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
‘大齊皇帝令,維昭德三十六年,歲次一眸,四月戊戌。
‘朕聞承繼之道,冢嫡居尊,然國家紛亂,皆是所托非人,不能安民守業。
‘茫茫四海,蒸蒸萬姓,興衰生亡,系于一人之身,當慎思之。
‘竊以為,惟賢惟德,方能安社稷,利天下。
‘禹錫,第四子魯王孝瓘,孝而克忠,義而有勇,為諸王之最賢,當立儲君。
‘有司擇日,備禮冊命。’
明光殿,朝會之中,尚書令崔季舒次子中書舍人崔鏡玄朗讀詔書,持續三十多年的儲君之爭,終于有了結果,殿內之人,面色各異。
晉王高孝璋低垂著頭,咬緊牙關,內心充斥著失望。
自古以來,就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父皇就是憑著嫡長子的身份,壓得叔父們喘不過氣,不敢生出奢望。
可現在卻說什么要立賢。
就算是要立賢立明,自己難道就比高孝瓘差么!
自從親王攝六部以來,高孝璋每天起早貪黑,不僅在生活上克制自己的欲望,不慕奢華,不納多余姬妾,公務上更是盡職盡責,不敢有絲毫懈怠。
可坐上儲君之位的,卻依然是那高孝瓘。
高孝璋在心底暗罵:
‘老賊如此荒淫,怎么就活到了今日,何不早些暴斃!’
秦王高孝瑜、趙王高孝琬這些曾經呼聲很高的儲君人選,同樣好不到哪去,心里或多或少都對父親高澄懷有一絲怨恨。
既然偏愛高孝瓘,為何還要給他們念想。
三十多年,高澄用太子之位驅使他們為國事奔波,壓抑享樂的欲望,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父皇為何如此薄情!’
這是他們共同的心聲。
高澄知道自己愧對這三個兒子,御座之上的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四個兒子在能力上都沒有問題,但儲君只能有一個。
常年累月往瑤光寺淫樂,縱使有孫思邈為自己調理膳食,高澄也察覺到自己精力越發不濟,到了該做出決定的時候了。
無論是高孝璋、高孝瑜、高孝琬三人之中,誰在將來繼承皇位,其余兩人就算沒有性命之虞,也難免落得終身圈禁的下場。
高澄能夠在暗地里害了弟弟高湛的性命,卻不忍心看著自己兒子手足相殘。
反正他殺高湛的時候,高歡已經死了許多年,見不到手足相殘的一幕。
人群前列,高孝瓘跪旨謝恩,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可真到了公之于眾的這一天,高孝瓘心中的激動仍舊難以平息。
他回憶起了許多事,有當初父皇鼓勵他參與奪嫡。
也有前幾日,將他喚進宮中,透露要立他為儲之意。
當日,明光殿內只有他們父子二人。
曾經不可一世的大齊皇帝,居然向高孝瓘懇求,希望他一定要善待三位兄長。
是呀,再是雄才偉略,又怎么管得了身后之事。
高孝瓘被高澄秘密帶去高歡的廟庭,當著祖父的靈位與父親的面,立下重誓,絕不殘害兄弟,必將慈愛子侄。
崔鏡玄宣讀親王出鎮的詔書,將高孝瓘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過去未立儲君,高澄可以將兒子們留在洛陽,如今既然已經立儲,為了保護太子,自然是要將這些兒子趕出京師。
晉王高孝璋出藩并州,秦王高孝瑜出藩雍州,趙王高孝琬出藩相州,其余如高孝琮等人也各有分封,但他們只享有食邑,沒有實權,不能干涉地方軍政。
無論過去高孝璋、高孝瑜、高孝琬三人有多少黨羽,真到了答案揭曉的這一天,便是樹倒猢猻散。
御極三十六年的開國之君,他縱使身體大不如前,但威嚴也讓人難以生出反抗之心。
不同與其他兄弟在離開洛陽之前,還會入宮向父母拜別,高孝璋帶著家人徑直離開了京城,去往并州。
他的母親爾朱英娥在前些年已經病逝,在遭到了父親的背叛以后,高孝璋覺得宮城之中已經沒有了自己的親人。
去到并州以后,高孝璋壓抑了快五十年的欲望終于爆發,他終日與歌妓舞女玩樂,才兩年,便一病不起。
高澄在洛陽得知消息,特意派遣陳元康之子陳善藏帶了孫思邈往晉陽探望,并準備將他接來洛陽療養。
可重病在床的高孝璋卻拒絕他們進門,也執意不肯回去洛陽。
昭德三十八年,高澄命太子高孝瓘監國,自己匆匆前往晉陽。
他來到晉王府,衛士自然不敢阻攔,孫兒、曾孫們也乖巧地在門外跪迎。
可當高澄步入病房,躺在榻上的高孝璋卻面朝墻壁,背對著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與高澄相見。
高澄看著被酒色掏空身子的長子,又氣又憐,不由老淚縱橫。
三個月后,高孝璋臨死之前,與其子留下遺言,要將自己葬在晉陽,墳墓朝北。
哪怕死了,他也不愿面向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