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林如玉再細看,便發現未被水淹沒的坡地上搭起了不少草棚,草棚或站或坐的人,都緊緊盯著大船。
這目光讓林如玉覺得自家的兩艘林大船,像極了兩塊肥肉。
看來,今晚的兇險不只來自安自遠的走狗,還可能來自坡上數不清的餓狼。
“咱們再前行十五里,進入望萍鎮碼頭過夜。我與望萍鎮的里長有些交情,有他在,山坡上這些人不足為慮。”
林如玉回頭看著站在房門口的沈戈,笑道,“沈哥不愧是烏沙鎮老大,小小年紀就已經交友遍天下了。”
什么叫小小年紀?好像你有多大似的。沈戈劍眉一揚,“好心”提醒道,“‘我雖然只比‘二妹’大三歲,但已跟著三叔跑過多趟鏢了,認識的人當然比二妹多些。”
姐現在雖然看起來只有十四,但加上身為孤兒的十七年,姐已經三十一了,才不跟你這種十幾歲的小屁孩兒計較。
林如玉暗哼一聲,問道,“你的傷好些了?”
以為自己斗嘴贏了的沈戈眉飛色舞,“歇了一天已好了大半。今晚,我守夜。”
在沈戈看來,只要頭不暈就是好了,身上的刀傷?都是小意思!
歇一天就能好大半?林如玉真想上去給他一拳,看他好沒好。
“想守夜?也得看叔祖同意不同意。”
沈戈燦爛一笑,“那咱就看看。”
船到望萍鎮時,天已經黑透了。
望萍鎮外的碼頭和樹木已被洪水吞沒,掛著兩盞燈籠的,竹竿捆綁成的鎮門,看著極為簡陋寒酸。
不等鎮墻上值守的民兵喊話,船綱首便高聲喊道,“我等是兩日前西去送藥材的宣州林家商船,勞煩兄弟們開間能容兩艘大船的船坊,咱要在寨子里過夜。”
“等著——”鎮墻上的民兵回話,跑去傳信。
自古南船北馬,馬有馬棚船有船坊。顧名思義,船坊就是能容船停駐之所。
“望萍鎮碼頭離著一線峽只有半日船程,為防水匪過來作亂,鎮里修了不少容船過夜的船坊。船進船坊后,鎮里人會幫著守船。若船只或貨物在船坊里破損丟失,船坊主人照價雙倍賠償。”
向沈尚直稟告望萍鎮情形的劉栩良話鋒一轉,壓低聲音道,“據屬下所知,望萍鎮的里長徐乾奎,和一線峽匪老大私交不錯。想必匪老大被殺的消息,已經傳到望萍鎮了,咱們今晚須得提防被兩邊人包餃子。”
被心目中的大英雄親切呼名的劉栩良滿臉興奮,“您老說的人是?”
沈尚直與有榮焉道,“烏沙鎮,沈戈。”
沈戈?沒聽過。
不過這不妨礙劉栩良溜須拍馬,“叔祖無論身在何處,身邊都是人才濟濟。”
待兩艘船停進船坊,劉栩良見到走進房中的沈戈,驚得眼珠子好懸沒掉下來,“叔……叔祖,他,他……”
“他就是沈戈。”
沈尚直當然明白劉栩良為何如此失態,因為沈尚直的長子沈文良曾與徐紹彪同守青州,沈戈的樣貌與沈文良如出一轍。
沈尚直心中疼痛,面上沉穩“沈戈,這位是宣州正平鏢局的劉鏢頭。”
沈戈抱拳見禮,“您從雙尖寨追回萬兩鏢銀的神勇事跡,沈戈如雷貫耳。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劉栩良四十余年的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便是沈戈提到的這件事,這也是他吃酒吹牛的本錢,但此事在沈尚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劉栩良抱拳,“屬下……”
不等劉栩良說完,沈尚直便道,“栩良,你先退下。”
“是。”劉栩良立刻打住,給沈戈深施一禮,退了出去。
待房門關上后,沈戈穩住心緒笑問,“叔祖與劉鏢頭早就認識?”
若非如此,傳聞中傲得只會用鼻孔看人的劉栩良,怎么可能給寂寂無名的自己行如此大禮。
他,定是把自己錯認成叔祖的直系晚輩了。
沈尚直簡要道,“嗯,老夫在青州時曾與他有過數面之緣。戈兒的傷好些了?”
“好多了。”沈戈抬胳膊證明自己的傷已無礙,“叔祖,我這就去拜訪徐里長,今晚就不回船上用膳了。”
沈尚直點頭,“讓呂正和劉栩良與你同去,你要多加小心,有傷在身,切莫飲酒。”
“我一人前往足矣。”略帶稚氣的沈戈自信十足,“您放心,我定會平安歸來。”
沈尚直注視他良久,才點了頭,“好,早去早回。”
“遵令。”沈戈頑皮一笑,轉身退出房門。
室內,沈尚直抬手按住額頭,老淚奪眶而出。
見沈戈從船上走下來,正與船綱首寒暄的船坊管事緊走幾步上前行禮,“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洪水沖過來后,里長他老人家天天掛記著您呢。”
沈戈抱拳還禮,“羅叔……”
“沈哥,沈哥!”沈戈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聽到這嬌憨的呼喊聲,林如玉悄悄將窗戶推開一道縫,瞧見一個十四五的姑娘若一只白蝴蝶般飛舞著衣裙,跑向沈戈。
這場景,嘖嘖嘖——
見到徐月鳳跑過來,沈戈下意識回頭。偷看八卦卻被正主抓了個正著的林如玉,慌得立刻推上窗戶。
“沈戈——”徐月鳳沖過來要抱沈戈。
沈戈退了幾步避開,才問頭簪白花,穿著白色衣裙的徐月鳳,“徐家妹子,家中……”
“嗚嗚……”
聽沈戈問起這個,徐月鳳再也忍不住哭了,“我阿奶、二嬸、三嬸和兩個侄子都被水沖走了,阿翁也病倒了,沈哥快跟我回家看看吧。”
阿翁即祖父,是本地人慣用的稱謂。
這場洪水來得又急又猛,不少老弱婦孺命喪洪水中。沈戈聽到徐家一下沒了這么人,心中很是難受,一邊急步隨著徐月鳳走,一邊問道,“可派人去找了?”
“派出去好多人,尋了幾日都沒消息。”徐月鳳的聲音帶著哭腔。
林如玉又打開窗戶,看著沈戈走得仿佛胳膊腿都不曾受傷的架勢,用力抿住了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