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的表態,讓徐景昌非常滿意,甚至有點出乎預料的喜悅……他實在是討厭通政司繁雜政務,但又不想放棄好容易到手的權柄。
看似很矛盾的事情,隨著解縉咸魚翻身,讓徐景昌看到了完美的解決方案。
扶持解縉接任通政使,他有能力,也有才華,足以升任這個職位。
但他又恃才傲物,根基淺薄,必須借助徐景昌的力量,才能坐穩通政使位置。如此一來,徐景昌就能退居幕后,遙控朝局。
好處歸我,風險你扛。
簡直完美!
對了,這個操作怎么有點熟悉?
姚廣孝,老賊禿當初去年鼓動徐景昌出來接通政使,不就是這個心思嗎?
但是很可惜,徐景昌比想象中還要詭詐,并沒有變成老和尚的提線木偶,恰恰相反,他現在積極布局,大有抽身退步,進化成大魔王的潛質。
“徐通政,冒昧問一句,如果您下來了,還有誰會接任通政使?”解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再有更強的人物冒出來,他的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
他重新入朝時間太短,剛剛升任禮部侍郎也不長,要資歷沒資歷,要威望沒有威望,朝廷上下,能真心敬服他的沒幾個。
通政使這么重要的位置,如何能落到他的頭上?
徐景昌笑容可掬,“解學士,要讓我說,實在是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解縉大為驚訝,無論怎么衡量,自己都不行,為什么徐景昌又信誓旦旦?他一時想不明白,但他也不敢多問。
生怕把這個天大的美事問沒了。
就這樣,解縉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哪怕是辦公的時候,也經常走神,大家伙還以為他病了,楊溥和黃淮私下里詢問,用不用休息幾天?
解縉心里頭苦笑,我要是現在回家了,通政使豈不是飛了?
解縉只好強作鎮定,“我身體確實不太舒服,但是內閣就剩咱們幾個了,我也不好在家里躲清閑。只有咬牙撐著。現在政務這么多,我還聽說吏部的京察也到了關鍵時刻,萬一給我個下等考評,我怕這輩子的仕途就完了。”
提到了京察,楊溥倒是得到了些消息。
“我聽說蹇天官和督察院一起,考核百官,其中各部衙門,都還算不錯……最后到底要拿誰出氣,還不好說。”
解縉一愣,突然意識到,這個京察和徐景昌要辭官,有那么一絲絲關系,他不由得好奇道:“如何考核百官,早有章法,按照規矩做就是了,有什么困難的?”
楊溥笑道:“這事情說起來還有點好笑……這不是過年的時候,徐通政賴在天牢里面,逼著各個衙門上交了年度方略,算是定下了軍令狀……事到如今,國庫收入大漲了三成,工部也把大殿的工程修好了,刑部懲辦貪官,吏部推薦賢才,就連禮部都主持科舉,給朝廷提供了不少人才。算來算去,只有通政司沒什么建樹,如果說非要拿掉一個高官立威,那就只能是徐通政了。”
解縉險些笑出聲,“咱們別開玩笑行不?徐通政他沒有建樹?眼下通政司這么兇悍,權柄在握,不是他的功勞?還有,徐通政搞垮了兵部和工部,又整頓財稅,增加國庫收入,包括最近李至剛倒臺,不也是他干的?要我說啊,六部加起來,都沒有他能折騰。”
這時候黃淮也湊了進來,笑呵呵道:“這話是沒錯,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懲辦貪官,只能算徐通政自己的功勞,卻不是通政司的功勞。至于征收商稅,徐通政的功勞還真算不得多大,因為落到充實國庫上面,其實是靠著寶鈔,而寶鈔局是掛在戶部的,這個功勞要算到夏尚書頭上……算起來徐通政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啊!”
解縉聽到這里,也是倍感荒謬……干了最多事情的徐景昌,因為碌碌無為,在京察中被人拿下去,這事情怎么聽,怎么荒唐。
可很大程度上,又會變成現實。
而自己怎么都不像是能接替徐景昌的,沒準還真能成功上位通政使。
很荒唐嗎?
不過似乎這就是朝局啊!
解縉在暗暗感慨,卻也只能收斂鋒芒,老老實實,生怕會出什么差錯。
朝堂從來沒有秘密可言,京察暗流涌動,胡儼也得到了消息,他聽說徐景昌可能被拿下,頓時大驚失色。
因為他很清楚。朱高熾能夠順利當上儲君,跟徐景昌出力密不可分。
現在六部九卿,太子能依靠的只有徐景昌。
偏偏這時候拿下神通廣大的徐通政,鬼知道會出什么事情?
他匆匆來見朱高熾,把消息告訴了朱高熾。
得到了消息的朱大胖子也嚇得不輕,開什么玩笑,朝堂沒了誰,也不能沒了徐景昌啊!
他急匆匆趕來,卻發現徐景昌還在魚塘邊,拿個釣竿,老神在在。
“我說表弟,你到底聽沒聽說?有人要拿下伱通政使的位置?”
徐景昌哈哈大笑,“殿下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那你有什么辦法沒有?”
“辦法?什么辦法?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不干就是了。我正好聽曲釣魚,當個富貴閑人,這不是挺好嗎?”
朱高熾臉色驟變,呆愣了半晌,這才湊到徐景昌近前,伸手抓住徐景昌的腕子,未曾開口,淚水涌動。
“賢弟啊,我的好兄弟,這些日子你幫了我這么多,讓我能坐上太子之位,你要是從通政使的位置上下來,誰給我遮風擋雨啊?賢弟,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讓了這個位置。就算是為了咱大明朝,我求求你了。”
徐景昌被這話弄得一身雞皮疙瘩兒,“我說殿下,你這么說話,我毛骨悚然。你與其擔心沒人給你遮風擋雨,不如擔心自己的身體……怎么樣了,這兩天少吃一點沒有?”
“沒有。”朱高熾干脆道:“賢弟,你不知道,這么長時間了,我已經習慣了,有好東西不吃,那是犯罪!”
徐景昌看了看他,又伸手朝著朱高熾后脖子狠狠拍了兩下,全是肥肉,都鼓起了碩大的富貴包。
“行了,正好我也要滾蛋了,從今天開始,我領著你減肥……一年之內,必須減掉五十斤份量。”
“五十斤?是不是太多了?賢弟啊,你要知道,這些肥肉忠心耿耿,跟了我這么多年,就算是老婆孩子都沒有它們忠心,等閑棄之,于心何忍啊?”
徐景昌沖著他冷哼了一聲,“廢什么話,趕快繞著魚塘,給我跑步。”
徐景昌拿起了紫竹釣竿,也不釣魚了,變成了抽打朱高熾的鞭子……他在后面跟著,朱大胖子在前面跑,稍微慢一點,大胖子的屁股上面就挨了一下子。
“賢弟啊,我好歹也是大明的太子,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徐景昌笑道:“你想要面子?那你想不想要里子?一身肥肉,怎么君臨天下?別廢話了,給我跑!”
徐景昌在后面催促著,硬是逼著朱高熾跑了半個時辰,他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肚子里咕咕亂叫。
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中午,徐景昌總算是大發善心,讓朱高熾停下來。
“殿下,可以吃飯了。”
“吃飯?”朱高熾仰天長嘆,“這倆字太親切了,簡直比親爹親媽都親……快點,我要吃糖醋鯉魚,蟹粉獅子頭,對了,尤其是獅子頭,給我弄二十個!”
徐景昌才不管朱高熾怎么叫嚷,還想吃獅子頭?做夢去吧!
片刻之后,擺在朱高熾面前的只有一碗糙米飯,一碗野菜湯,還有一盤蒸山藥。
看到了這些玩意,朱高熾直接就往外面走。
“我要回東宮,你這是欺負我!一頓飯,連一點油水都沒有,你也忍心?你這么對待一個大胖子,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面對朱高熾的詛咒,徐景昌轉身取來了一罐小磨香油。
只見徐景昌又取出一枚銅錢,以絲綢細線綁住銅錢,沉入罐子里面。
等他把銅錢提起來,上面沾了一點香油,然后放入野菜湯,終于,在菜湯上面,漂了寥寥幾滴香油。
“可以了,殿下快吃吧。”
朱高熾瞪著那幾滴可憐兮兮的香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徐景昌啊,我算是明白了,難怪那么多人都要把你從朝堂趕出去,你太可惡了!”朱大胖子揚天長嘆。
徐景昌樂得哈哈大笑,“承蒙夸獎,我會繼續努力的。”
朱高熾一聲哀嚎,只能埋下頭,報仇雪恨一般干飯。
人這一餓,什么都是好吃的。
糙米飯,野菜湯,一盤蒸山藥,全讓朱高熾塞進了肚子。
只不過這點東西,還不抵平時的一半。
朱高熾可憐兮兮看著徐景昌,“賢弟,能不能再給一點,算我求你了行不?”
徐景昌點頭,轉身從外面端來了一個空盆子。
“殿下,這里面盡是剛剛盛來的西北風,請殿下享用。”
朱高熾凝視著空蕩蕩的盆子,突然一聲哀嚎。
“徐景昌,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正在這時候,突然門外有人咳嗽,“太子,你說什么?我怎么沒聽清。”
朱高熾慌忙抬頭,只見老娘徐皇后從外面走進來,手里頭還牽著朱瞻基。朱高熾頓時嚇得冒了冷汗。
“母后,孩兒什么都沒說,沒說啊!”
徐皇后冷著臉,“諒你也不敢,給我聽著,對你表弟好點,不然我抽你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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