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一顆爆竹,炸響了應天的上空,也讓徐景昌心慌意亂,直冒冷汗。
聯想到剛剛夏原吉的話,徐景昌整個人都不好了……
朱棣現在是求治心切,急于填補國庫虧空,還不能影響民生恢復。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他讓六部盡職盡責,就是想干挖肉補瘡的事情,還不能喊疼,弄了一堆大夫在旁邊盯著。
可問題是不管征商稅,還是下西洋,這些糟心的事,跟自己都有關系。
如果出錯,就落下了口實,以自己現在的人性,估計滿朝文武,聽說自己倒霉,都只會拍手稱快,巴不得過來吃席。
現在權責分割清楚了,夏原吉只要守住田賦丁稅,最多加上鹽稅就行了。
這三樣都有固定的方法,只要督促嚴格,增加一兩成的歲入,難度不大。
真正要命的在自己這里。
收不上來,挨罵。
收上來,依舊挨罵。
督察院、六科,誰都不會客氣的。
徐景昌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只覺得一雙雙險惡的目光,簡直要把他給生吞活嚼了。
這幫蟲豸,肯定要出重拳!
朱老四這個家伙,他是皇帝,是皇帝就是危險物種,不能指望著他的心慈面軟……即便有姑姑在,那也不行。
徐景昌冷汗直冒,越想越害怕,魂兒都飛了一半。
眼瞧著到了午夜,子時的更鼓響起,按照朱棣吩咐,牛頭大的銅鎖打開,群臣終于可以離開大牢,趕快回家了。
這幫人跟去食堂搶飯的學生一樣,紛紛撒腿就往外跑。
哪怕劉儁和宋禮這種六部尚書,部堂高官,竟然也都跑了起來。
總算自由了。
快點離開天牢,再也不回來了。
回家之后,務必好好洗洗,把這身發臭的破衣服燒了,門口準備個大火盆,驅驅邪氣。
這輩子只要還活著,就再也不來了。
他們紛紛往外跑,蹇義和夏原吉留在了最后,兩個人互相看了又看,都是面帶笑容。
“回頭我要上書,請求京察百官,整肅官場,也好給陛下一個交代。”
夏原吉道:“我這邊也要派出官吏,督促各地,催繳錢糧,少不得要背一些罵名。不管怎么樣,咱們也不能辜負圣恩。”
說著話,他們看了眼尚在后面低頭思索的徐景昌,兩個人大笑道:“徐通政,快走吧,你可要抓緊時間,好好想想辦法,有什么難處,你來找我們,我們必定鼎力相助。放心,我們不會背后掣肘的。”
最后這一句話輕飄飄的,可是徐景昌聽著,仿佛驚雷炸響,不寒而栗。
他快步向前走了兩步,夏原吉和蹇義已經出去了。
徐景昌向兩邊看了看,鎖鏈尚在,牛頭大鎖也沒有搬走。
看到了這一幕的徐景昌,突然福至心靈,他連忙抓起兩邊的鎖鏈,纏在一起,然后把鎖鎖上。
他沒有出來,而是扭頭又返回了大牢!
我不出去了!
這是什么操作?
蹇義和夏原吉還沒走遠,回頭一看,倆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徐通政,你搞什么鬼?”
“陛下都說了,子時過去,就準許大家伙回家,你在大牢干什么?難道你還蹲大牢上癮啊?”
徐景昌根本不管這倆人說什么,他甚至想哼幾聲小曲兒。
我可真是太天才了。
與其出去背黑鍋,我還不如留在大牢里面。
有吃有喝,大不了再住一年。
萬一明年大家伙完不成任務,朱棣住進來,自己還能跟他做個伴兒。
挺好!
徐景昌往里面走了沒幾步,突然看到了靖安侯王忠,把他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在這?趕快出去吧,陛下答應了。”
王忠嘿嘿一笑,“徐通政,這些日子我就想過了,無論如何,俺要聽你的,馬首是瞻,你不走,俺也不走。反正陛下讓俺蹲三個月,還有兩個多月沒蹲完呢!”
徐景昌啞然失笑,“我說靖安侯啊,我不出去,那是滿朝皆敵,誰也不想我順利過關。你出去領兵當侯爺,何苦跟我受苦?”
“不!”
王忠果斷道:“我罵了夏原吉,那家伙就是個笑面虎,我怕他給我小鞋穿。現在唯一能幫我的,也就是你徐通政了。無論如何,俺也要跟你同進退。”
徐景昌翻了翻眼皮,無奈道:“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就在里面別出去了。”
王忠欣然答應,然后天牢里面就剩下他們倆個沒出去,隨后整個大明朝堂,全都亂套了。
徐景昌可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在他經營之下,通政司大有成為朝政中樞的架勢。
而且歸并征稅職權之后,通政司又捏著收稅大權,外加上民間邸報,完全可以和六部督察院平起平坐,分庭抗禮。
現在徐景昌撂挑子了,好些政務都無從處置。
最最關鍵,朱棣的雄心壯志,逼著群臣立下軍令狀,這要怎么辦?
誰來落實?
難道等著明年大家伙再進來?
徐景昌,你混蛋!
年假還沒有結束,群臣都炸鍋了。
姓徐的混蛋,咱們沒完!
他們這邊跳腳的罵,朱棣那邊竟然也怒火中燒。
“怎么回事,朕說話不管用了?他徐景昌就這么不聽話,非要留在大牢里面,跟朕過不去?”朱棣大呼憤怒。
徐皇后可不慣著他,“陛下,我早就說了,讓你對侄子好點,你非要把他關起來,一點情分不講,這幾個月,孩子多辛苦,陛下的做法,屬實讓人寒心?”
朱棣瞪圓眼睛,這還是朕的不對了?
“老大,你說!”
朱高熾猶豫了半晌,只能俯身道:“父皇,說實話,你講朝政混亂,貪墨橫行,百官需要反躬自省,這話當然沒錯。可要說起來,表弟他是父皇任命的通政使,才干了幾個月而已。各個衙門的貪墨,都是表弟抓出來的,他可沒有往自己懷里裝一文錢。他幫著父皇做了這么多,父皇卻把他和普通朝臣關在一起,換成孩兒也要寒心。”
朱棣一時語塞,又看了看老二。
“你說呢?”
朱高煦道:“孩兒以為父皇應該及時去大牢,把表弟請出來。”
“你讓朕去請他?他是姜太公嗎?”朱棣橫眉怒道。
“表弟不是姜子牙,可他是陶朱公啊!”朱高煦回道。
朱棣更是一愣,要說理財之道,僅憑著聚寶門稅卡,徐景昌就不同凡響,而且他還是皇親,可以信任。又加上他機智多端,時常能打破常規,于不經意間出手……就比如這一次群臣都出來了,唯獨他留了下來。
朱棣隱隱約約,也能猜到徐景昌的心思。
說實話,朱棣都忍不住要給他拍案叫絕了,這兔崽子除了能氣人之外,是真的狡猾過人。他出來那就和群臣一起,接了軍令狀,到時候完成不了,他肯定是眾矢之的。
此時他留在里面,反而一下子讓事情不同了。
“行,朕去!你們兩個也別閑著,跟朕一起去!”
朱棣牽著兩頭豬,氣勢洶洶再度來到了大牢。
不得不說,徐景昌是真狠。
愣是逼著朱棣二次來大牢。
而且和上一次不同,這回朱棣真的進來了。
帶著兩位皇子,看到了徐景昌,朱棣厲聲叱問,“你小子是不是覺得委屈,覺得要朕給你賠不是?用不用朕給你準備個馬車,把你像拉姜太公一樣,給拉出去啊?”
徐景昌被嚇了一跳,“陛下,這話從何說起,簡直天大冤枉!”
他立刻矢口否認,開玩笑,就算我心里頭埋怨朱老四,也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朱棣斜了兩個兒子,然后重重嘆道:“你說冤枉,那你為什么不出去?”
徐景昌很干脆道:“出去了也要被抓回來,而且等下一次臣就是沒有完成陛下要求的罪魁禍首,只怕連大牢都沒法蹲了,直接送去菜市口,臣還出去干什么?”
“荒唐!”朱棣哼道:“你這還是埋怨朕,朕自然會像親侄子一樣照顧你的,誰也動不了你。”
徐景昌搖頭道:“陛下,事情不是這么簡單的。您恩威并施,雷霆雨露,即便是太祖皇帝也不能做得更好。但您只是讓各部盡忠職守,但到底要怎么做,還是沒有仔細部署。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發生了沖突,需要怎么協調,每一個部都有多少職責……這些事情是一項也沒有說清楚。臣現在出去了,收不上商稅,國庫的虧空補不上,誰都會歸罪給臣。既然這樣,臣還出去干什么,不如在這里等著朝臣們進來團聚。”
這一番道理說完,朱棣陷入了沉思,對啊,自己光是讓他們盡忠職守,可到底怎么做才算并沒有說清楚。
咱也不能說朝臣沒有良心,只可惜不太多。
沒準出了正月,就把君前痛哭流涕,賭咒發誓的事情給忘了,又故態復萌……
“既然這樣,就給六部九卿傳旨,讓他們盡快擬定具體方略,趕快交上來,不許敷衍搪塞。誰交不上來,立刻打入天牢!”朱棣惡狠狠道。
又把朝臣們拉下水了……徐景昌是真的徹頭徹尾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