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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殿下,瞧瞧,這不就從陛下手里拿到錢了。”徐景昌面帶笑容,他成功做到了三句話讓朱棣給我花三十萬兩銀子,這要是不精通人性,絕對做不到。
“其實陛下還是很在乎靖難的。”周王低聲嘟囔,神色間,竟有些落寞。
徐景昌道:“殿下,你怎么看此事,覺得陛下是對是錯?”
“當然是對的!”朱橚厲聲道:“大哥、二哥、三哥都死了,四哥就是宗室之首,他又坐鎮北平,為國戍邊,功勛卓著。上上下下,誰人不知!有大功于國,又是宗室領袖,建文小兒卻聽信幾個腐儒之言,輕言削藩,他到底什么心思,我豈能不知!”
朱橚哼道:“什么是削藩?還不是推翻皇考的舊制嗎!方孝孺講周官行井田,他們要干什么?難道真的是恢復三代之治?說白了,三代之后,我大明得國最正,皇考的舊制,無人能夠推翻。故此不得不拿出兩千年前的周制說事,用心歹毒,當誰都看不出來?”
徐景昌大詫,驚訝地看著朱橚,半晌才道:“殿下,這是你想出來的,還是聽人說的?”
朱橚翻了翻眼皮,哂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傻乎乎的太平王爺,不該懂這些事情,所以一定是有人告訴我的。”
不待徐景昌回答,朱橚自己就嘆道:“其實朝堂的事情并不復雜,伱們是身在朝中,看起來云霧茫茫,我是置身事外,看得清清楚楚。建文那個小子,為什么要聽信幾個儒生之言,推翻皇考舊制?為什么要否認傳位給自己的皇祖父?難道真的是太祖皇帝做錯了什么?不是的,他只是想自己掌權罷了。”
“奈何皇考一手打下萬歷江山,三十年勵精圖治,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是皇考留下的,朱允炆不動皇考舊制,就沒法真正掌握大權……所以他改革官制,恢復御史臺,提升文官品級,要求各地推薦優學之士,授予官職。他這么干,無非是打擊勛貴武人,徹底清理開國勛貴。他又聽信方孝孺之言,恢復井田,為的是撼動皇考留下的黃冊魚鱗冊……洪武年間,皇考一直在清查田畝人口,制定詳細的黃冊和魚鱗冊,分別記錄人丁田畝,作為大明的財賦根基,建文看不上這個,想要自己鼓搗一個新的。”
“對了,還有削藩。當初皇考建藩,是讓藩王鎮守地方,為國戍邊……且不論我們兄弟之中,是不是有不肖之徒,大舉削藩,不分青紅皂白,不就是為了鏟除支持皇考舊制的勢力……縱觀朱允炆的作為,提升文官,打壓勛貴宗室,推翻田制……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他要干什么。四哥奉天靖難,殺進應天,取而代之,那是維護皇考舊制,是保全大明江山。要是讓朱允炆小兒繼續折騰下去,真不知道大明天下會變成什么樣子!”
“就憑這一點,四哥就算親手宰了朱允炆,那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朱橚氣哼哼道:“就算朱允炆死而復生,站在我的面前,我一樣能痛罵他!小畜生,忘恩負義,大明罪人!”
朱橚的這一番話,著實讓徐景昌大吃一驚。
這位周王殿下,講出了一番更深層次的道理,朱允炆上臺之后,依靠幾個文臣,肆意胡來,弄出來許多明顯腦殘的操作,他難道真的是智商有問題嗎?
或許可以這樣認為,但是更根本的,朱允炆想要擺脫朱元璋的陰影,推翻朱元璋舊制,快速掌權……他觸碰的不只是削藩這一件事,還包括官職,田制,甚至也廢除了朱元璋辛苦訂立的大誥。
等于將洪武舊制掀了個底朝天。
從某種程度上看,是靖難之役救了朱允炆,要不是朱棣及時領兵,殺進應天,按照朱允炆的折騰,大明朝會不會二世而亡,落一個秦隋的下場,還真不好說。
只不過四年靖難,朱棣結束了朱允炆的荒唐,把大明朝重新帶回了正途。
而且朱棣接住了朱元璋的基業,繼續維持了數十年。而后大明朝又靠著慣性,繼續綿延,傳承三百年,沒有落個短命王朝的下場。
當然了,縱然這個道理說得通,也是沒用的。
畢竟是朱棣取代了朱允炆,而朱允炆也只是當了四年皇帝,歷史并沒有給他足夠時間,暴露更多的愚蠢……所以一切假設的東西,都不成立了。
“周王殿下,你這番高論實在是振聾發聵,宛如黃鐘大呂。但我想問你,為什么陛下要以靖難之名起兵,為什么要清君側?而不是直接對朱允炆下手?”
朱橚一陣愕然,無奈苦笑,“他到底是皇考所立,是大明天子,四哥也不能干吃飯砸鍋的事情,不然大明江山,蕩然無存!”
徐景昌又點了點頭,“所以殿下剛剛的宏論,再有道理,也只能咱們之間聊聊,沒法拿到臺面上,這事情說出去,甚至會損害太祖皇帝的圣明,撼動大明根基,你說是不是?”
朱橚繃著臉,哼道:“是,確實如此!可我還是想不通……你剛剛說,有人替方孝孺收斂尸骨,還有人收集方孝孺的文章詩作,結集成冊,他們到底要干什么?難道還想替方孝孺招魂,推翻大明朝不成?”
徐景昌道:“推翻大明倒是未必,想在大明天下,多分一杯羹,多拿一點好處,卻是實實在在。而且任由這些人日拱一卒,日削月割,早晚有一天,大明朝會承受不住……當然了,那時候或許你我都不在了,也就不用操心了。”
“這叫什么話?”朱橚勃然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編書,寫這本救荒本草,就是希望讓百姓多認識一些野菜,面對大災之年,能多一條活路。有了活路,他們就不至于起兵作亂,大明江山,就能千秋萬代傳下去……我是皇考的兒子,大明的宗室親王,我不能像四哥那樣,力挽狂瀾,但也不能真的無所作為吧?”
朱橚的話,讓徐景昌刷新了對這位藩王的看法。
他有一種學者的敏銳,穿透迷霧,看清真相,他也有赤子之心,愿意竭盡自己的力量,造福蒼生。
或許他的初衷只是延續父親的江山基業,但是面對這位王爺,有必要誅心嗎?
“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說,有很多事情,真的是沒法拿在臺面上講,也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都清楚。甚至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明白建文新政到底在干什么。而且就算是少數明白的人,也會處于種種心思,故意扭曲,只說自己想要的結論。”
朱橚猛然瞪圓眼睛,氣哼哼道:“所以我才替四哥委屈!明明有一肚子道理,所作所為,也都是為了大明天下,結果卻被當成亂臣賊子,不斷有人說他奪了侄子皇位,言語惡毒,其心可誅!”
朱橚說到了這里,氣得眼圈發紅,是真的心疼哥哥。
徐景昌不由得頷首,“殿下,既然說到了這里,我也少不得要出一把力氣了。其實對建文亂政,齊黃亂國,我們說得再多,都不如做得足夠多。就像你寫的這本書,就是為民造福,就是證明永樂天子遠勝建文小兒。”
“只要我們不遺余力,不斷改善民生,讓老百姓體會到其中的差別,就會讓大多數人想清楚。畢竟公道自在人心,公者千古私者一時。如果真的任由一些人胡言亂語,顛倒黑白,這天下也就不是天下,江山也就不是江山了。”
朱橚沉吟良久,終于點頭道:“定國公,你比我有本事,我也就是隨口抱怨,真正能替四哥說話,匡扶社稷,整頓人心的,還是你啊!”
徐景昌點了點頭,“殿下這么說,我自然是責無旁貸,請殿下放心就是了。”
徐景昌應承下來,很難得,他沒有拖延時間,而是直接去找朱高燧。
“十天之內,給我弄出兩萬本,這是替你爹爭名聲,你要是做不到,就等著屁股開花吧!”
朱高燧苦兮兮道:“我都說了,只要錢夠多,什么都行,所以……”
徐景昌掏出一枚小得可憐的銀元寶,扔給了他。
“這是定金,等你把事情辦好了,咱們再算賬。”說完,徐景昌轉身就走,也不給朱高燧反駁的余地,他直奔通政司。
這還是他罷官之后,第一次返回通政司。
沒有半點阻礙,徐景昌見到了解縉。
“你編寫的那本小冊子也和周王的書一樣,免費贈送給老百姓。”
解縉連忙點頭,“定國公,你看要贈送多少?”
“第一批要個兩三萬本就行,后續數量要很大,你做好準備。”
解縉立刻道:“我明白,請定國公放心。”
徐景昌頓了一下,又道:“我現在身邊沒什么可用之人,把吳山借給我吧。”
“行!”解縉干脆道:“我現在就讓他聽從定國公的安排。”
徐景昌點了點頭,隨即意味深長道:“解學士,你我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都是因為靖難之事。如論如何,我們都要掌握住輿情,總不能成為一些人嘴里的亂臣賊子,你說是不是?”
解縉渾身一抖,忙用力頷首,“沒錯,下官愿意和定國公勠力同心。”
正說著,吳山進來了,他見到了徐景昌,喜極而泣,脫口而出,“我就知道定國公不會拋棄卑職,卑職可算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