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璇璣的話，氣氛一下子變得不一樣了。
她問武十一道：“還記得我讓你燒活人的那次嗎？”
武十一點頭：“把活妖精封印在自己身體里的那位道門三品的烈士，對吧。”
璇璣點頭：“我很奇怪，讓你選擇獎勵的時候，你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徒弟，或者脫籍受田。”
武十一回答：“我當時不善于躬耕農事。又沒有道根，所以不敢奢望有什么修進。至于脫籍……我本來就是大大的好人，脫的什么籍。有些比我籍貫更高貴的人，卻也未必做的都是人事兒。”
“……”王璇璣聽了武十一的坦然話，面上竟然露出了些許愧色。
倒不是因為自己有愧，而是為了那些身在高位，不辦人事的同宗，大吏。
“肉食者鄙。明白了。”王璇璣點頭，而后又抬頭。
她用那雙黑如深洞的眼睛望了武十一片刻，而后開口道：“若我現在讓你重新選擇呢？是當我徒弟，還是繼續混吃等死？”
這是在暗示嗎？
武十一問王璇璣：“當你徒弟，是不是就得隨你修煉。”
“這是自然。”王璇璣點頭。
“那我還是在宮里焚妖精的好。”
“……”王璇璣感覺很生氣。
于是她反問武十一道：“我就那么的不上你的眼？”
武十一要的就是王璇璣的這句話。
這招叫欲擒故縱，當年龐太師就是靠這本事，讓鄭貴妃言聽計從的。
百年之后，也該輪到武十一了。
“長公主理解錯了。”武十一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道，“我不入公主的門下，實在是有放不下的牽掛。”
“牽掛？”王璇璣好奇地問，“說來聽聽。”
“是這樣……”武十一告訴王璇璣道，“比起能從王道爺這里得到什么，什么我更關心的是能為你付出什么。”
說完，武十一仰頭，望著那柄懸浮在涼亭正中的圣遺寶劍道：“我是陰氣入體，命不長久的。拜入王道長麾下，您還得費心調教、治療，還不一定能活。何必呢。倒不如發揮特長，在您的英明領導下安心焚妖，了卻你和朝廷的后顧之憂。知足了。”
“……”王璇璣愕然。
她做夢也沒想到武十一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可以說這一輩子，她都沒想過會有人和他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小，王璇璣就知道自己是長公主。別人巴結她，親近她都是有所求的。
就連自己的母親對自己好，在王璇璣眼里，也是因為想讓她生下護國血脈，進而提高自己的地位，獲得與太子抗衡的資本。
只有眼前的這個童子卻不是這樣的人。
他全心全意為大行，為自己服務。
而且是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那種。
可惜，王璇璣現在自身難保。
要不然，她真想……
“哎！難得你有心了。”
王璇璣一句澹然話出，卻勝過萬語千言。
四目相對，兩下無聲。王璇璣只感覺一個是有緣無命，一個是有命無緣吶。
“咳咳。咱聊點別的吧。”武十一尷尬一笑，想盡量緩解這個怪異的氣氛。
而后他又問王璇璣道：“你相親的事兒怎么樣？帝君同意比武招親了？”
“同意了。但不允許我下場出手。”王璇璣告訴武十一，“這一次，不管勝出的是誰。我也得嫁。”
“哦？”武十一聞言一震。
根據他在客省的見聞。能當王璇璣駙馬的，不是西南的鐵和尚，就是十六州的那個丘天賜。他倆一個是妖僧，一個是人妖。都不是好棗。
不過辯證著看，武十一也能得到好處。
正所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這一個傷了，那么另外一個恐怕也好過不了。
到時候，武十一暗地里施展一下傳統藝能，讓他倆來個同歸于盡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此一來，咱家璇璣，不就又能繼續安心為咱打工了嗎？！而且還白得兩具高能尸體來燒，豈不妙哉。
隨著想法的落定。武十一不經意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
“啊？！”武十一趕緊掩蓋道，“我笑長公主終于能找到乘龍快婿，可以雙修精進了。大喜。”
“害，雙修什么的，只是官面的說辭。”王璇璣憂愁道，“我只是個……機器。用來延續國脈的機器。”
“……”武十一不理解王璇璣這話。但是也能猜測個八九分。
一切，背后只是兩個字來驅動——政治。
話題越說越沉重。而武十一不想繼續這樣沉重下去。所以在接下來，武十一開始給王璇璣灌輸一些有趣的東西。
比如大京城的市井風貌，花邊新聞，比如最近西城新開了一個餃子館，里邊的餃子挺好吃，而且最近又要增添一種被稱作餛飩的新食物了。
王璇璣雖然經常外出捉妖。可因為木訥于言，所以疏于人情世故。再加上武十一懂《羅織經》和《龐太師與我娘親二三事》的各種套話技巧，所以很容易便勾起了公主的興趣。
因為武十一接連不斷的正經笑話，這綾羅帳里很快便歡聲笑語，一團和氣，其樂融融了。
兩個人在亭子里整整待了一個時辰。
當宮禁的鼓點敲響的時候，武十一不得不走了。
彼時，王璇璣戀戀不舍地送武十一出了綾羅帳。
“喂！”權衡再三后，王璇璣終是告訴武十一道，“這可能是咱們兩個最后一次見面了。送我件東西吧。留個念想。”
“……”武十一很想告訴王璇璣別那么悲觀。但還是默默把外套給了王璇璣。
之所以送套，是因為這東西是公家的，而且還出了那么多的汗，很臟了，不心疼。
完事之后，武十一又言“定會再見的”，便隨著前來接應的郭哈哈坐末班牛車準備出宮。
路途中，武十一望著巍峨的宮城，滿心的快樂。
他突然感覺，這些建筑不那么冷冰冰了，也突然感覺這地方有了一點兒家園般的親切感。
但他并不知道，此時此刻，還有一雙嫉妒，扭曲的眼睛，正在內宮的黑暗里偷偷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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