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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予辭一頓,他的視線落在她因疲倦而微微瞇成一道線、還帶上一絲水色的眸底。
半響后,他似乎終于認命一般的放棄了,別過頭去輕輕道:“算了,你且睡吧。”
話畢,謝予辭從床沿起身,再次替卓清潭輕輕掖了掖被角,便要離去。
忽然,卓清潭卻從被子里再次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
謝予辭微微詫異的轉過頭,他看向床榻上昏昏欲睡的卓清潭,蹙眉問:“怎么?不是困了嗎?還有何事?”
卓清潭眨了眨眼。
她眼底溫潤,水光滿盛,那潤澤的水色仿佛是下一秒便會溢出來一般,十分通透。
她困得似乎已經不甚清醒了,聲音微啞的皺眉看他。
“這么晚了,你還待做什么去?”
謝予辭的視線靜靜落在她臉上片刻,然后忽而偏過頭去,不再看她。
片刻后,他“呵”的發出一聲輕笑,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夜深了卓仙長困了,謝某便就不困的嗎?既然困頓,自然是要回自己的客房去休息了。”
他“啊”了一聲,佯作驚訝的問道:“卓清潭,你莫不是以為之前幾日我都是跟你同在這間客房入睡的吧?”
卓清潭聞言蹙眉。
她輕輕抬起一只手,無意識的按了按眼角,抹去眼尾處的一抹水色。
然后,她似是有些困惑的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謝予辭當即眼神一跳。
他何曾料到她居然會有此一問,嘴角那一縷輕揚著的調笑之色,瞬間便僵硬住了。
似乎是此時突如其然的靜謐,終于驚走了卓清潭的瞌睡。
她略有些迷茫的輕輕掀起眼簾,啞聲疑惑的問:“.怎么了?不是你今日下午說,羅浮要來見我皆被你擋住了?難道不是因為你一直在此房間,看護我傷勢的緣故嗎?”
謝予辭周圍的空氣,似乎豁然間再次重新流動了起來。
他在心底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一時之間心情十分復雜,不知此時究竟應該是放松多了一些,還是可惜多了一些。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這就對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卓清潭素來端方,守禮知節到甚至有些古板的地步,是最最克己復禮不過的一個人了。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究竟在誤會些什么?
他究竟又在.期待些什么?
他居然會在卓清潭問出“難道不是嗎”的那一刻,耳中轟鳴不休,心跳急切如鼓。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放眼整個三界九州,他便是卓清潭虛弱無依時最為信任、最可依賴之人的錯覺。
甚至在那一刻,他誤以為此時此刻此景此境,卓清潭是舍不得他離去的,是在挽留他的。
謝予辭輕輕搖了搖頭,自嘲的笑笑。
他在想什么。
明明他與她此生的關系,不過是相互制衡、相互挾持罷了。
——他挾持著卓清潭,以此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卓清潭亦察覺到他的別有用心,借此婉轉制衡于他。
可他方才居然頭腦不清的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止于此?
真是瘋了。
他真的是瘋了。
謝予辭目色沉沉,一言不發的沉默片刻。
忽而,他聽到卓清潭坐起身時衣衫與被角摩擦的聲音。
垂頭看去,只見卓清潭臉上的疲憊憔悴之色雖然依舊很重,但卻因方才話說得有些多了,眼底迷茫困頓之色頓失,走了眠、清醒過來了。
此時,她纖長瘦弱的手臂支撐在床榻上,撐起單薄的上半身。
那雙微微透著一絲不甚健康的淡紫色的指甲,在一襲云白色的寢袍云袖下若隱若現。
謝予辭見此下意識皺眉,這種甲色.拜月節那日的一擊,到底是傷了她的心脈。
她靜靜看他,忽而輕聲問:“謝予辭,可是我說錯了什么嗎?”
他微微一怔,旋即問道:“你因何會這般覺得?”
卓清潭微微偏著頭去看他。
“因為你不開心。”
謝予辭卻冷冷的道:“并沒有。”
她輕嘆一聲,語氣無奈:“你明明就有。”
然后,又輕輕補充一句道:“.且還是因為在下。”
卓清潭的一雙眼睛澄澈如洗,她靜靜看著他。
“可是因為你覺得,我和安世叔之間有什么事情瞞著你,因此惱怒不悅?”
謝予辭:“.”
當然不是。
那個話題在他心里其實早就翻篇了。
她不愿意說的,他從來不會逼問她。
這種小事,哪里值當他對她生氣。
若是他實在想知道,大不了等他從她這里離開后,他再去安品晗的客房里對他施展一番吐真術,那便沒什么他不知道的了。
——他先前,其實也確實想這么做的。
只是這會兒,他突然已升不起這個心思了。
他其實是在氣他自己,氣他自己當真是十分不爭氣。
明明她還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只是隨便一句無心之言,亦或者隨便一個眼神舉動,便能讓他心煩意亂,將他一次又一次的拿捏玩弄于鼓掌之間。
卓清潭默默觀察他此時的神色,有些不解的輕聲問:“若非為此,你心緒如此煩悶,又是因為什么呢?”
謝予辭沉默,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卓清潭忽然輕輕咳嗽了幾聲,她蹙著眉心抬起一只手摁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啞著嗓子輕嘆了口氣。
“.謝予辭,我的喉嚨好痛。”
她就寢時不習慣束發,此時滿頭烏發披滿肩膀和后背,蒼白若寒玉無暇,容顏清絕,眼下還微微透著一抹青黛。
但正因這股視覺沖突下的清冷美感,更加襯得她稚弱和單薄,單薄的仿佛都有些可憐了。
謝予辭微微怔忪。
過去的他見慣了往圣帝君太陰幽熒端坐神殿、不染風塵、權柄通天、神力無邊的至圣強勢。
她似乎永遠是強大、卓絕、不朽、美麗的代名詞。
但是,此時這個元神盡散、神格不再、神骨寸斷后墮入凡塵、轉世為人的她,卻被種種傷痛和各種雞零狗碎的刑戒,折磨得如此病骨支離。
謝予辭不禁有些迷惑。
她,還是她嗎?
好像是的吧?
但是,她既像她,卻又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