笑道:“要不這樣,你給父皇說一聲,讓父皇降旨,有圣旨我肯定照辦!”
“呸!”徐景昌冷笑道:“我也不瞞你,這個案子很有可能牽連到軍中的人,我查到了真憑實據,交給陛下是一回事,讓陛下主動降旨徹查,又是一回事……我不能讓陛下難做。”
朱高煦黑著臉道:“那你就讓我難做?”
“你有什么難的?從池州到應天,販賣石材,都是大賬,不可能不走你的錢莊。”
朱高煦繃著臉道:“話雖如此,但我絕不答應!我不能壞了錢莊的聲譽,你還是去找別的辦法吧,恕難從命!”
徐景昌笑道:“當真沒有商量?”
朱高煦搖頭,“沒有!我絕不妥協!”
徐景昌又道:“你想好了?”
朱高煦哼道:“這么說吧,就算鬧到了父皇那里,我也是這個話,你不能這么欺負我!”
黃觀在一邊聽著,他也頗為驚訝,一是驚訝霸王一樣的漢王朱高煦,竟然有點怕徐景昌……二是黃觀相信儒商的那一套,認為經商就要講信用,要把信用視作生命,徐景昌這么干,明顯是逼漢王砸自己的招牌,難怪漢王不答應。
但是黃觀心里也清楚,他就是來聽聽,輪不到他說話。
果然,徐景昌淡淡一笑,“漢王殿下,你確定要把事情鬧到陛下那里?你從下面普通農戶那里收了不少劣等生絲,都混入了外銷的絲綢當中,致使市舶司采購的絲綢里面,有三成是下等品,這事要不要說說?”
朱高煦臉色驟變,“這,這是賣給海外的,我沒有占大明的便宜,朝廷也沒損失什么。下面的老百姓還得了實惠,貌似我沒什么錯吧!”
“可以傷損了大明制造的聲譽,此事我絕不妥協!我要捍衛大明制造的品牌!”
朱高煦目瞪口呆,“你,你怎么學我說話?”
“還有啊,某人成天哭窮,卻租用了安南的運糧船,送去了不少鍋碗瓢盆,還有菜刀鐵器,這事要不要說說啊?”
朱高煦更加吃驚,他怒道:“這事跟我沒關系,這是五軍都督府那邊,要給安南的,我不過是當個過路財神,你怎么也能算在我的頭上?”頓了一下,朱高煦更是怒道:“此事父皇也知道了,你有本事捅出去就是了!”
徐景昌笑道:“是嗎?可我在御史李可壯的奏報里面,發現了廣西土司有人購買這些菜刀鏟子,拿到部落,熔鑄刀劍,反過來和朝廷作對,這事你知道嗎?”
朱高煦目瞪口呆,簡直見了鬼了,這小子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我,我只管賣東西,那些土司愿意出錢,落到他們手里,也沒有什么不妥的。”
徐景昌笑道:“既然漢王殿下這么理直氣壯,那我就把這事交給督察院,讓他們去徹查到底,你看怎么樣?”
朱高煦臉色驟變,“賢弟,你,你不能害我!”
徐景昌又笑道:“我自然是不會害表兄的,比如你從安南爪哇等地弄了不少奇楠,還有龍眼大的珍珠,你還在廣東買了不少土地,看樣子是要種甘蔗……你放心,這些事情我一件都不會說的。”
朱高煦已經是無言以對,他的這點秘密,都被徐景昌知道了。
“你,你可是我的親弟弟啊!”朱高煦激動道:“雖說過去咱們倆有點誤會,但那不早就消除了嗎!你不能害我啊!”
徐景昌笑道:“我不害你,但你也不能藏污納垢啊!”
朱高煦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是啊!事關商業信譽,我絕不妥協……只是我也不能跟什么人都做生意。”
“對啊!”徐景昌笑道:“沒錯,比如?”
“比如……貪贓枉法之徒!”朱高煦切齒咬牙道:“他們敲骨吸髓,賺黑心錢,敗壞大明律法,殘害大明子民……我絕不跟這種人做生意。”
徐景昌笑容燦爛,“沒錯,但是你一個開錢莊的,又不是錦衣衛,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如果一時被騙了,也不打緊兒。只要能及時糾正錯誤,配合徹查,也就是了。”
朱高煦怔了怔,忙點頭道:“這是自然,只是賢弟打算大舉徹查,還是?”
徐景昌笑道:“用不著大動干戈,只要配合錦衣衛查案就是了,回頭就說是有人告發,并且拿出了真憑實據,你們不能不配合。放心,有錦衣衛在,如果以后刑部啊,督察院啊,或者是其他衙門要調查,該怎么做,你清楚吧?”
“清楚!我絕不妥協!”朱高煦用力頷首道。
徐景昌臉上含笑,“行了,有勞表兄了,你去把事情辦了,回頭我下廚,請你吃一頓好的。”
朱高煦連連點頭,“要不怎么說咱們是親兄弟呢!”
又說了兩句,朱高煦匆匆告辭。
黃觀看得目瞪口呆,良久才說,“想吃定國公一頓飯,還真是不容易啊!”
徐景昌呵呵道:“他是活該,當年就是他抓的黃六首吧?”
黃觀嘆了口氣,“也不能這么講,他要是不抓我,沒準我就跳江死了。”
徐景昌笑道:“那六首覺得是當初自殺殉國好,還是現在更好?”
黃觀大笑,“若是能活著,誰又愿意死啊!自然是活著好了,定國公,你在我那吃了好些天了,能不能叨擾你一頓啊?”
徐景昌心情大好,“行啊,快把尊夫人和兩位千金都請來了,我自己下廚。”
黃觀笑著點頭,“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