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廢除中書省之后,權分六部,而六部之首的吏部天官,是名正言順的百官之首。早朝排班的時候,蹇義是站在文臣第一位的。
至于內閣諸臣,別說此刻還沒成立,就算成立了,內閣大學士也不過區區五品而已,別說跟蹇義比了,就算是和通政使比,都差了一大截。
所謂三楊輔政,其實是內閣權柄越來越大之后,才被人吹噓起來的,在永樂朝,當之無愧的大佬就是蹇義和夏原吉,這倆位一個執掌人事,一個執掌財政,歷二十年而不倒,絕對是朱棣手下的臺柱子。
偏偏這兩位又是出自徐增壽的門下,或者說是徐增壽推薦給朱棣的。老爹留下的這份人脈,實在是太恐怖了。
徐景昌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姚廣孝那么有把握讓自己當通政使。他必定知道徐增壽和朱棣之間的往來通信。
如果徐景昌只是個勛貴子弟,也就罷了。一旦發現他有才華,有見識,老和尚怎么可能放過他!
而且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徐家能一門二公,除了跟朱棣的關系之外,還有朝臣的認可,也是不可或缺的。
總而言之,此時的徐景昌覺得自己的地位似乎又高了那么一點點。
早知道還有這一層關系,我就不該那么輕易答應老和尚,再要幾個條件才行……徐景昌暗暗埋怨自己,卻也悔之晚矣。
要不重來一次三顧茅廬?
“天官,選賢舉能,也是人臣本分。我爹能推薦您,必是有安邦定國之策。我年紀也小,當這個通政使,純粹是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我琢磨著,您執掌吏部考評,找個機會,給我打個下等評價,罷官回府就是了。”徐景昌提議道。
蹇義聽到這里,險些一口水噴出來。
別人都是求他給好評,為了升官,主動要求差評的,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眼前這位小侯爺,真是與眾不同。
“少侯爺,通政使可是大九卿之一,通達政務,聯系內外,調理朝政。手上的權柄極重,能管的事情也非常多。而且你又是皇后的侄子,和陛下連著親戚,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位置了。原來我還發愁,沒想到能有你這么一個合適的人選,真是運氣。”
徐景昌保持著警惕,不光是對著姚廣孝,也包括眼前這位和和氣氣的大叔蹇義。
吏部就是個擺弄人的地方,要是輕易信了他的話,簡直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越是說通政使重要,就越要小心謹慎。
“我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清二楚,我志不在朝堂,只想追尋浩渺星空,探索宇宙奧秘……對了,蹇天官,你看有沒有那種很得罪人的事情,讓我捅個不大不小的簍子,就能順利免官的,你跟我說說唄。”
蹇義當真是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沒有料到,武陽侯的這個兒子,還真是個妙人。
“要說得罪人的事情,我這里倒是有一件,別人未必能干得了。就是寧王朱權,想要討一塊封地。”
徐景昌一愣神,“他的封地不是在大寧嗎?又要什么封地?”
蹇義道:“是這樣的,陛下有意將大寧都司撤了,內遷保定。還有就是朵顏三衛的事情,陛下有意招撫,因此撤去大寧都司,也是示好之意。”
徐景昌漸漸聽明白了,這還是靖難之役留下的屁股沒擦干凈……當初朱棣兵馬不足,而在塞上大寧就藩的寧王朱權,有帶甲八萬,革車六千,實力非常雄厚。
朱棣就劫持了寧王朱權,跟他一起造反,甚至許諾事成之后,平分天下。
如今朱棣坐上了龍椅,毫無疑問是不可能拿一半江山酬謝朱權,甚至不想讓他回到大寧,萬一這位想不開,再來個靖難之役怎么辦?
至于朵顏三衛的事情,同樣是朱棣滿世界許諾的結果。他的麾下就有不少蒙古騎兵,靖難成功,論功行賞。
別的不說了,撤銷大寧都司,留出這塊寬敞的牧場,以示和平友好之意。
也就是說,你朱棣靖難成功了,該兌現承諾了。
蹇義探身道:“徐通政,別的事情都好說,我也能應付,只是牽涉到了寧王,我一個臣子不好說。再有就是朵顏三衛的事情,也不好辦。你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
徐景昌很認真想了想,而后道:“我要是處理了這事,能不能找兩個御史彈劾,讓我罷官回家?”
蹇義翻了翻眼皮,繃著臉道:“我會盡力而為。”
徐景昌深吸口氣,笑道:“其實這事不難,只要名義上將大寧給寧王,實際上交給朵顏三衛就是了。”
蹇義一時沒明白,“徐通政,你是什么意思?當真要把大明疆域交給蒙古人?”
徐景昌一笑,“不是的,我怎么會干這種事情?我的意思是咱們建了大寧都司,總要妥善管理吧!現在我們加恩朵顏三衛,他們也未必會治理,所以我們還要留一套官吏。待到合適的時機,再把大寧交給他們。當然了,這個合適時機,就看朝廷了。”
“這樣一來呢,大寧尚在手里,寧王也不好隨便更改封地,就把他留在京城,每年發放藩王俸祿,養起來就是了。”徐景昌從容不迫道。
蹇義稍微一愣,緊跟著目瞪口呆,這主意還真是不錯!
寧王因為參與靖難,沒有拿到自己想要的,肯定心中不滿。
朱棣做事不厚道,但身為天子,也不能縱容朱權,反正都是對不起,不如一坑到底。
至于朵顏三衛的事情,名義給他們,實際不給,就這么拖延著,最好能拖個一百年。
“徐通政,你這都是跟誰學的,竟能如此恰到好處?”
徐景昌笑而不語,保持著深沉。
蹇義也不好多問,趕快起身,拉著徐景昌,去見朱棣。
他們來得還挺巧,寧王朱權真的來找朱棣了。
“陛下,臣弟不敢有奢望,若是不能回大寧都司,情愿意在內地就藩。”
朱棣看了看這個兄弟,沉聲道:“你看上了哪里?”
“蘇州!”
朱權很干脆道:“臣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找個繁華富貴地,溫柔和善鄉,安享富貴榮華,還望陛下恩準。”
朱棣深深吸口氣,他倒是想把朱權養起來,但是蘇州這地方確實不行。
“是這樣的,當初父皇滅了張士誠,蘇州的賦稅就比別的地方高,又是南直隸,就在京畿之下,讓你就藩,怕是不妥。”
朱權也猜到了結果,卻不慌亂,而是說道:“既然蘇州不行,那就錢塘吧,那也不錯!”
自然不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不要蘇州,就是杭州唄!
朱棣一肚子怒氣沒地方撒,治國到底不是過家家,兄弟之間,分家析產也算是平常。但是要把天下第一等的膏腴之地,分給藩王,削弱朝廷財力,朱棣無論如何,也干不出來。
寧可被罵忘恩負義,說話不算數,朱棣也認了。
但是這話要怎么說出口,竟是十分為難。
明明已經告訴了蹇義,讓他過來幫忙說話,這家伙怎么來的這么慢?
就在朱棣煩心的時候,鄭和前來通稟,說是蹇義和徐景昌求見。
朱棣一喜,連忙讓他們進來。
見禮之后,朱棣就笑道:“十七弟,你看見這個年輕人沒有?他是武陽侯的兒子,皇后的侄子,年少聰明,頗會讀書,俺提拔他當了通政使,對待有功之臣,俺不會吝嗇。十七弟不用擔心,只是眼下事情不少,可否緩一緩?”
朱棣這么說了,朱權還能說什么,只能答應唄。
但是蹇義和徐景昌都商量好了,哪能錯過機會。
“陛下,臣斗膽諫言,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寧王確實有大功于陛下,陛下也不忍寧王殿下流落在外,兄弟之間,旦夕不能相見。不如這樣,就把寧王留在京城,陛下可賜下宅子,給寧王居住。”蹇義朗聲說道。
朱權聽得目瞪口呆,誰愿意留在京城啊?
這時候徐景昌也笑了,“陛下,寧王的封地依舊保留,俸祿也照舊,只是恩準他住在京城,畢竟寧王和其他藩王不同,陛下特別恩遇,也是情理之中。”
朱權簡直要罵娘了,這算什么恩遇,你們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