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儼是個能干事的,編輯邸報,實在是屈才了,這位可是能編纂《永樂大典》的人物,有了他的加入,通政司的工作效率大為提升。
每天送來多少奏疏,遞給朱棣多少,交給六部多少,各部進度如何,全都不用徐景昌操心。
完全可以垂衣拱手,無為而治了。
只不過徐景昌看了胡儼弄出來的邸報,總是皺眉頭。
“通政,是下官沒做好?”胡儼躬身問道。
徐景昌道:“也不是不好……就是我有點擔心,怕賣不出去。”
胡儼大詫,不解道:“通政,我們要出售邸報,自然是盡力將邸報做好,老百姓不是常說人叫人千聲不語,貨叫人點首自來。酒香不怕巷子深,肯定會有識貨的人。”
徐景昌笑了笑,讓胡儼坐下,又把吳山叫來。
“胡學士,你看啊,你放在頭版的,就是今年秋糧豐收,各地完糧納稅,府庫豐盈……這種消息誰愿意看?”
胡儼皺眉道:“百姓衣食,皇糧國稅,從來都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放在最前面,有什么錯?”
徐景昌笑道:“不是錯,是賣不出去。胡學士,你要知道,咱們是要多賣邸報,多賺點錢。通政司以往沒什么像樣的權柄,好容易捏住了一樣,咱們就要發揚光大,要想發揚光大,就要弄到錢,多招募人手……歸根到底,咱們這一版是針對民間的,民間的就不要那么堂而皇之,要有爆點,要能吸引眼球,要讓老百姓愿意花錢購買。”
胡儼的臉越來越苦,“通政,請恕下官愚鈍,一時難以領會。”
這時候吳山笑道:“大人,你讓卑職尋找人才,打聽消息,還真別說,卑職發現了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行?”
“講。”徐景昌笑道。
吳山道:“是這樣的,當初駙馬王寧也向陛下提供過軍情消息,被建文皇帝打入大牢,沒收了全部田產家業。”
這個王寧,和徐增壽一個罪名,只是徐增壽倒霉,先被朱允炆殺了。
王寧僥幸活了下來,不光如此,他還支持朱高煦,想要混個從龍之功。
“大人,前幾天王駙馬請求陛下歸還他家的財產,還有被收走的田莊,陛下答應了。只是王寧貪心不足,又把駙馬梅殷的產業給拿走了不少,據說足有兩千畝之多。”
徐景昌一怔,梅殷和王寧同為朱元璋的駙馬,梅殷是站在朱允炆這邊,王寧是站在朱棣這邊,成王敗寇,如今王寧賭贏了,到了搶奪勝利果實的時候。
“太祖皇帝的兩個女婿,身份超然,親戚反目,搶奪田產,不知道此事能不能讓人有興趣?”吳山低聲道。
徐景昌默默盤算,貌似還真不錯,確實是個爆點新聞。
尤其是王寧之前還跟朱高煦一起來找自己,想要坑自己一把。朱高煦的賬算了,王寧還安然無恙,這不符合徐景昌的風格啊!
“很好,你再調查仔細一些,回頭這就是頭版頭條。”
胡儼聽到這里,忙道:“通政,王寧駙馬位高權重,不比尋常,弄得人盡皆知,只怕不妥當吧?萬一得罪了他?”
徐景昌聽到這里,朗聲大笑,“我怕得罪人嗎?我只怕得罪的不夠多,區區駙馬而已,不在話下。”
區區駙馬,也就徐景昌敢說這話吧。
即勛貴朝臣之后,徐景昌朝著皇親國戚下手了。
果然,就在三天之后,民間版邸報,悄然出現在了應天街頭。
初期投放的數量也不多,只有區區一千份。
定價在五貫寶鈔一份。
明朝的錢鈔是一筆爛賬,雖說朱元璋規定民間不許用金銀交易,只能用寶鈔。但是到了洪武三十年,一貫寶鈔只有一百六十文,貶值實在是太嚴重。
朝廷的重大工程必須用銀子結算,不然開始工程的撥款,沒等工程結算,就要折價一半了,誰也受不了。
再有查抄貪官污吏,人家也是儲存金銀,沒人喜歡一瀉千里的寶鈔。
但是民間就沒有辦法了,還是不能不用。
話說洪武三十年的一貫寶鈔,還能折算一百六十文,經過建文四年的折騰,一貫寶鈔只能兌換二三十文銅錢。
徐景昌將邸報定在五貫寶鈔一份,也算是厚道。
可出乎預料的事情發生了,這些邸報撒出去,竟然沒有一點動靜,幾處書坊,前前后后,買了還不到一百五十份。
在市面上,絲毫沒有討論。
這不科學啊!
報紙啊!
怎么沒人買?
大明朝的鍵政人都哪去了?
挖空心思,想出來的賺錢路子,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莫非自己真的沒有賺錢的天賦?
徐景昌徹底郁悶了,他琢磨著,要不要搞點免費贈送的花樣,或者前期打對折,吸引讀者……只是這么干是要有成本的,難不成從自家拿錢,填補窟窿?
徐景昌正在發愁,他卻沒有料到,賣出去為數不多的邸報,竟然有一份落到了駙馬王寧的府中。
原來是王寧讓家丁買點話本小說,打發時間,家丁也不怎么認字,隨便買了一堆,其中就夾雜了一份邸報。
王寧樂顛顛展開,一看就傻眼了,好家伙,竟然是罵自己的!
這錢花得值啊!
王寧氣得切齒咬牙,“給我查,看看是誰弄出來的,讓我知道了,非把他的心肝腸子掏出來!”
駙馬爺發話了,家人不敢怠慢,急忙去打聽,很快他們就回來了。
“是通政司弄出來的,據說是民間版的邸報,讓商民百姓了解朝廷的情形。”
“是通政司?”
聽到了這個名字,王寧不免忌憚三分,實在是徐景昌的風頭太盛,又是升官,又是掌權,不那么好對付。
他又抓起邸報,捏著鼻子看下來,看來看去,王寧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徐景昌替梅殷說話,分明是包庇建文余黨,就算陛下偏愛這小子,也有個限度。
我現在就去找陛下,狠狠告徐景昌一狀,我看看這小子還有什么好說!
王寧越想越有道理,竟然真的揣著邸報,氣勢洶洶,跑來見朱棣了。
“陛下,臣著實不知道,通政使徐景昌到底在想什么,梅殷冥頑不靈,時常說陛下壞話,這樣的人,就應該嚴懲不貸,他能活著都是陛下法外施恩,徐景昌卻幫著此人說話,他到底是年輕不知道輕重,還是別有用心,請陛下明鑒。”
朱棣皺著眉頭,看了看邸報,又思索了一陣,“鄭和,去把徐景昌叫來。”
不多時,徐景昌來了。
他正發愁邸報銷量不盡人意,別說賺錢了,連褲子都要賠了,這可怎么辦?
“徐通政,你如何誣陷于我?”王寧直接問罪。
徐景昌怔了一下,突然眼睛放光,沒錯,他很激動!
王寧啊王寧,你居然彈劾我?
聽我說,謝謝你……
徐景昌都差點唱出來,你不配合,我還不好炒呢!
“王駙馬,我有什么罪?”
“你包庇梅殷,幫著他攻訐我,誣陷朝臣,難道沒罪嗎?”
徐景昌一笑,“我如何誣陷你了?陛下降旨,把沒收的田產歸還給你,結果你趁機多霸占了周邊上千畝民田,結果還嫌不足,又搶奪同為駙馬的梅家產業。”
“你胡說,那都是被建文拿走的,理該還給我。”
徐景昌笑道:“這么說來,把民田變成你的家產,足足有一百多戶百姓從編戶齊民的黃冊勾除,變成你家的佃農,也是應該的了?”
王寧臉色驟變,“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徐景昌微微含笑,“不用忙,接下來的幾期邸報,就會揭秘這個問題,講清楚國家財稅流失的奧秘。我相信戶部那邊會非常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