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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林如玉的神態變化看在眼里,沈戈靠著潮濕斑駁的土墻坐下,燭火在兩人中間跳動。
變聲期的少年,聲音代帶著獨特的嘶啞,此刻聽起來很是憂傷,“我六歲時為了一口飯差點被人打死,東竹先生府上的塘叔恰好路過,把我救了回去。先生可憐我,給我治傷,給我飯吃,還教我讀書認字。因為有先生,我才能活得像個人樣。”
“今年開春,先生便不太對勁兒,進入五月后他開始著手做安排大小事務,就像……安排身后事一般。上個月初八,先生授書后,叮囑我許多話,讓我不可走斜路,要靠自己的本事謀生,做個堂堂正正的君子。第二天,他就失蹤了。我們把烏沙鎮翻了個遍,卻在鎮外樹林里找到被惡狼啃得只剩下骨頭的,先生的驢子。”
“三子看到先生夜半騎驢出鎮后,有一輛馬車在后邊跟著,趕車的車夫不是烏沙鎮的人。就在方才,我偷偷帶著三子去認人,三子說那車夫的神情動作,跟安自遠的仆從像是一伙的。雖說有些牽強,但我就是覺得先生的失蹤與安自遠有關。”
說到此處,沈戈盯著跳動的燭火不再吭聲,直到燈芯爆了一聲,他才回神,繼續道,“我是個棄兒,不知自己打哪里來,也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活著。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先生,我活一天就會良心不安一天。前幾天我已決定離開烏沙鎮去別的地方找,不管找多少年,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沈戈雖是爛命一條,但就算快餓死的時候也沒開口求過人……”
同為孤兒,林如玉豈會不懂沈戈為什么要強撐著,在別人看來渺小可笑的自尊心過活。
所以,不用沈戈開口相求,她便說了實話,“我真的不認識安自遠。今日遇到他時之所以被嚇到,是因為昨天遇劫匪掉進江里嗆水昏迷時,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最后死在了他手里。”
強忍著不讓自己掉眼淚的沈戈愣了,他盯著林如玉的側顏反應了好半晌,才問道,“臥龍堤要撐不住的事,不是追你的山匪說的,是你‘夢到’的?”
這人真得很聰明,林如玉微一點頭。
沈戈劍眉微挑,立刻精神了起來,“我就說嘛!憑你和大福的本事,怎能殺得了言六狗那家伙,原來你是得了菩薩指點,提前設好套讓他們鉆。那……姑娘在夢中可有聽說先生的消息?”
得了菩薩指點?林如玉漂亮的眸子一亮,這么說也未嘗不可。
不過,東竹先生并未出現在她的夢中,林如玉向著滿懷期待的沈戈搖頭。
眼瞅著,沈戈的星眸暗淡了下去,不過很快又亮了起來,“姑娘沒有聽說先生的消息,也沒聽聞先生的死訊,對吧?”
這……倒還真是,林如玉點頭。
沈戈更高興了,“先生這么出名。若他發生了意外或死在洪水中,肯定會有消息散開,所以姑娘沒說聽聞先生的死訊,說明先生一定還活著!先生肯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救他呢!林姑娘,臥龍堤哪天決堤?”
看他這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林如玉心中暗道了一聲佩服,“夢中是八月初一,下游很多村鎮被淹沒,房屋、良田被沖毀,死了很多人。”
沈戈繼續問,“下蔡也被淹了吧,安自遠從烏沙鎮走后沒回下蔡吧,那他去了哪?”
沈戈真的很聰明,總是能問到關鍵點上。林如玉平靜道,“他去了宣州,未來兩個月他都在宣州城附近活動。不過也不一定,只是一個夢而已。”
沈戈點頭,“今日打擾了,明早我會把路引給姑娘送過來。”
“夢無憑據……”
還不等林如玉說完,沈戈便接過話茬,“姑娘放心,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絕不會給姑娘招禍。安自遠明早出鎮,等他走了姑娘再出去,免得撞見。”
沈戈走后,林如玉以包袱做枕,睡在了這片黑暗中。
她將夢中事告訴沈戈,原因有三。一是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解釋清楚自己白天遇到安自遠時的反應;二是希望沈戈、狗兒、生子和三嬸他們能避過八月的洪水;三么……還要看沈戈怎么決定。
林如玉閉上眼睛,仔細盤算接下來該怎么辦。
竹林雨聲沙沙,房舍中茶香渺渺,安逢春立于桌前,匯報屬下打探來的消息,“沈戈是土生土長的烏沙鎮人,他父親進山打獵失蹤后,母親跟人跑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人霸占,自那之后沈戈淪落為乞丐,靠著乞討和東竹先生的施舍活命。”
安王世子端起茶杯,掀開杯蓋,垂眸輕嗅茶香。
安逢春見主子不吭聲,立刻道,“屬下這就派人去宰了他,以絕后患。”
安王世子淡淡開口,“不必,左右他也活不了幾日了。”
第二日一早目送安自遠出城后,沈戈在街上繞了幾圈,確認身后無人跟蹤,才來到觀音廟,將辦好的戶籍和路引一并遞給了林如玉。
這么快就辦好了?林如玉打開,念道,“馬二妹,父馬慶林……”
“馬慶林就是三嬸的男人,他是安順鏢局烏沙鎮分號的鏢師,后日要押一趟鏢去宣州城。姑娘和大福充做他的閨女和侄子,跟去宣州城探親。”說罷,沈戈又從懷里掏出兩張路引,“我和生子也去,我是鏢師,生子是打雜的。馬三嬸留下幫著時夫人收拾行李,然后帶著狗兒與時夫人一起奔去臥龍堤上游的同安縣避難。”
見林如玉開心得如同山間逮住了獵物的小狐貍,沈戈夸張嘆道,“林姑娘早就料到我會與你們同行了?當真是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林如玉狡黠一笑,露出與她的年紀相符的頑皮本性,“不是技高一籌,是英雄所見略同。與其一路冒險跟蹤,還不如去宣州守株待兔!”
沈戈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好,一起去守株待兔。姑娘快些收拾東西跟我走,我剛收到消息,馬頭山的閆四狗又帶著人折回來了。”
他們只是在破廟中暫住,只有兩個包袱,提起來便能走。
在去馬家的路上,林如玉低聲問沈戈,“你可有辦法讓我見一見唱春樓的頭牌,春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