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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迎接,徐皇后已經走了進來。
實際上這有點失禮,但是她不在乎,徐府是她的娘家,回家瞧瞧,誰還敢攔著?再說了,大侄子中了會元,天大的喜事,她這個當姑姑的哪能錯過。
“大哥,大哥,咱們家的文曲星呢?快把文曲星叫來,讓我好好瞧瞧。”
徐輝祖既興奮,又臉紅,“哪就文曲星了,區區恩科會元而已,上不得臺面的,娘娘不要謬贊了。萬一那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不好了。”
徐皇后笑道:“大哥,你也不用太謙虛了,咱家的孩子就是有出息,景昌那孩子就聰明,現在徐欽也這么優秀,徐家后繼有人,咱爹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的。”
說話之間,徐皇后到了院子里,在場所有勛貴,一起過來行禮。
大家伙都是老熟人,開國的那幫勛貴,早就熟悉,靖難勛貴,還有跟徐皇后一起打過仗,守過北平的。
徐皇后絕對不是那種選秀入宮,宮斗得寵的皇后可比……她在朝中群臣,尤其是勛貴當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
“大家伙都過來了?”
朱能笑嘻嘻道:“回皇后娘娘的話,臣等都過來沾沾喜氣。”
徐皇后笑道:“這個喜氣要沾……大哥,你去地窖,把洪武元年的窖藏拿出來,那可是太祖皇帝賜給咱爹的御酒,大家伙一醉方休。”
徐輝祖直肉疼,這幫都是酒蟲,自家那點好酒,還不被喝光了?
徐皇后白了他一眼,“心疼啊?本來兒子成親也要喝的,這可是金榜題名,比洞房花燭體面多了,你就別舍不得了。”
這下子弄得徐輝祖無話可說,連忙去張羅。
徐府上下,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有家丁還搬出了鞭炮,徐輝祖還想攔著,徐皇后卻說道:“好長一段時間了,咱們徐家都沒有這么熱鬧過,不許攔著,咱們高興!”
有皇后娘娘發話,誰還敢說什么。
剎那間,徐府鞭炮齊鳴,驚天動地。
震天響的爆竹之聲,仿佛要把靖難以來,徐家最后的一點霉運一掃而光。
徐景昌的崛起,已經讓徐家恢復了昔日的榮耀。但是徐輝祖這邊,始終差了一籌。哪怕朱棣原諒了他,維持了他的爵位,但是此生想要受到重用,估計是不行了。
哪怕是頂級勛貴,要是后繼無人,也不免落個賈府的下場。
如今徐欽中了會元,至少保證了徐家長房的下一代有了頂門立戶的。
一門雙公,赫赫揚揚,文武齊備,豈能不驕傲?
徐皇后也不能免俗,把徐欽叫過來。好一頓猛夸,一直熱鬧了兩個時辰,徐皇后才帶著略微的醉意,返回了皇宮。
朱棣正等著她,“去慶祝了?”
徐皇后點頭,“沒錯,好些勛貴之家都去了,大家伙湊在一起,十分熱鬧。誰說武夫粗鄙的?這不就出來一個會元!以前太祖皇帝就讓各家把子弟派去國子監讀書,結果這幫小子去了,只知道胡鬧,把國子監弄得烏煙瘴氣。現在看來,誰說勛貴子弟不能中進士的?只要好好督促,一樣能行。”
朱棣同樣欣慰,笑道:“是啊,徐欽這孩子是給徐家爭了一口氣,也給勛貴爭了一口氣。往后的朝堂,多了一股能和文官周旋的力量。俺看在心里,也是很高興的。”
徐皇后聽著朱棣的話,但是卻發現朱棣眉頭微皺,似乎還有點不愉快,徐皇后就笑道:“陛下,莫非有什么不妥當的?咱們之間,還有什么好隱瞞的?是不是有人說閑話了?”
朱棣也不好瞞著,就說道:“恩科的名單貼出去,在京的舉子就亂套了,有好些人都說,徐欽是人情會元,是靠著家里頭幫忙,才考上去的。還說什么恩科,分明是加恩家里人……這幫東西,簡直可惡透頂!”
徐皇后一聽,眉頭也皺起來,不悅道:“怎么,我們家好容易出個會元,就這么非議我們?是什么道理?難不成科場有舞弊的行為嗎?”
朱棣忙搖頭,“這肯定沒有,只是信口雌黃的人太多了,雞蛋里挑骨頭。”
徐皇后哼道:“那就查啊!讓錦衣衛去查,對了,徐景昌呢,他怎么不管管,就看著人家詆毀徐家的聲望?這算什么事?”
朱棣略微怔了怔,就說道:“徐景昌還在跟解學士他們擬定殿試的題目,隨后要交給朕勾選。”
一聽到這話,徐皇后也不由得一怔。
從某種程度上講,徐欽算是個人情會元,也不算錯……他這個條件實在是太恐怖了。
首先來說,恩科的題目雖然是解縉擬定的,但是解縉要考什么,徐景昌一清二楚……然后徐景昌給徐欽進行輔導,針對性不用說了。
幾乎是直接劃重點了。
更要命的是徐景昌還是閱卷官之一,雖說不是主考,但也有相當的話語權。
出題人、輔導人、考試人……三合一了屬于是。
再加上徐欽的背景,又是恩科。
說是給他量身定做的考試,也不為過。
想到這里,徐皇后莫名一陣心虛,“陛下,現在外面議論的多嗎?”
朱棣臉色不算好看,“是有不少。”
徐皇后又道:“那,會影響徐欽的前程嗎?”
朱棣哼道:“朕想用的人,誰敢攔著?”
話說到了這里,徐皇后也就明白了,不由得長嘆一聲,“人言可畏啊!”
幾乎在瞬間,原本的喜悅,消失了一大半。
“本來還想著徐家可算出了個會讀書的,現在一看,反而是害了他啊!”
朱棣繃著臉,神色越發凝重。
“朕本打算利用恩科,選拔一批能用的人才,卻是沒有料到,恩科結果出來,物議沸騰,不少人都說恩科不公,徇私舞弊,朕想提拔點自己的人,怎么就這么難!”
堂堂天子,也發愁了。
科舉堪稱文人最重要的晉升渠道,如今恩科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慣性……考試的內容改了,參加考試的人員也變了,現在考試結果又是這樣。
科舉的公平在哪里?
朝廷掄才大典,可以這么糟蹋嗎?
幾乎一瞬間,所有的矛頭都對準了恩科主考解縉……自然而然,同考官徐景昌也沒有幸免于難。
人們還煞有介事,總結了當朝四丑,定國公徐景昌、通政使解縉、上元知縣黃孝儒、左參議吳山。
這里面就屬吳山最冤枉。
我不過是伺候人的,我可從來沒干任何壞事。
伱們不能這么誣陷好人啊!
而且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徐景昌不但上了天誅的名單,還有人趁著夜色,往徐府大門扔臭雞蛋,爛菜葉。
解縉那邊更慘,直接扔大糞了。
眼瞧著群情激奮,身為禮部尚書的宋禮,終于長處一口怨氣!
活該!
這一次恩科,他就是冷眼旁觀,不管解縉他們怎么安排,他都不說話,隨你們折騰,愿意怎么辦就怎么辦,老夫就默默看著。
你們這是不知道科舉的重要。
尤其是接下來還有正兒八經的會試,現在各地的讀書人,尤其是那些舉人,多半已經動作起來,他們肯定會上書彈劾,要求廢了這一次恩科的。
現在天下人已經動了起來,到時候只要順水推舟,也就是了。
徐景昌和解縉,這倆人狼狽為奸,這一次肯定是栽了!
總算是出了一口怨氣,為朝廷除了一害。
在恩科名單公布的第三天,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茶館酒樓,甚至是廟宇前面的空地,都聚集了許多人,他們衣冠楚楚,疾言厲色,都在討論著恩科的事情。
一團團憤怒的火焰,沖天而起,眼瞧著就要天火燎原。
甚至就連官場也傳出了聲音,不少官吏都說,寧死不愿意和恩科出來的這幫人同殿稱臣。跟他們在一起,簡直有辱斯文。
此時的徐景昌和解縉,就仿佛凸透鏡匯聚的那一點,溫度上來了,冒煙了,就要著火了!
解縉臉色凝重,“其實早有預料了……恩科如果能按照一般的科舉流程走,無非是多一次會試機會,下面的人只會高興。可咱們要借助恩科,扭轉朝廷的用人,還要重新討論正統,甚至推翻理學……結果出來,議論紛紛也是情理之中。只不過弄到了如此起步,還是始料未及。”
徐景昌也點了點頭,“屬實有點猛烈,不過我還能挺得住。解學士,你感覺怎么樣?”
解縉苦笑道:“我都聽定國公的,您扛得住,下官也只能舍命相陪。”
徐景昌笑道:“事已至此,就只有拿出我們最后的辦法了。”
解縉一怔,隨即點頭……兩個人一起面君。
朱棣看了他們一眼,沉聲道:“今天是你們上繳殿試題目的時候,朕想和你們聊聊恩科的事情。”
徐景昌笑道:“陛下,臣等并沒有擬定題目。”
“為什么?”朱棣詫異道:“你們擬不出來?”
徐景昌道:“回陛下的話,我們不是擬不出來,而是打算等另一場會試結束之后,合并殿試,一起考核!”
“一起考核?”朱棣驚訝道:“行嗎?”
解縉向前一步,躬身道:“啟奏陛下,臣已經詢問過了,許多恩科舉子都說,他們半生艱辛,只求一個同臺競技的機會,除此之外,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