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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熾騎著駿馬,趾高氣揚,環視四周,仿佛在說快讓我瞧瞧,要從哪個倒霉蛋下手?
他看了一圈,就把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徐景昌身上。
“那個表弟啊……你們徐家算是勛貴之首了吧?”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哼道:“你外公活著的時候,確實是這樣。”
一句話,把朱高熾懟了回去,你想開刀,別從自家人下手啊!
朱高熾頓了頓,多少有點尷尬,不過他還是很認真道:“賢弟,伱家有多少奴仆?”
“沒有。”徐景昌干脆道。
朱高熾愣了,“當真?你可別騙我?”
徐景昌哼道:“我閑著沒事,騙你干嘛。我家里的仆人都已經重新簽了約書,至于那些家將,我都分批遣散了,還剩下的也幫他們補了黃冊。目前還在我家里伺候人的,全都是雇工。”
朱高熾大吃一驚,“賢弟,莫非你早就有所準備?你簡直神了啊!”
徐景昌沒有多說,朱高煦那邊成天管他要人,還有學堂那邊,需要教學生一些生活習慣,還有隊列訓練……總而言之,徐景昌已經早早把自家的仆人或是遣散,或者重新擬定約書,滴水不漏。
沒法拿徐景昌下手,朱高熾這個遺憾啊!
“我說表弟,除了你,還有誰能下手啊?”
徐景昌笑道:“這還不容易,去榮國公那里,從老賊禿下手。”
聽到是姚廣孝,朱高熾的臉都黑了,“賢弟,你想殺人就直說,你何必害我?”
找誰開刀,也輪不到姚廣孝,惹了這位,那可比惹了朱棣還可怕。
徐景昌卻是毫不在乎,別人怕姚廣孝,他可不怕,恰恰相反,他現在躍躍欲試,要讓老賊禿領教一下他最近的心得。
“走,跟我去積善寺,咱們會會姚少師。”
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朱高熾此時就跟爽打的茄子,蔫了。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兔子的尾巴,長不了……
“賢弟饒命,饒命啊!”朱高熾委屈巴巴道:“我還想當個老老實實的太子,我不折騰了。”
徐景昌嘿嘿一笑,“殿下,你上了賊船,就別想下來,跟我走!”
徐景昌二話不說,照著朱高熾的馬屁股就是一鞭子……事實證明,臥龍鳳雛也分高低,顯然徐景昌折騰的水平,遠勝過朱高熾許多。
他們氣勢洶洶,來到了積善寺。
“去,通報榮國公,就是我來拜訪。”
徐景昌和姚廣孝下了那么長時間的棋,小和尚也都認識他。
“定國公,您只管進去,少師大師還能不見你?”
徐景昌把臉一沉,“悟心小和尚,我可告訴你,這次我過來是辦公務的,請姚少師趕快出來,不然我可就不客氣了。”
小和尚沒辦法,匆匆忙忙跑進去,不多一會兒,從里面出來兩個老和尚,一個是姚廣孝,另一位卻是溥洽,此人在建文朝主持僧錄司,算起來還是姚廣孝的師兄。
原本姚廣孝在北平的時候,居住慶壽寺,到了應天之后,朱棣打算給姚廣孝新修一座慶壽寺。
但是姚廣孝拒絕了,只是和溥洽居住在積善寺。
溥洽和尚徐景昌也是見過的,知道此人佛法深厚,單論修為,比起姚廣孝還要深厚……但是論起詭詐,遠不如姚少師。
徐景昌笑呵呵道:“溥洽大師,姚少師,我本意是和太子一起,追查流民下落……后來我突然想到,佛門廣闊,大慈大悲,四年靖難期間,想必也收留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吧?”
溥洽雙手合十,“定國公所言極是,便是老衲的寺中,就有不少。”
徐景昌臉上笑容燦爛,看了眼姚廣孝,興奮道:“姚少師,你可聽好了,這是溥洽大師親口承認的,我可沒有半點逼迫。”
姚廣孝臉色陰沉,他已經略有察覺,知道徐景昌沒憋著好屁,但在這個時候,他也不好說什么。
溥洽大師笑道:“定國公,出家人不打誑語,朝廷要釋放奴仆,周濟百姓團圓,這是做功德的好事。你要是想從本寺要人,老衲不會阻攔,去留自便。”
老和尚如此通情達理,讓一旁的朱高熾都高興壞了。
偷偷給徐景昌使眼色,行了,見好就收吧!
千萬別惹姚少師發火。
可徐景昌那是見好就收的人啊!
他氣勢洶洶過來,隨便兩句話就打發了,還有面子嗎?
徐景昌想到這里,湊到了溥洽近前,笑呵呵道:“大師,我有件事情很想問你,身為出家人,你也經歷了靖難之役。我想問你,陛下登基一年多,大刀闊斧,勵精圖治,大明朝煥然一新。以你的慧眼觀之,陛下澄清宇內,功勞如何?能不能比得上菩薩?”
溥洽笑道:“吾皇慈悲,大功大德,豈止是菩薩,就是佛也是比得上的。”
徐景昌點頭,“大師這話說得太好了。我突然有個想法,打算和大師交流,不知道大師能不能給我解惑”
溥洽笑道:“定國公慧根深重,才思敏捷,你要是想修福報,必是能有大成就的。”
徐景昌連連道謝,“大師,你看這樣,佛經上說,供養佛法僧,都是有大功德的,所有才會有無數善男信女,燒香禮佛。獻上錢財,施舍衣物糧食。供養佛寺,以求福報。我過去也聽大師講,寺廟是受八方施舍,有為八方提供便利,可是如此?”
溥洽笑道:“自然,佛寺門前辦廟會,方便百姓。佛寺有禪堂,收留無家可歸之人。行路僧人,到了廟里,討一口吃的,住上數日,都是可以的。”
“大師慈悲。”徐景昌笑道:“我向來是禮贊佛門慈悲之心,深感諸位大師的德行高遠,欽佩到了五體投地。”
徐景昌的好話就跟不要錢似的,旁邊的姚廣孝已經沉下臉,怒視著徐景昌……小子,你別太過分了。
老衲還在這里呢!
朱高熾干脆下意識往后退步,他怕一會兒打起來,迸自己一身血。但是朱高熾又有點好奇,他不明白,徐景昌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徐景昌見鋪墊差不多了,就笑道:“溥洽大師,你剛剛說過,陛下堪比佛祖……天下子民,納賦交稅,供養朝廷,盡忠吾皇……這和善男信女,供養佛菩薩,是不是一個道理?”
溥洽臉色驟變,“定國公,這事只怕不一樣吧,皇糧國稅,不交怕是不行的。我們寺中,卻是隨便多寡,并沒有數額限制啊!”
徐景昌一笑,“那就請寺廟做點改變……不要再拜木雕泥塑,轉而侍奉真佛,豈不是更好?”
溥洽辯才無雙,單論佛法,姚廣孝都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徐景昌這小子太缺德了,他給和尚挖了個坑。
你承認了朱棣堪比佛祖,雖說是吹捧,那你也該供養這個“真佛”,如何供養,自然是納賦交稅了。
好一個邏輯嚴密,無懈可擊。
姚廣孝按捺不住,“定國公,你要人,師兄已經給了,你還得寸進尺,須知道不光有菩薩低眉,也有金剛怒目!”
徐景昌卻是不怕,“少師,您是怒目金剛,也該護持正道。陛下需要有人納賦交稅,供養國家開支……偏偏佛門之中,有很多人不事勞作。有了錢,寧可變成香火,也不愿意交給朝廷。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姚廣孝氣得切齒咬牙,“你小子莫非要讓所有僧人還俗不成?”
“不,我是敬重佛法的,也是尊敬諸位大師。我的意思,既然少師主管僧錄司,是不是該給每個寺廟定個人數啊?而且學佛需要慧根,總不能什么人都在里面混日子。該有的考試,也需要落實了吧?就拿這個積善寺來說,現在有多少僧人?至少有上百吧?其余閑雜人等,就不說了。最后留下三五個,十個八個,也就是了。還留著這么多人,指佛穿衣,賴佛吃飯。這就過分了。”
徐景昌笑道:“少師,我也是一片好心,不然科道言官那邊,他們要是鬧起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姚廣孝簡直想掐死這小子,沒有你給他們撐腰,誰敢跟老衲鬧事?
“好啊,你這是逼著老衲去御前告你的狀啊!”姚廣孝哼道:“走,讓陛下評理!”
徐景昌一笑,“走就走,反正我是隨著太子殿下來的,就請少師和太子較量一二吧!”
朱高熾都哭了,賢弟啊,你饒了我吧,這破事跟我真沒關系,我就算是得了失心瘋,也不敢到少師這里撒野。
徐景昌可不管這些,“殿下,不用怕,朝堂的忠臣義士都會支持你的,道之所在,義無反顧!”
朱高熾死的心都有了,我算是讓你給坑慘了。
此時半晌沉吟的溥洽大師突然道:“阿彌陀佛,定國公此番高論,醍醐灌頂,老衲嘆服。”他又扭頭道:“師弟,你就不要怪罪定國公了。過去我們念著佛門廣闊,來者不拒,現在一看,圣主臨朝,陛下就是佛祖,天下就是凈土,還何必出家避禍啊?佛門不管如何廣大,終究不如大明天下啊!”
老僧的這番話,讓姚廣孝都大吃一驚,“師兄,你的心胸修為,當真是天下無雙。徐景昌這個小子,刁鉆可惡,當年他還跟我說,要拜我為師,現在好了,他得了勢,就反過來欺負上門,簡直可殺不可留!”
溥洽笑道:“師弟錯了,當初定國公有向佛之心,這是好事,你不愿意收他,老衲倒是有這個心思,就怕定國公瞧不上老衲這個野和尚。”
徐景昌眨了眨眼皮,這老和尚也是個妙人,不但從心,還想要收自己為徒。
他想了想,就笑道:“溥洽大師,你忘了嗎?當年晚生出生的時候,家父還請您去念過經,算起來咱們緣分早定啊!”
“弟子徐景昌,拜見師父。”
說著,徐景昌深深一躬。
溥洽大喜過望,連忙抓著徐景昌的胳膊,“快快免禮,你跟為師進來。”
溥洽拉著徐景昌,到了里面的禪堂,隨后他從一摞書的下面,取出了一冊,遞給徐景昌。
“這是為師四年間,給建文皇帝做法事的記錄……你幫為師遞給陛下吧!”
徐景昌點頭,“師父,建文是死了吧?”
溥洽微微一愣,就笑道:“世上還有不死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