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認輸并不令人意外,竹木抽分本就是一種流通稅,在元朝的時候,是屬于戶部征收權限,到了明朝,因為戶部掌握了鈔關,竹木抽分就歸了工部。
現在要統一征收商稅,戶部的鈔關必須讓出來,相應的,工部的竹木抽分也要交出來,一句話,往后商稅權柄,必須完整,不能令出多門。
夏原吉也點頭道:“可以,但是往后通政司的稅收必須如數上繳國庫,戶部核驗數額,有任何差錯,必須通政司承擔。”
徐景昌笑道:“該是通政司的,自然由通政司承擔。不過我倒是想說一件事,以后刑部征收的罰款,抄沒,是不是也要歸入國庫?”
“那是自然!”夏原吉立刻轉身對尚書鄭賜道:“聽見沒有,刑部借著辦案,罰沒銀兩,查抄犯人家產,往后凡是這類事情,必須要如實記錄,上繳戶部,如果有出入,你們刑部難辭其咎!”
“你!”鄭賜氣得翻白眼,“夏原吉,你不要太過分,戶部權柄太大了,不該什么都插手,我不答應。”
夏原吉只是淡淡一笑,他看了眼徐景昌,“徐通政,你看怎么辦?”
徐景昌也淡淡道:“還能怎么辦?本來是各個衙門偷逃稅款,收入混亂,貪墨橫行。我已經封存了許多賬冊,大可以上呈陛下,查辦貪官污吏,殺一個人頭滾滾。但我想著責權如果不能整理清楚,接下來不管誰接任,還會出亂子。太祖高皇帝殺了那么多官吏,最后也沒有解決問題。如果諸位覺得我的做法不合適,還是學太祖皇帝的辦法,那我就把賬冊轉給錦衣衛,通政司不摻和了,諸位意下如何?”
一聽這話,鄭賜無言以對。
大多數情況下,他是要拼命捍衛刑部利益的,寧死不屈,誓死不從……
但是這一次不行,因為弄不好,真的會死。
“刑部附議!”
鄭賜說完,眾人把目光落到了禮部尚書宋禮身上。
宋禮急了,“我一個禮部,向來口不言錢,清水衙門,你們還想把我怎么樣?”
這時候夏原吉呵呵冷笑,“我說宋尚書,咱們都在這個天牢里面,你就說點真話能怎么樣?你禮部可負責招待藩國,朝貢這一塊是你們把持的。雖說朝廷一向厚賜藩國,但賞賜的銀錢絲綢是從戶部出的,那些貢品可是落到了你們禮部,你不交出來嗎?”
宋禮怔了一下,“那,那以后和藩國交往怎么辦?”
旁邊的刑部尚書鄭賜咳嗽了一聲,“宋尚書,數月前陛下討伐朝鮮,你們禮部就說了一堆奇怪的話,如今殿下凱旋,打出了國威,打出了軍威。你要是還認為禮部可以把持對外交往,我也少不得上書彈劾,讓你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你!”
宋禮氣得臉都青了,奶奶的,這就是自己的同僚,下起手來,比徐景昌還狠,招招致命,刀刀見骨,全都往要命的地方招呼。
有他們在,自己不答應也不行了。
“那往后和藩國交往,要怎么辦?”
徐景昌道:“禮部只負責禮儀接待,凡是朝貢物品,除了少數獻給陛下的國禮,其余要交給市舶司,統一歸為關稅事項。”
宋禮咬了咬牙,“成,我認了!”
談到了這里,徐景昌環顧四周,基本的稅賦分割,權柄洗牌,總算是有了眉目。
“夏尚書,事到如今,就由你來主筆,把咱們的改革意見寫下來,然后六部九卿聯署,一起上呈陛下。”
夏原吉看了看其他眾人,大家伙心里頭有一百個不愿意,但還是點頭。
兵部尚書劉儁還催促,“你快點吧,在這個天牢里面,我總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兒,回去之后,非請幾個大師,替我驅驅邪不可。”
徐景昌忍不住大笑,“劉尚書,姚少師就在這里,你請他幫忙,不是更好嗎!”
劉儁下意識搖頭,“不成,姚少師的價錢太高,我可請不起。”
眾人一陣發笑,夏原吉已經開始運筆如飛,很快就把方才提到的方方面面,全都寫了下來,又給眾人過目,大家伙一一署名,最后交給了徐景昌。
“大功告成,諸位,咱們可以回家睡覺了,明天再去面君。”
徐景昌轉身要走,大家伙也都喜笑顏開,如釋重負。
“等等!”
一直沒出聲的吏部天官蹇義終于翻身坐起,怒目圓睜,瞪著這幫混球!
“徐通政,你是不是忘了為什么來天牢?我告訴你,吏部不同意,你們討論的東西,我一個字都不答應!”
眾人也是一震,壞了,怎么把他給忘了?
朱棣是把蹇義扔到了大牢,但是卻沒有免官,人家依舊是吏部天官,六部之首,他不答應,大家伙商討的東西就是白紙一張。
眾人面面相覷,這可如何是好?
最后還是徐景昌一臉笑容,走到了蹇義面前。
“蹇尚書,我們談妥了,事情解決了,陛下自然會釋放您的,不用害怕。”
“你放屁!”蹇義真的爆粗口了,“你們在外面大吃大喝,我在這里面。你們還指望我能答應?而且你們是錢收不上來,我是錢花多了,這能一樣嗎?我現在稀里糊涂答應了,你們就能出賣我,到時候換個吏部尚書。你們那點牛黃狗寶,我算是看透了。與其早晚都要罷官,不如魚死網破,誰也別想好!”
這天牢可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到了這里,誰都失去了優雅,誰也不端著了,紛紛露出了最猙獰的面目。
蹇義要魚死網破,夏原吉急了,“蹇尚書,我的天官大人,那個津貼著實沒有辦法,已經答應發了,如果收回去,到時候百官震怒,尤其是督察院和六科,還有國子監、翰林院,他們會玩命的,到時候你絕對會身敗名裂的。”
蹇義哼道:“那就大家伙一起聯名,要死一起死!”
“蹇尚書,你不能這么不講道義。”劉儁急忙道。
蹇義冷笑道:“道義?這是朝堂,不是水泊梁山的聚義堂,少跟我扯這些!”
宋禮嘴角顫抖,“那,那你也不能連山賊都不如啊!”
蹇義把眼珠子一翻,怒道:“你說我是山賊,確實,我就是山賊,可你們呢?你們是國賊祿鬼,更不是好東西!”
這下子可真讓人領教了天官大人的犀利,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怎么辦吧?
津貼不能削減,蹇義又不松口,朱棣那里也不好交代。
哪怕夏原吉都急得冒汗了。
徐景昌深吸口氣,只能無奈道:“眼下只有最好一個辦法了。”他目光看向夏原吉,“夏尚書,現在各省的存留有多少?”
夏原吉一怔,所謂存留,就是指各地征稅丁賦之后,有一部分留在地方,主要是擔負地方官吏俸祿,秀才的廩米,還有藩王俸祿,也包括部分的賑災款。
與存留相對,叫做起運,起運的部分,就是送入戶部,交給國庫的部分。
這也是大明朝財稅上面最大的一個漏洞,就是缺少總收總支,地方總是想盡辦法多存留稅款,運送京城的越來越少。
因此出現了一大批欠稅大省,諸如江西,就是其中的翹楚。
徐景昌問起這事,夏原吉嘆口氣,“今年各地減免的田賦非常多,給藩王的俸祿又不能削減,有些地方的存留已經到了七八成,給戶部的少得可憐。要不是過不下去,我也不會想征收商稅的主意,我是真的難!”
徐景昌笑道:“你難不難我不管,我的意思是咱們改變個計算方式,地方存留也是朝廷歲入,只是戶部沒法隨意支用罷了。”
夏原吉皺眉道:“你要干什么?”
“很簡單,就是算個總數,交給陛下。如此一來,吏部的支出雖然數額還是那么多,但是所占據的比例就小了許多,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夏原吉瞠目結舌半晌,才不得不由衷說了一句,“徐通政,你真是個人才!”
敢拿朝三暮四的手段糊弄朱棣,豈止是人才,簡直是天才!
事情到了這一步,總算是有了結論,戶部重新總算一年的收入,把地方存留加入之后,吏部的俸祿支出就能削減到總數一成五,看起來是少了很多……
當然了,只是看起來少了,畢竟地方官吏的俸祿可是被忽略了……而且夏原吉還想到了一個高招,他把藩王宗室開支單獨列出來,又把武臣勛貴的俸祿也單獨列出來,這么一對比,京官俸祿看起來就合理很多了。
“行了,這回大家伙沒有意見了吧?可以聯署上奏了。”
蹇義略沉吟,終于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眾人喜出望外,紛紛往外面走。
只不過他們沒有料到,此刻的大牢門口,已經被錦衣衛塞滿了。
而且還有一把牛頭那么大的銅鎖,把大牢門口給鎖上了。
當群臣喜滋滋出來,成國公朱能等在這里,沖著大家伙一笑,“傳陛下口諭,大牢里面清冷心靜,方便諸位思考國事,為君分憂。故此陛下恩賞,六部九卿,悉數在天牢過年,都別出來了,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