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侯爺,你是真的高明,老衲本想讓你收攏開國勛貴舊部,你卻推給了太子殿下,你就不怕太子弄不好,惹得父子猜忌,出了大事?”姚廣孝何等敏銳,一語道破徐景昌的鬼心思。
徐景昌倒也淡定,他和姚廣孝交鋒的第一次,逼著老和尚和盤托出,把所有謀算說了出來。從那一刻開始,徐景昌就在盤算脫身之計。
你老和尚想推我上前,跟靖難勛貴唱對臺戲,就算贏了又能怎么樣?沖鋒陷陣的,從來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這小胳膊小腿,實在是沒有必要。
而且一個勛貴,弄得自己勢力龐大,那也是取禍之道。
這天底下能公然培植自己勢力的,除了天子,也就是儲君,至于別人,那都是結黨營私。
雖說他年紀小,但對太祖朝的血雨腥風,那也是心有余悸,藍玉那么大功勞,皮都被剝了,徐景昌才不想落個沒臉沒皮的下場。
這些勛貴舊將,還是都甩給朱大胖子算了,你有本事,就籠絡這些人,壓制住你二弟,坐穩儲君位置。
至于姚廣孝說的那種可能,反正徐景昌懶得多想,朱大胖子不是笑到了最后嗎!
他應該能解決吧。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也沒辦法不是。”
姚廣孝冷哼一聲,“你這小子有點良心,卻也不多。老衲告辭了。”
說完,老和尚要走。
“等等。”
徐景昌攔住了他,“姚少師,時間還早,我們家的廚子不錯,做的素齋就跟真的一樣,我請客,咱們吃一頓飯,好好聊聊天。”
姚廣孝怔了怔,還沒嘗過徐府的手藝。
“那就多謝少侯爺了。”
半個時辰的功夫,東坡肘子、清蒸鰣魚、蔥燒海參、蒜香排骨,四道菜都端了上來。
還真別說,這四道菜,做得惟妙惟肖,就算拿來真肉做的,也分不出來半點差別。除此之外,徐景昌還弄來了一壇子葡萄酒,是洪武初年的窖藏,大約相當于此時82年的拉菲。
僧人也是能喝酒的,但要喝素酒,所謂素酒,就是不用糧食釀的。
姚廣孝還挺滿意的,跟徐景昌推杯換盞,又吃又喝,“少侯爺,你家的廚師還真是厲害,能把素菜做到如此逼真的地步,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徐景昌憨憨一笑,“無他,唯手熟爾。”
他給姚廣孝夾了一塊排骨,然后低聲道:“姚少師,晚生盤算了一下,陛下拿出三司會審的架勢,丘福那邊無論如何,也是扛不住的。您說他應該怎么辦,會不會坐以待斃?”
姚廣孝吃著排骨,悶聲不語。
徐景昌瞧了瞧,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少師,我雖說把開國舊將推給了大表哥,但您老交代的事情,我會盡力去辦,咱們還算是盟友,您老務必要提點我幾句,不然晚生真的玩不過人家。”
這一次姚廣孝長嘆一口氣,“你小子確實奸猾,能想到這一層,很是不錯。你說得對,沒上秤不足三兩,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上秤!”
徐景昌眉頭一皺,低聲道:“少師說的是要滅口?”
姚廣孝道:“淇國公是武夫,向來喜歡快刀斬亂麻,如果老衲沒猜錯,他此時估計已經讓人把那個百戶弄死,然后將抓的婦人放掉,而后就說是某人逼死了功臣,他這一鼓噪,好讓成國公他們跟著他一起鬧,到時候就看大家伙在天子心中的份量了。”
“他怎么敢這么干?”徐景昌低聲驚問。
姚廣孝臉上含笑,“當你身上有十幾處替陛下遮擋明槍暗箭留下的致命傷疤,當你和陛下一起在尸山血海里面啃著生馬肉,你就不會覺得他是九五至尊,你的膽子也會大得沒邊。”
徐景昌的小臉頓時煞白,果然如此,幸虧他留了個心眼。
這要是不問姚廣孝兩句,根本料不到這一手。
雖說他關系深厚,但是朱棣能坐上龍椅,畢竟靠的是靖難勛貴,人家可是過命交情。
真的要對質起來,吃虧的還是他。
這時候徐景昌再看那一柄金如意,頓時心中了然。
只怕朱老四不光是要補償自己三個月俸祿啊!
果然是天子心術,就猶如當年朱元璋利用劉伯溫等人對付淮西勛貴一樣,雖然雙方不在一個數量級上,但是李善長等人解決了劉伯溫,也元氣大傷,落下了一身的把柄。
回過頭收拾淮西勛貴,也就師出有名了。
朱老四別是要復制這一手吧?
又或者是姚廣孝想這么干?借著自己,消耗丘福等人的圣眷?
這老和尚可不是善類,跟他打交道,必須加一萬個小心。
“姚少師,朝堂的水太深了,晚生不玩了,我現在就去見淇國公和成國公,然后再求我姑姑幫忙,居中調停,我給他們磕頭也好,下跪也罷,我都認了。總而言之,他們和陛下那么親密,我是不敢和他們斗了,也求您老人家饒了我吧!晚生實在是扛不住了,我也不當什么通政使了,我要去欽天監,去看星星,觀天象。”
姚廣孝的太陽穴又突突地疼,這個混小子,又來這一手!
“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嗎?”
“出息值幾個錢?我大伯倒是有出息,一輩子忠心帝王,結果那個下場。我爹也有出息,為了陛下兩肋插刀,然后他就走了。少師讓我有出息,就是想參加我的葬禮,好能吃席。”徐景昌毫不客氣道。
姚廣孝真是氣瘋了,他能拿捏朱棣,拿捏所有人,唯獨拿捏不了這個小崽子。
“你,你想氣死老衲啊!”
“您是想害死我。”徐景昌毫不相讓。
姚廣孝又握緊了拳頭,他很清楚維持朝局的作用,甚至朱棣也領悟了這一層,這才弄出了三司會審,打算敲打靖難新貴,可是要放任徐景昌折騰,就可能把事情給搞砸了。
“罷了,罷了!老衲就破例多說兩句吧。”姚廣孝被氣得無可奈何,只能道:“那個誣陷盛庸的百戶叫王欽,他原來給陛下當過親兵,后來到了丘福麾下,老衲很早就認識他,是個很精明的人。丘福沒法子隨隨便便弄死他。你這樣,安排一些人,盯著丘福的府邸,一旦發現異樣,就斷然出手,必定能手到擒來。”
徐景昌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這老和尚在朱棣手下多年,早把靖難勛貴的底細看透了,他不愿意多說,就怕得罪人,自己可不管那些,你老和尚要用我,就要幫我背黑鍋,這很公平。
“少師,你看我能不能說是榮國公的手令?”
姚廣孝重重吸口氣,三角眼瞪著兇光,從牙縫里擠出倆字,“可以!”
這下子徐景昌心滿意足,連忙又給姚廣孝倒酒,“少師,你看這樣行不,哪天我弄個拜師儀式,正式拜您當老師,算是你的俗家弟子,往后您老照顧我,也就算是順理成章了。”
姚廣孝狠狠搖頭,“老衲還想多活幾年,告辭!”
徐景昌瞧著這位揚長而去,一臉的好笑,只要抓住了痛點,老和尚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趕快下令,準備人手,盯上了淇國公府邸。
而就在此時,丘福把王欽請過來,給他倒了一杯酒。
“俺中午喝過了,這是三十年的窖藏,你在我手下也好幾年了,回頭我給你謀個好差事,去外面享享福,這杯酒就算是踐行酒,喝了吧。”
王欽接過酒杯,看了看杯中酒水,又看了看丘福,笑道:“國公,您一向都是千杯不醉,就不喝一杯?”
丘福哼道:“不喝了,這是給你的。”
王欽點頭,“好,多謝國公的賞賜,不過卑職也有幾句話,想要跟國公交代清楚。”
“說!”丘福明顯不耐煩。
王欽笑道:“是這樣的,前些時候,殺進應天,理應封存府庫,國公讓我弄出來十多萬兩庫銀,本來您是要送回北平家中的。但是卑職斗膽,拿了一成,送回了我的老家。卑職可以喝這杯酒,只是喝過之后,這些庫銀會落到哪里,卑職就不知道了。”
丘福頓時怔住,臉上的肉不住抽搐。
王欽低聲道:“國公,還讓卑職喝嗎?”
丘福切齒咬牙,怒目圓睜,竊取國庫存銀,這可不是小事,哪怕只有一塊元寶流出去,也是塌天大禍。
只不過當初丘福仗著功勞大,應天混亂,才放火竊取國庫存銀,狠狠發了一筆財。
他萬萬沒有料到,王欽這個畜生,居然敢私自截留,還敢拿這事威脅他!
“你這是找死!”
王欽道:“國公爺,不是找死,是害怕活不了。您只要高抬貴手,我現在回去,立刻把家里的銀子熔了,給您送家里去,不留下一錠元寶。然后我帶著家人遠走高飛,絕不給國公留下任何麻煩。還望國公看在小的出生入死的份上,給小人一條活路。”
說完,王欽雙膝跪地,匍匐丘福面前。
丘福的臉色一變再變,切齒咬牙,終歸一聲長嘆。王欽這種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當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來。
竊取庫銀,這可比在軍營私藏婦人罪名大多了。
“好,你走,你現在就走!”
王欽慌忙磕頭,躬身告退,他的后背已經濕透了,這家伙再也不敢多留,急匆匆從丘福的府邸出來,直奔夜色中而去。
可就在他剛剛走進一條小巷子,前面出現八個人,他剛回頭,后面又有八個,隨后在兩邊的墻上,也出現一群人,完美解釋了什么叫天羅地網。
“通政使,王欽落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