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阿惠是要替為父管馬?”
高歡望著高澄的目光越發幽邃,意味不明。
“父王,孩兒并非妄想染指戰馬調派,只是回想昔日大魏畜牧繁榮,再對照如今的情況,難免唏噓,這才向父王進言。”
高澄神色坦然道。
高歡這才放下心來。
北魏曾經繁榮的畜牧業,他也清楚。
十六國時期就號稱馬匹百萬,統一北方后與柔然交戰更是屢有斬獲,戰果最豐盛的一次是429年,太武帝拓跋燾大破柔然,獲得戍馬百萬,回師途中又順道搶了一波高車國,繳獲馬、牛、羊共計一百萬余。
當然,發家致富不單靠搶,遍及漠南、河西、山西、河北這些地區的國營牧場也在為北魏軍隊提供源源不斷的戰馬。
然而隨著王朝走向末年,再優秀的馬政也將走向崩潰,導致北魏末年戰馬奇缺,這才有了高歡強搶爾朱榮遺霜三百匹在戰馬的舉動,險先未出山西就與爾朱氏提前翻臉。
占據河北這個原本的產馬地后,高歡在韓陵決戰也只湊了兩千騎出來。
直至襲占晉陽,從并州牧場搜羅馬匹,才有足夠戰馬支持竇泰一晝夜奔襲三百里。
攻占秀容川,高歡在安葬爾朱兆,安撫其部眾家卷之后,便立即視察爾朱氏數代經營的秀容川牧場,這也是高氏戰馬最大的來源地。
“阿惠有何打算?”
去除了心中的疑慮,高歡詳細詢問起高澄對于重構馬政的想法。
“孩兒請調秀容川優良馬種,往河南、河北設置牧場,培育戰馬。”
高澄建議道。
“河南。”
高歡沉吟一句,隨后問道:
“可是要在石濟(河南滑縣)以西、河內(河南沁陽)以東重設河南牧場?”
“正是當年孝文皇帝經營舊址。”
當初孝文帝南遷洛陽,便選擇在石濟與河內之間設立馬場,培育戰馬,以準備未來南北統一。
高歡聞言思索許久,還是拒絕道:
“重構馬政,所耗頗多,見效卻要長久,關西宇文泰非我敵手,只怕河南、河北牧場未有出產,宇文泰早已為我所滅,而江南水網密布,若要圖之,當興水師,以建造船只為主。”
高歡滿懷信心的模樣,給予高澄極大的震動。
但他還是吹捧道:
“宇文泰、蕭衍待死之人而已,父王要做的是領三十萬騎,北擊柔然,威震大漠,使各族懾服,成就無上天可汗之名。”
高歡雙目一亮:
“什么可汗!”
“大漠各族所共尊的天可汗!”
高澄肅容道。
高歡聞言大笑:
“哈哈哈!天可汗!好一個天可汗!”
但笑過之后,又為開銷犯難:
“并非為父不思北擊胡虜,是否能將馬政之事往后推遲,將錢糧花銷在當務之急上。”
誰都知道重設馬政的利處,高歡曾經可以為了三百匹戰馬而眼紅,如今卻對馬政束之高閣,說到底還是重構馬政錢糧損耗大,見效又慢。
高澄也知道錢糧才是關鍵,于是提議道:
“如今四海威服,父王親黨出鎮地方,何不趁此機會搜檢戶口,增加稅戶。”
高歡撫須沉吟片刻,問道:
“阿惠以為何人可主持此事?”
“孩兒愿為父王擔此重任。”
高歡聞言笑道:
“此事何須阿惠親為,便交由高隆之主持。”
給了高隆之一份美差,立下了功績,自該為他升職,委以重用,這得罪人的差事便交給他了。
高澄確有不同意見:
“父王愛護,澄銘感五內,但是此前官吏括檢一事,高隆之畏難退避,孩兒以為他難當大任,請親任之。”
“阿惠就不擔心此舉遭人怨恨?”
高歡驚奇道。
高澄卻毫無畏縮之色:
“孩兒只恐失愛于父王,只要父王愛澄、信澄,旁人言語縱使如刀,又有何懼!”
高歡深受感動,他許諾道:
“此事若能辦成,為父便將重構馬政交給你來主持。”
先前的猜疑只是擔心高澄想趁機染指戰馬調派,但若是重構馬政,耗時長久,等到收獲的時節,自己只怕難以見到。
“為父王效力是孩兒本分,不敢奢求其他。”
面對高澄的推辭,高歡卻嚴肅道:
“有功就賞,有過則罰,若連阿惠有功我都吝惜封賞,何以服天下人,阿惠,你這次救援竇泰有功,做得很好,我將向朝廷請旨,為你加吏部尚書一職,你可知道我的期許?”
“孩兒明白。”
“且說說。”
“父王授澄以吏部尚書,非是讓澄安插黨羽,而是整頓吏治。”
高歡聞言大笑:
“生子類父!生子類父呀!我兒天資聰穎,當繼家業。”
高澄覺得自己就是頭驢,前面吊了一根胡蘿卜,上面寫了‘當繼家業’四個字。
笑過之后,高歡耐心向高澄講述起如今北魏吏治積弊。
提起北魏吏治積弊,一個人不能繞開,那就是孝文帝。
孝文帝班定族姓,抬高漢人門閥,即使犧牲了代北武人,朝廷官位依舊不能滿足南下的鮮卑貴族與漢人門閥日漸壯大后的需求。
公元499年,孝文帝去世,二十年后,即公元519年張仲瑀奏請重新修訂選官規定,不許武將轉為文職,列入清品高官,這一事件引發的洛陽兵變,高歡就是目擊者。
從表面來看,這是張仲瑀腦子犯湖涂,并因此害死了父兄。
但實質是門閥士人與武人的一次權力交鋒,對于士人來說,職位甚至不能滿足自己內部的需求,又怎么愿意再給武人分一杯羹。
洛陽兵變后,為了安撫武人,胡太后許諾武人依舊可以轉做文職,獲得晉升。
但禁軍打死張家父子空出的兩個職位,根本無法解決僧多粥少的現狀。
這一時期,清河人崔亮受任為吏部尚書,被眾人推出來解決這個問題。
崔亮想到一個辦法,重新規定官員選拔制度,名字叫做停年格。
所謂停年格,主旨就一句話,選拔官員不問才能,誰候選的時間久,誰上。
停年格這個辦法看似公允,但實質還是門閥士人對武人的打壓。
先要在武人職位上熬出頭,再轉為文職繼續熬,他們候選文職的時間又怎么比得過士人。
正是因為符合士人門閥利益,崔亮之后歷任吏部尚書在任職選官制度上,相繼采用停年格。
這一制度也延續至今。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爾朱氏黨羽,以及高氏黨羽,還有關西的宇文泰黨羽。
這年頭,兵強馬壯才是最大的道理,否則高澄十四歲任京畿大都督兼尚書令,真要按照停年格不問能力,只看資歷的規定,小高王可還有得熬。
但并非人人都有資格成為高氏黨羽,高氏親信出鎮地方,所任都是刺史,而其他官職選人便是繼續按照停年格的規定。
升遷全看資歷,也是北魏吏治腐敗的根本原因。
除了簡在高家父子心中的幸運兒,以及品行高潔之人,誰又有干勁用心治理。
沒有殘暴虐民,庸碌無為已經算是有良心了,而貪腐在這個時代更稱不上罪名。
高歡耐心跟高澄講述了如今吏治的腐敗,高澄其實都很清楚但還是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
“阿惠,你任職吏部后,更要勤勉任事,遇事多與司馬子如、李元忠、高隆之等人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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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諄諄教誨道。
“孩兒知道了。”
高歡沉默許久,又道:
“索括戶籍與整頓吏治你自分先后,若實在無暇分身,便將索括戶籍交給高隆之處理,為父依舊許你住持馬政。”
高澄應聲點頭。
兩父子暢談許久,高澄離別時,欲言又止。
高歡問道:
“阿惠還有何事?”
高澄咬著唇,卻還是松口問道:
“澄聽聞父王曾許可朱渾元并州刺史,父王為何不以此職授之。”
“并州緊要,非心腹不能任。”
“父王之敵,唯有關西宇文泰,可朱渾元寧愿拋棄秦、渭二州之地,也不肯依附宇文泰,領部民跨越荒漠來投,孩兒可用性命擔保此人忠心。”
“這...”
高歡陷入猶疑。
高澄繼續道:
“若是將來父王以利誘降關西之人,其人反問父王‘可朱渾元可得并州刺史’,父王又該作何言語。澄以為不如將他暫任并州刺史,以堵天下人的口舌,再將他改任他處,旁人也不能指責父王不守舊諾。”
高歡聽高澄這般說,立即知道了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原來在這等了他。
正如高歡所言并州刺史緊要、顯貴,關東州郡能與之比的不過是洛陽所在的司州而已。
高澄這是又打起了可朱渾元的主意。
“若要可朱渾元直說便是,彎彎繞繞好不痛快。”
高歡沒好氣地道。
高澄不好意思地撓頭嘿笑,生子類父嘛。
高歡還是同意了高澄的請求,只交待一句讓他自己與可朱渾元說清楚,免得待久了并州刺史,不愿調任。
對于高歡來說,可朱渾元雖是懷朔人,但并非嫡系,麾下部曲也才三千人,真按高澄所言授予并州刺史,再升遷為司州牧,除了給高澄添了一份助力以外,也確實能堵住天下人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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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凌晨一點撐不住睡了一會,四點半又起來寫,嗯,我再去睡一會,以后我下課的時候多寫一點,盡量當天寫完,不拖到凌晨。
感謝書友朱尚炳的秦國、書友20220616091024778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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