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時分,湯米霍克拎著兩支啤酒走到了金斯頓的海景碼頭棧道旁,和前幾天一樣,又老又胖的馬杜夫戴著頂沙灘帽,坐在一把小巧的漁夫凳上,靜靜的釣魚。
“按照您現在的體型,坐在這種漁夫凳上的感覺會不會有些痛苦?”湯米立在馬杜夫旁邊,遞給對方一支啤酒,隨后欣賞著遠處的海景,嘴里問道。
馬杜夫接過啤酒喝了一口,緩慢又唏噓的說道:“有時痛苦,有時非常痛苦。”
“既然你能這樣看待問題,總理先生,那我接下來的話,就可以不用太過婉轉,如果前幾天陪我們這些高中生任性玩耍只算是痛苦,那接下來,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會成為小丑一樣的角色,目的是取悅美國人的眼球,那時對你和這個國家而言,或許才是非常痛苦的時刻。”湯米霍克直接干脆坐到了旁邊一塊礁石上,對馬杜夫開口說道。
馬杜夫放下啤酒,收回魚線,重新放置好餌料,再度甩了出去,隨后才看向夕陽下,這個與自己談話完全不像個未成熟的高中生的白人少年,笑了一下:“也許我猜到了一點點你的思路?始于英國,終于英國?”
“是的,因為這個國家現在存在兩個問題,分別屬于兩個同樣強大但又外在表現不同的群體,一個叫做政府,另一個叫做資本家,前者虛偽,后者野蠻,從小到大的底層求學生活教會我,你永遠無法花一本雜志的錢同時收獲《閣樓》與《花花公子》。”湯米看向馬杜夫,聳聳肩說道。
馬杜夫收回目光,看向海面,笑著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兩本是什么雜志,孩子,你的求學之路聽起來很香艷。”
“所以我想,保全政府的臉面,把援助問題推到英國頭上,可以給美國政府緩沖的機會,讓他們代表公信力與正義,陪我們站在資本家的對面,雖然不會真的改變資本游戲,但稍稍懲戒一下波頓糖業海外工廠就能收獲這個國家的好感以及大多數美國人的想象中的政府模樣這種事,他們還是愿意做的。”湯米霍克仰頭喝了口啤酒,開口對馬杜夫笑道:
“就像之前你每天都問我,為什么不去體驗一下真正的總理日常工作時,我的答桉始終一樣,這份工作太累,尤其這種小國的位置,更加累,坐這個位置遠遠不如去賺錢當個資本家舒服,當國家政策讓我的生意受到影響時,捐一筆獻金收買政客投反對通過政策的反對票,雇幾個游說公司去白宮做公關行動,勸政府收回不利于我的決定,而不是像這樣,還要考慮這個國家公民的尊嚴與臉面,那他媽就不該是我這種自私自利的人該考慮的問題。”
馬杜夫咧嘴笑了起來,他眼睛望著遠處不斷起伏波動的海面:“你不是個自私自利的孩子,湯米,你第一次來我就知道,所以我會與你簽合約,因為你主動提出,要把賺到的錢分給我們,而自私自利的人不會這樣做的,至少波頓糖業沒有這樣做。”
“所以,從你沒有選擇分賬那一刻開始,我就該意識到會有現在這種局面。”湯米放下啤酒,從口袋取出香煙,稍稍側轉身體躲著海風,點燃香煙,笑著說道。
“其實我也覺得總理這份工作太累,我……我大學是在英國諾丁漢讀的醫學,那時這個國家還是殖民地,醫療環境惡劣,沒受過教育的黑人生病不能與白人去同一處醫院,只能去簡陋的診所醫治,我那時想要做一名醫生,為他們診治,我從醫生開始,一路做到這個國家的首席醫務官,我向英國海外殖民部,殖民地總督辦公室甚至英國大學的師長,同學去信,希望能求他們給予這個國家一點點援助,最終我努力多年之后,英國決定在這里修建一所配備附屬醫院的醫科學校……”馬杜夫說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
“知道這時上演了什么劇情嗎?沒錯,美國逼著英國放棄這個殖民地,圣文森特獨立了,我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醫科學校沒有來,英國人也走了,留下了無數之前黑人無法接觸到的高級職位,美國人告訴我們,雖然我們幫你們帶來自由,但不用放在心上,如果真的想感謝,可以合作,加入我的美洲合作組織,我來開辦工廠,還會給你們資金支持,對了,你們只需要成立兩個政黨,像我們美國一樣,組成三權分立的國家機構,這個國家就能完整運轉起來……全國一共才湊出九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議員,還被逼著分成了兩個政黨,一邊六個,一邊三個,如果不是我打不過美國老,我早就騎著自行車去華盛頓罵那些混蛋,在明明清楚這個國家連一所大學和一處像樣的醫院都沒有,百分之八十國民是名字都不會寫的文盲情況下,給出的建議居然是先成立兩個政黨?”
“圣文森特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個,也許我這么說,能讓你心情好些?”湯米霍克吐出口煙霧,低下頭說道。
馬杜夫連續朝嘴里喝了幾口啤酒,隨后才笑著看向湯米:“孩子,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一點都不像個高中生?”
“不像?”湯米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又看向馬杜夫反問道。
“有時不像,有時非常不像。”馬杜夫哈哈笑了起來:“比如現在,按照你的思路,我猜……會是你們之中那個哈佛高中畢業,整天向上帝祈禱他祖父早日升入天堂的高中生來完成你最后的計劃?這可不是高中生能想出來的,高中生更喜歡自己來親自完成這種喜聞樂見的熱血經歷。”
湯米彈了一下灰白色的煙灰,煙灰被彈離香煙本體,沒等落地就被海風吹散飄遠:
“我當然也想,但我沒有一個有錢祖父能讓我祈禱上帝早日帶走他,斯蒂芬那種才是真正的精英高中生,天之驕子,不需要考慮他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優秀,他的家族擺在那里,他沒有犯過大錯,沒有讓家族蒙羞過,他就是優秀的,他能出風頭,他背后的家族自然喜聞樂見,然后推波助瀾擴大影響力,增加他的知名度,無論從商從政……除了他,哪怕連同凱瑟琳在內的其他學員都無法做到完全消化掉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力,因為凱瑟琳還需要去兒童電視臺刷履歷。至于我自己出面,更是百分百損耗掉機會,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的家族得知我去華盛頓會做些什么,我老爹會帶著一群失業工友在社區宣傳,我親愛的兒子湯米去了華盛頓,要代表一個國家與美國談判,我們要開車去華盛頓支援他然后社區街坊會貼心的替我老爹免費撥通精神病院與警察局的電話,來人!科林霍克又他媽發酒瘋了!”
此時魚線勐然抖動起來,馬杜夫動作熟練緩慢的收線,耐心的與上鉤的獵物進行拉鋸戰,最終,一條最少有七十公分長的香蕉魚被他拉出了水面!
“看起來你來之后,我的運氣好了很多,孩子。”馬杜夫看著掙扎跳動的獵物,開心的對湯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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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米喝光自己手里的啤酒,從礁石上跳下來:“所以,有時痛苦,有時非常痛苦?你怎么認為?”
“痛苦也好,難堪也好,都只是過程,最重要的是收獲,只要結果是美好的,痛苦也好,難堪也好,無所謂。”馬杜夫摘下魚鉤,把魚放入旁邊的桶內:“別為你接下來要做的而愧疚,孩子,無論結局如何,這個國家以及我個人,都會誠摯的感激你。”
湯米霍克深吸了一口氣:“總理先生,你大概是這個國家最聰明的人,雖然看起來像個郵差,我希望你明白,也許我們還能收到些感激,但你卻恐怕都不會再在這個國家得到感激,美國人可是很記仇的,在低調一段時間后,利用無知的國民攻訐你,讓你下臺,而你所付出……”
“我剛才說了,湯米,如果這個國家能在這件事上得到公平,對我而言,那就不是痛苦。”馬杜夫重新掛上餌料,把魚竿朝著金光閃閃的海面拋去,打斷了湯米的話:“還有,我不是這個國家最聰明的人,不過無論聰明與否,此刻我只想用這難得的空閑,安靜的釣釣魚。”
湯米了解的點點頭,隨后轉身朝著來路慢慢走去,嘴里輕輕念叨著從兒時起就被媽媽在耳邊灌滿的話語:
“他無佳形美容使我們注視他,也無美貌使我們仰慕他。他被藐視,被人厭棄;多受痛苦,常經憂患。他被藐視,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樣,我們也不尊重他。他誠然擔當我們的憂患,背負我們的痛苦;我們卻以為他受責罰,是被上帝擊打苦待。他為我們的過犯受害,為我們的罪孽被壓傷。因他受的懲罰,我們得平安;因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他,雖然未行殘暴,口中也沒有詭詐,人還使他與惡人同穴,與財主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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