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部眾才渡淮河,夏侯夔(kuí)就已經得到了小黃城失陷的消息。
但他早有心理準備,若是州郡兵能夠指望,他也不會辛苦蓄養一萬余私兵,嚴加操練。
想來之前徐州異動,將譙州刺史,都督譙州諸軍事的羊鴉仁騙往東線,便是出自高澄或他的幕僚手筆。
如今南梁境內對高澄有兩種看法,一種是他本身確有才干,另一種則是夸耀他的文武班底。
在夏侯夔看來,無論是哪種情況,這支洛陽京畿軍都不容小覷。
盡管兩年前陳慶之救援三荊無功而返,北方大肆渲染高澄大破陳慶之,但內里真實情況大家都很清楚。
京畿軍展現的戰斗力參差不齊,有五百騎反沖的英勇,但更多人見了物資便忘了紀律,大肆搶奪。
這樣的軍隊,夏侯夔原本是看不上的。
征兗州、徐州兩戰也更多的是計謀作用。
但去年時,京畿軍五千騎四天奔襲四百八十里,成功救援竇泰的消息傳至南方,夏侯夔再也不敢小瞧了這支軍隊。
沒有嚴格的紀律與高昂的士氣,無法做到單人單馬,僅靠牛、騾換乘,完成這一壯舉。
由此可見,經過兩年的辛苦訓練與接連不斷的勝利,早已經讓那支軍隊完成了蛻變。
當然,他也為此眼紅,并不是士卒,而是戰馬。
他們夏侯氏辛苦經營數十年,部曲中才有戰馬兩千匹,高澄一場救援,幾乎跑廢五千匹戰馬,轉頭又從他爹高歡手中得了一萬匹戰馬,這上哪說理去。
得益于前段時間東魏與南梁互通友好,彼此間的消息傳遞并非難事,夏侯夔也得以知曉京畿軍的虛實。
但是京畿軍的強大并沒有讓夏侯夔畏懼,他可不是無名之輩。
夏侯夔十七歲與父兄一起參與蕭衍舉事,南梁建立后,追隨與韋睿并稱韋裴的裴邃作戰,履立戰功。
兄長夏侯亶死后,夏侯夔繼領豫州刺史,授使持節,都督豫、淮、陳、潁、建、霍、義七州諸軍事。
自參與鐘離之戰的三位名將,韋睿、裴邃、曹景宗先后去世,夏侯夔與陳慶之便是如今南梁的中流砥柱。
夏侯夔料定京畿兵由救援南荊轉道譙州,必然是拋開步卒,獨領輕騎奔襲,于是收到消息,甚至都沒有召集七州州郡兵,只帶了私人部曲步騎萬人北渡淮河以圖救援。
如今小黃城已陷,夏侯夔也轉向東行與回師救援小黃城的羊鴉仁成功會師。
羊鴉仁,字孝穆,泰山鉅平(山東泰安)人,與同是泰山郡人的羊侃一般,都是叛魏降梁的大將。
雖然自孝文帝開始,以拓跋氏為首的鮮卑貴族都已改為漢姓,例如北魏宗室由拓跋改姓元。
但對于羊鴉仁、羊侃等人來說,南方漢族政權更有歸屬感。
只不過時移世易,他們叛魏之際,無論如何也不會預料到有人能在鮮卑人與漢人兩種身份之間,靈活轉換。
高歡以懷朔鎮漢族罪戶出身,收獲代北鮮卑的效忠,崛起于微末,這種事情太過玄幻,誰又能想到。
這樣的出身也給了高歡、高澄父子極大的便利,需要他們是鮮卑人時,一個叫賀六渾,一個也可以是鮮卑小兒。
需要他們是漢人時,他們總是以渤海高氏子弟自居,敢喚小高王一句鮮卑小兒,他能跟你急眼。
不過兩父子側重不同,高歡更偏向于鮮卑,而高澄與原主更傾向于漢人。
小高王漢人屬性更重,是他本身就是穿越者的原因,而原主則是因為遠離晉陽這個鮮卑大本營,坐鎮鄴城十余年,所接觸與倚重的,大部分都是漢族士人。
這也是許多人認為隨著打擊鮮卑勛貴,親近漢人士族的高澄被刺殺,高氏政權的漢化努力也宣告失敗。
當然,如今的高澄可沒心情去理會這些。
獲知夏侯夔與羊鴉仁合兵西進,逼向小黃城,這讓他頗為憂慮。
慕容紹宗與王思政所率領的步卒短時間內,不可能馳援小黃城。
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五千騎兵。
其實高澄如意算盤已經撥算得很好,前文提到,他并沒有不計馬力奔襲譙州。
但還是命令信使攜帶文書一人三馬,趕往徐州傳信。
徐州刺史得到高澄命令,立即挑起邊釁,引得羊鴉仁領軍東行,才讓高澄找準機會,趁譙州空虛,輕易襲取州治小黃縣。
他也沒有算漏淮河南岸的夏侯夔會北上支援,甚至決定出城將兩路人馬逐一擊破。
但夏侯夔不按高澄的劇本走,他沒有花費時間聚集兵力,只帶了一萬步騎便先行渡河北上,獲知小黃城失陷,也根本不給高澄機會。
才知道夏侯夔渡河,他已經徑直東行與羊鴉仁會師去了,堅決不繼續往北,看小黃城一眼。
夏侯夔借助魏梁交好的時期摸清了高澄的軍力配置,而高澄又怎么會對夏侯夔與羊鴉仁的部隊一無所知。
羊鴉仁麾下萬人或許還摻雜了幾千州郡兵,但夏侯夔那一萬部曲可都是真正的精銳。
高澄苦悶之際,招來眾將商議對策。
“如今夏侯夔與羊鴉仁合兵兩萬西進,其眾多為精銳,諸君以為我該如何應對。”
話音剛落,就有人揚聲答道:
“大都督,末將有一計!”
高澄都不用循聲去望,高季式的聲音他太熟悉了,忍不住脫口驚疑道:
“你也有計?”
面色紅潤的高季式不干了,打了一個酒嗝,氣道:
“大都督何故輕我!”
高澄趕忙賠罪,又想到小時候看三國,猛張飛也能計賺嚴顏,咱們家小高怎么就不能腦袋一激靈。
迫不及待道:
“還請子通速速教我。”
滿座目光,包括高敖曹,早就落在了高季式身上。
享受成為全場焦點,高季式自信道:
“只需予我五千騎,我自為大都督取夏侯夔、羊鴉仁的首級。”
高澄沉默了,他望了高敖曹一眼,似有征詢之意。
高敖曹向他點點頭,表示首肯。
高澄招來幾名親衛,指著高季式道:
“帶子通下去醒醒酒。”。
被拖拽下去的高季式還在疾聲高呼:
“大都督何不用我奇謀!”
那不甘心的模樣,像極了魏延。
高澄臉色更黑了幾分,連高敖曹都遮掩了面。
這件事要傳出去,夏侯夔再隨口稱贊兩句,會不會讓自己的黑粉給安上一個小黃縣奇謀?
高澄又有了一個非勝不可的理由。
這一時期將領在軍中飲酒是很正常的事,沙苑之戰時,彭樂就是喝得醉醺醺的上戰場,直到被刺得腸子都流出來,才算醒了酒。
高季式這個酒鬼,高澄也是拿他沒辦法,總不能真頒布軍法,營中飲酒者斬,然后揮淚斬馬謖吧。
那高敖曹能當場與自己一換一。
再說,高季式也不是酒囊飯袋,襄陽一戰,若不是哄騙傻大膽的高季式領五百騎沖鋒,逼得高敖曹不計傷亡,回身救援,高澄早被陳慶之打得落荒而逃。
當然今天的事,高澄自己也有責任。
商量謀略這種事,就不應該叫上高季式,要不是高敖曹地位擺在這,他連高敖曹都不該喊上。
這對文盲兄弟莽就完事了,動腦子的事情能指望他們?
等高季式不甘的呼喊聲聽不見了,高澄又問眾人意見。
高敖曹有自知之明,不會跟喝高了的高季式一樣瞎嚷嚷,心中沒有主意,他就絕不開口。
眾人思索的時候,段韶突然開口道: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
話未說完,便被高澄打斷道:
“《孫子兵法》我也懂,孝先你就直接說應該怎么辦。”
段韶也不惱,繼續道:
“十倍才能圍殲,梁軍雖有兩萬,只是我軍四倍,且多為步卒,進退主動皆操于大都督之手,大都督何故坐守孤城?”
高澄聞言,眼睛一亮,他略有猜測道:
“孝先你是說我們可以...”
這次輪到心胸寬廣的段韶將高澄給咽回去了,他笑道:
“沒錯!正是如此!”
兩人大秀彼此之間的心有靈犀,高敖曹、斛律光、堯雄又怎么看得懂他們之間的啞謎。
高敖曹略一思考,這不還是高季式說的領騎兵突襲嗎?
將心中所想托出,高澄笑道:
“小黃城城池堅固,若由高將軍攻取,在淮南有州郡兵驅使的情況下,可舍得用部曲蟻附攻城?”
高敖曹立即搖頭,麾下這五千漢軍可是自己命根子,要是野戰有了死傷也就罷了,在有州郡兵指揮的情況下,除非他患了失心瘋,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拿部曲蟻附攀城。
《劍來》
高澄看向段韶,段韶會意,接過話頭繼續解釋道:
“高將軍尚且不舍,夏侯夔一萬步騎由他兄弟二人數十年積累,又怎么會拿來消耗在攻城之上。
“而羊鴉仁同樣如此,他們軍中如今只有數千州郡兵,斷不能破城,必然要往淮南調集軍隊。
“而我們的目標便是夏侯夔麾下,渡河北上的淮南州郡兵!”
說著,段韶還忍不住興奮地用拳頭錘擊掌心。
高敖曹等人聞言神情振奮,心中感慨跟著高澄打仗,專撿軟柿子捏,著實輕松寫意。
堯雄卻突然疑惑道:
“若是夏侯夔不愿攻城,又該如何是好?”
高澄大笑道:
“那便該是我高子惠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堯將軍,若你是夏侯夔等人,得知我高澄就在小黃城中,你是眼睜睜看他糧盡撤軍,還是急催州郡兵北上圍城,把我困死在小黃縣?”
這也就是段韶為何說十而圍之,或許十倍還不一定能圍殲麾下全是一人雙馬的高澄所部。
斛律光聞言趕緊道:
“還請大都督先行出城,我等在城中佯作聲勢即可。”
眾人也連忙勸諫。
高澄當然不會拿自己冒險,但不是現在走,還需要在小黃縣里辦一場酒宴。
眾將散去,高澄立即在城中大擺酒席,宴請城中豪族。
雖然參與王乞得密謀的小黃城豪族已經被高澄殺了一批,但怎么可能殺盡全城豪族。
還是有不少未曾參與劫持劉世明的豪族士人,被迫來譙州刺史府參加宴會。
宴會上高澄對譙州豪族附逆的舉動大加斥責,揚言要對譙州苛以重稅。
幸存的士人們紛紛求饒。
高澄不悅道:
“君等不見徐州之事乎!”
徐州與譙州相隔不遠,他們自然知道徐州豪族叛亂,以州歸附蕭梁,最終被高澄平定后落了個什么下場。
眾人不敢再爭辯,唯恐被高澄記恨,遭了他的毒手。
見眾人唯唯諾諾,高澄又得寸進尺道:
“澄久在軍中,苦無女眷陪伴,你等散宴之后便將妻女送來,供我歡樂。”
這番話激得眾人眼冒火光,有人再也按捺不住,飛撲向高澄,卻被守在席間的侍衛制服。
高澄受了驚,他憤怒道:
“給我將此人拖下去,關押起來,今夜先與他的妻女玩樂!”
那人的咆哮怒罵聲漸行漸遠,眾人手握拳頭,卻因席間全是高澄侍衛而不敢輕舉妄動。
“哼!我堂堂渤海王世子,看上你們女眷自是你們的福氣!”
高澄看向這群士人,不耐煩地說道:
“罷了,不用你們送,我自去府上玩樂,你等現在就往城外為我收集物資。”
說罷,命人將這群士人趕出小黃城。
眾人出了城便聚在一起,無不對高澄所作所為咬牙切齒。
“鮮卑小兒欺人太甚,諸位,我聽聞羊刺史與夏侯刺史已經合兵,欲往投之,你等是要卑顏侍奉高賊,還是與我同往!”
有人提議道。
眾人紛紛響應,于是一群人徑直向東投奔夏侯夔與羊鴉仁。
而城內的高澄并未真的對他們的妻女動手,他這番作為不過是激怒這群人,讓他們叛投夏侯夔,將自己身在小黃城的消息帶去。
先前不甘受辱之人的妻女被捉來刺史府,高澄也沒有為難,而是送去與那人一同關押。
對于有血氣的人高澄向來都是持有欣賞態度。
醒了酒的高季式對高澄這場戲,略帶疑惑:
“大都督,夏侯夔他們會相信嗎?”
高澄白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你忘了我是什么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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