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此次西征大勝,入主長安,高歡一掃心中多年積恨,也算是徹底洗刷了三年前的恥辱。
只可惜府庫中的糧秣、珍寶,能被帶走的全讓宇文泰給拉走了,不能被帶走的也被一把火付之一炬,城中百姓也大多逃亡,只有少數人留下來觀望,與得了一座空城無異。
可這畢竟是長安,哪怕剩余人口不及關東一座小城,但其意義也是非比尋常。
高歡入主長安后,立即分派人手,由薛孤延、斛律平領軍三萬先取藍田、再奪武關;潘樂、斛律羨領軍三萬由平秦郡(寶雞)北上攻蕭關;又派斛律光、斛律羌舉領步卒五萬往大散關支援高澄,韋孝寬、李遠雖無統兵之權,卻也被安排隨軍西進,為高澄參謀。
而此時高澄求援的信使還正在趕往長安的途中。
關中四塞,即武關、蕭關、潼關、大散關。
武關地處藍田關至南陽盆地的狹長山道之間。
蕭關位于關中平原西北方向,六盤山與云夢山之間,地處涇河源頭附近,山嶺與河谷交叉,地勢狹窄險要,是扼守西北通道的重要隘口。
大散關無需多言,向西可往隴山秦州,向南延嘉陵江上游蜿蜒曲折直至漢中,自是咽喉要道。
不過關中通往漢中并不只是這一條道而已,較為著名的共有五條通道,沿秦嶺主峰由西向東分布,即祁山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
秦嶺五道中以同為河谷地的陳倉道與褒斜道最為便捷,可容大軍通過,由大散關南下即為陳倉道。
而儻駱道與子午道沿途崇山峻嶺,通行與補給最為艱難。
諸葛武侯六出祁山,走的就是西側的岐山道、陳倉道、褒斜道,而魏延獻上所謂子午谷奇謀,卻是要在大軍主力走西側的同時,自己獨領騎兵走最東側,路況最差的子午道。
潼關則是關中四塞中,唯一落入高氏手中的關隘,此外高歡有心裁撤西潼關,高氏重心在關東的情況下,在關西與關東之間多增一座西潼關,并不利于統治。
可憐宇文泰當年勒緊褲腰帶辛苦修筑,如今卻要被人拆毀。
高歡又抽空接見了舉義的東魏降卒,對將士們自是一番安撫。
老高王也是底層出身,最明白這些士卒們最期盼什么,當場許諾他們將重歸行伍,作為脫產戰兵,繼續享有中兵待遇。
立即贏得將士們齊呼‘高王萬壽’,那山呼海嘯的聲勢,不知情的還以為賀六渾在長安登基了咧。
當然,所有人都明白,拿下關中的高氏,離稱帝篡國已經不遠了。
走到他們這個地位,進則為天子,退則被滅族,而吞并關中也滿足了篡國的不世之功這一條件,待高歡回關東,就可以準備封齊王、假黃鉞、加殊禮,下一步就等著與天子三辭三讓。
只不過高歡自己沒有篡位的心思,一如他之前所言,此戰無論勝負,回師后,都將把權力移交給高澄,自己養孫教子,安享天倫之樂。
而且高澄在這一戰的各種謀劃,也讓高歡能夠放心將權力轉移,畢竟自己身體自己最清楚。
但如今吞并關中,無論如何也該慶賀一番,高歡在長安連番設宴,不顧身體與眾將日日歡飲,甚至都將斛律金招了過來同樂,隨他一同來長安的還有駐守玉璧的三萬鮮卑兵,畢竟關中以下,玉璧再不復當初的重要性。
而接替斛律金鎮守玉璧城的,則是在渭北筑城還沒把地基打好的王思政,渭北筑城本就只是高歡逼迫宇文泰決戰的手段,如今戰事已經了解,自然沒有耗費人力物力再去筑城的必要。
高歡甚至提前放歸了參與筑城的十萬民夫,讓他們將好消息帶回關東各地,同時震懾懷有異心之人,不使關東因父子倆身處關中而生亂。
如今返回關東就無須再走蒲坂,徑直出潼關走恒農即可,倒是方便了許多。
醉心于酒色歌舞中的高歡也沒忘了派人控制于謹家卷,等候高澄回來發落。
高澄處置于謹家卷,更多是要收攬韋孝寬與李遠之心,作為父親的高歡自然不會越俎代庖。
父子倆搭檔許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一如不用高澄通知,高歡便派遣了五萬步騎前往大散關支援。
薛孤延、斛律平領三萬大軍趕至藍田關下時,斛律光、斛律羌舉等人才與攻伐蕭關的潘樂、斛律羨在平秦郡(寶雞)分別,一路向西南,一路向西北走涇河谷道。
東魏在西潼關外大勝的消息早已傳至藍田關,得知宇文泰西撤,高氏入主長安,藍田關內近千名守軍早已是人心惶惶。
又聽聞東魏三萬大軍已至,在外無援軍的情況下,守將沒做多少猶豫,當即開關請降,薛孤延、斛律平不做休整,派除部分士卒留守藍田關,看押降卒以后,繼續沿商于谷道進往武關,一路勢如破竹,沿途郡縣盡皆改旗易幟,紛紛反正。
而武關守軍也沒做太多抵抗,畢竟東邊是東魏河南地,西側關中也盡入高氏之手,他們困守武關,沒有絲毫意義。
況且藍田關、武關、西潼關等東部關隘守城將士多是被臨時征召入伍的民夫,也沒有多少戰斗力。
東線頻頻報捷,與這種行軍式接收戰果不同,西線卻陷入苦戰。
雖然宇文泰只給李虎留了四千步卒,再加上原有的千人守軍,也不過五千人,但是大散關城池堅固,地勢險要,更因家卷就在關后隴山,將士們的戰意更是高昂,若能輕易奪取反倒是件奇怪事。
高澄分出大量人手,驅趕百姓回去關中,其實也是這一次攻城不順的主要原因。
另一方面,宇文泰在秦州休整后,調集隴西軍隊、百姓,向大散關增援的同時,領剩余的六軍主力共計兩萬步騎走陳倉道南下,欲在漢中守將得知關中戰事結果之前,襲取漢中。
之所以執意入蜀,正因為宇文泰知曉隴山難守,當年侯莫陳悅據守隴山,輕易被自己覆滅。
而巴蜀卻不同,其內是天府之國,水土肥沃,其外又有崇山峻嶺,蜀道難行。
如今恰逢蜀中兵力空虛,此上天賜予他的根基之地,遠勝于殘破關中。
蕭紀北上的時候,宇文泰也多有了解巴蜀情況,蜀中雖然在他的治理下,恢復了生產,但占據人口大多數的還是僚人,這一次北上的五萬蜀兵之中就有大量僚族將士。
如今損失了五萬有生力量,蜀地再遭重創,宇文泰可不想再重復關中的日子,他受夠了人口短缺的苦。
宇文泰之所以先要退往隴山,休整其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有心將隴西之民遷往蜀地。
高澄能猜到宇文泰試圖入蜀,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憋著勁要搞人口大遷徙。
歷史已經面目全非,他要還能事事預先知曉,料事如神,除非是穿越時給腦殼開了光。
他這人聰明歸聰明,但絕非如《三國演義》里的諸葛武侯一般,是多智而近妖的存在。
當然,如果讓張師齊動筆寫一本《后三國演義》,說不定還真能給他塑造起‘長厚而似偽,多智而近妖’的人物形象。
至于所謂的好色多疑,統統春秋筆法。
指揮大軍攻城的間隙,高澄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張師齊,暗道:
‘以張師齊的史德,估計玩不轉春秋筆法吧,畢竟他一貫都是如實記述,絕不弄虛作假。’
這就叫說得多了,把自己都給騙過去了。
雖然有宇文泰派兵支援,但東魏攻勢太勐,李虎還在大散關城頭苦苦堅持,甚至親臨前線廝殺。
以高澄惜命的性子自然做不出這等事來,李虎此舉也并非毫無作用,有他提振士氣,大散關守軍又抵御住了一波攻勢,東魏攻城軍隊在高澄授意鳴金收兵后,如潮水般退去。
李虎已然脫了力,他回身向南望去,只盼宇文泰能早些奪取漢中。
與空虛的蜀地不同,漢中有大軍屯駐,也正因為有漢中作屏障,蕭衍才沒有往蜀中調兵,畢竟先前要在東線發動攻勢,哪有余力再去充實蜀地武備。
由于消息閉塞,漢中至今不知關中戰況,雖有大軍駐扎,卻因西魏與南梁的友好關系,多年無戰事,防備稱得上是松懈。
畢竟也沒多少人能想到關中大戰失敗的宇文泰,會把主意打到盟友身上,甚至漢中守將還不知道宇文泰已經戰敗。
當追隨蕭紀北上的大將蘭欽只身穿越群山峻嶺,抵達漢中的時候,恰巧目睹了侯莫陳祟與尉遲迥作為先鋒襲取城門,后續大軍紛紛涌進的一幕。
眼見西魏背盟,又想到這些年來朝廷對宇文泰的援助,甚至發兵五萬參戰支援,就連自己兒子蘭京都身陷關中,只怕也做了俘虜。
蘭欽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險些昏死過去,宇文泰得了漢中,下一步必然入蜀,如今自己歸途受阻,也不知該何去何從,都怪兩魏如今滅佛,否則說不定還能學陳慶之剃發偽作僧人逃回南梁。
但蘭欽還是準備經由東魏境內回歸南梁,至少東魏很少有人知曉他的容顏、身份,不像西魏,這段時間跟著蕭紀出入各種場合,早就混了個熟臉。
再說宇文泰,順利奪取漢中以后,他一方面繼續領軍南下,另一方面派人返回隴西,遷徙民眾南下,再由隴西駐軍守衛漢中。
至于遷民的方式也無甚心意,就是各種詆毀造謠高家父子,什么盤剝百信,苛政勐于虎,什么濫殺成性,暴虐殘民。
在他們的口中,小高王都是那種在路上碰見了小孩子在吃麥芽糖,都要把糖搶了塞自己嘴里,然后再把小孩子煮了吃,其人物形象早已經被妖魔化了。
由于宇文泰各種抹黑宣傳,以及東魏騎卒每年踩踏禾苗等事情的相互作用下,在西魏百姓眼中高家父子是一點擬人的事都不干。
無需西魏士卒脅迫,就有大批隴西百姓自愿相隨,一如撤離關中時的盛況。
所以說,人的名,樹的影,還是要正確引導輿論走向。
也許是跟小高王斗久了,宇文泰也學了幾分陰損,比如在遷徙隴山百姓之余,還派遣使者前往吐谷渾,要贈予隴西之地,以此引發東魏與吐谷渾之間的沖突。
這就是一個明擺著的大坑,但關鍵在于吐谷渾汗能否抵御住誘惑。
至于入蜀,宇文泰知曉最重要的就是行軍速度,趕在尚未走漏風聲之前入蜀。
宇文泰繼續派遣侯莫陳祟與尉遲迥并為先鋒,由劍閣入蜀,由于蜀中軍力被抽調一空,再兼各座關隘承平多年,防備松懈,故而西魏大軍沿途勢如破竹,一舉沖入蜀中。
蜀地北方重鎮潼州很快失陷,侯莫陳祟與尉遲迥輕易逼近成都。
成都毫無疑問是座雄城,但一旦被敵逼近,少有能夠堅守,一如三國時劉章降劉備,劉禪降鄧艾。
東晉時,成漢政權倒是堅挺了一波,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東晉小兵誤擊前進鼓,故而三軍用命,得以破敵,桓溫也因此平定蜀地。
這一次成都照樣未能堅守,但也不能怪守將,確實是缺兵少將,西魏大軍四面圍攻,哪顧得過來。
奪取成都以后,宇文泰立即命人將百姓盡數遷移入蜀,留宇文護領五千人守成都,又親率步騎一萬五千人東出,奪取楚州,即如今的重慶。
楚州為巴蜀門戶,宇文泰的謀劃很清楚,先把門給關上,再去蠶食蜀南。
且不提南梁反應,隨著薛孤延、斛律平奪取藍田關、武關后,很快,經過一番血戰,潘樂、斛律羨也隨即拿下蕭關。
只剩了高澄還在大散關前吃土,畢竟難度不一樣,宇文泰可沒想過去守蕭關。
不過連日強攻下,將士雖多有傷亡,但是破關在望。
李虎此時已經是身心俱疲,眼見隴西百姓與將士家卷皆以南遷,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他率領守城將士冒雪逃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高澄組織軍隊再要攻城,大散關早已是人去樓空。
在東魏士卒控制了城防以后,高澄終于走入了大散關,他知曉宇文泰定然是已經入蜀,否則李虎不會走。
但萬萬沒想到,整個隴西之地卻已經是人跡去無蹤,千里無雞鳴,宇文泰給自己留了一處空地,除了一些老弱病殘實在走不了,或者深山老林里管不著,其余隴西百姓盡數被他遷走了,更別提留下什么物資。
吐谷渾汗原本在宇文泰使者的蠱惑下,本想東出,后來聽說如今隴山情況,又得知高澄四處派兵搶占重要隘口,終于極為艱難的壓下了野心,派人與東魏接觸,重申兩國友好。
高澄自然是極為熱情的接待了吐谷渾使者,如今可不是向吐谷渾用兵的時候。
孰輕孰重,高澄看得最明白,現階段的任務是遷徙民眾,既緩解關東人地矛盾,又充實關隴地區,同時休養生息,再做計較。
這一戰雖然奪取關隴,但由于宇文泰搬空了長安府庫,又遷走大量人口,更是將在隴西只給高澄留了一片白地,實際上這次出征造成的財政虧空難以填補,至少未來一段時間不能南顧。
不過宇文泰玩陰的,想讓吐谷渾給自己添堵,小高王自然要還他一份禮。
高澄準備緩和與南梁的關系,讓他們知道短時間高氏不愿再動兵戈,就看蕭衍會不會趁著這段時間西進,將蜀地奪回。
然而以他對蕭衍的了解,只怕對方又要顧全大局。
蕭衍年老,卻并不智昏,沒有進取心是一回事,不代表他看不清如今的局勢。
三國時東吳襲取了荊州,諸葛亮、趙云等人一再請求劉備不要伐吳,自有其道理。
南梁朝堂估摸著也不缺知曉天下局勢的人。
如今東魏盡得北地,雖然關中殘破,但有關東人口,再休養生息幾年,只怕勢頭更勝北魏,畢竟如今高氏正處于上升期。
但是試一試又何妨,高澄打定主意再次派遣溫子升出使建康,事情不成,頂多是讓溫子升白跑一趟,事情若是成了,宇文泰與蕭衍交兵,他高澄自可坐收漁翁之利。
眼看隴西已定,吐谷渾也沒有東出的跡象,高澄也準備回師長安,他當即對隴西做出布置,暫時留大將竇泰領騎卒一萬駐守。
而大散關守將高澄屬意將王思政調來,守城這檔子事,還是自己岳丈用著放心,之所以不用韋孝寬,也是高澄之前與高歡商量過,不把降將置于關西。
畢竟才新近依附,忠誠度有待考驗。
在那次討論中,高歡也提起了離開晉陽,常駐長安的打算。
過去之所以坐鎮晉陽,除了它易守難攻以外,更因為晉陽出兵關中更為方便。
如今關中已被奪取,如玉璧城一般,晉陽的戰略重要性隨之下滑,對于此時的高氏來說,高歡將大本營由晉陽遷往長安明顯是更合適的選擇。
高澄留斛律光暫守大散關,等待王思政前來接替,正準備回師,卻意外得到一個來自長安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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