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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遺風立于風雪之中,蒼白的臉龐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凝視眼前的自貢城,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來到這里的那一天。
放眼望去,滿目瘡痍。
“永失吾愛,舉目破敗……”
王遺風低聲喃喃著,心中那巨大的悲痛如滾滾流水一般傾瀉而出,瞬間將他淹沒在其中!
寒風更寒,大雪更大!
王遺風身上那滾滾魔氣也愈發的洶涌。
他將目光看向北邊的巷子,看到了前來接應夏大千的同伙兒。
雖然這些人都抵在墻壁上,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是他們身上的污穢之氣,那令人厭惡的臭味兒,即便是相隔十里他也可以聞到!
“殺!”
王遺風低喝一聲,那漫天風雪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喚,突然轉變方向,朝著那躲在墻后的五人席卷而去。
剎那間,鵝毛大雪便將這五人掩埋,堵住了他們的口鼻耳朵和眼睛,乃至全身毛孔。
他們想要掙扎,但是僅僅只是在呼吸間他們的身體便僵硬住了,再也動彈不得。
體溫迅速的流失,他們的生命也隨之流失。
只是僅僅殺這五個人還遠遠不夠,他還要殺更多!
念及此,王遺風從腰間解下一支玉笛。
他將玉笛舉起放在嘴邊,輕輕吹動。
哀怨凄婉的笛音隨著這漫天呼嘯的風雪傳遍了整座城池。
那些正在睡夢中的民眾,以及還在風月之地尋歡作樂,亦或者是在暗中密謀什么的人,皆是聽到了這充滿了悲傷之意的笛音。
眾人聽到這笛音都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亦或者是從睡夢中醒來。
他們愣在原地,忽然想到了過去那些悲傷的經歷,一股難過哀傷的情緒不可抑制的從他們的心底涌現出來。
王二狗坐在那用破門板做成的床板上,掀開那滿是補丁填充著雜草的被褥,將目光看向那用破布包裹著的滿是鮮血的斷腿,不由得淚流滿面。
他只是不想把自家祖傳的地賤賣給張大財主,便被張大財主找人打斷了腿。
不賣地,他就沒錢看病,這一條腿就足以讓他丟了性命。
可是賣了地,縱然可以治好這條腿,他以后沒有地,就只能給別人家里當佃戶。
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卻無力抗拒。
輾轉反側,潸然淚下。
肖秀娥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風雪,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紅床上肥頭大耳的男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諸如此類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發生在自貢城中。
城中數萬百姓,有半數都在為各自的傷心事痛哭流涕。
也有一些人依然在尋歡作樂,因為他們的心中全是雞鳴狗盜、全是貪婪自私。
是他們擅用手中掌握的權勢力量,去制造了那一樁樁一件件悲慘的事情!
而這些人也正是王遺風想要尋找的人!
風雪之中,王遺風從呼嘯的風聲中聽到了那自四面八方傳來的悲痛的哭聲,也聽到了那刺耳的喧鬧的笑聲和淫穢之音。
這一刻,哀怨凄涼的笛音愈發催人淚下,也愈發冷酷,宛如一柄柄無形之刃,抵在那一個個放肆的身影的咽喉上,再往前一步便要血濺當場!
“夠了。”
正當王遺風要以笛音屠殺這些奸邪之時,忽然有一道輕嘆聲在王遺風的耳邊響起。
王遺風停下吹奏,抬頭將目光看向不遠處。
那一襲青衫,立于蓮臺之上的身影極為醒目,讓人完全沒有辦法去忽視他的存在。
霍隱望著王遺風,說道:“何至于此?”
若是王遺風只是單純想要殺死那些壞事做盡的惡人,他不會現身,只會默默看著。
但是王遺風要殺的不僅僅是惡人,更是還有那些窮苦無辜之人,這就讓他無法坐視不理了。
王遺風從未見過霍隱,但是他從霍隱的形象已經可以猜到霍隱的身份。
大名鼎鼎的青蓮仙君。
如今在整個大龍王朝,又有誰人不知呢。
面對霍隱的疑問,王遺風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王二狗被人打斷了腿,的確很可憐。
肖秀娥被迫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也很可憐。
但是他們為什么在面對這不公的待遇的時候選擇了逆來順受,而不是去反抗?
把王二狗的腿打斷的人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地痞,雖然蠻橫無理,但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只是看起來兇惡而已。
而王二狗每日種田干活兒,不算強壯,但是至少身體健康。
挨打的時候,王二狗只是躺在地上,蜷縮著,一動都不敢動,任憑那地痞喘著粗氣一棍一棍將他的腿打折。
如果王二狗可以勇敢一些,去掙扎,去反抗,結果會不會變得不一樣呢?
一定會的。
但是他早就喜歡了被壓迫,被剝削的生活,早已經斷了脊梁,站不直了。
既然如此,那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肖秀娥亦是如此。
她喜歡隔壁的秀才,兩情相悅,既然如此,當她的爹娘要將她嫁給權貴時,她為什么不反抗?當秀才找到她想要和她私奔時,她為什么不答應?
既然選擇聽從爹娘的安排,選擇拒絕秀才,又何必在此時惺惺作態,默默垂淚?
還有其他那些數不盡的可憐人。
他們被壓榨、被欺凌,可曾想過反抗?
反抗不成死便死了,這樣忍辱負重的活著,真的就值得?
王遺風望著霍隱,問道:“值得嗎?”
他覺得不值得。
所以他要代替這些人做出正確的選擇!
霍隱聽到王遺風的話,搖了搖頭,回答道:“值不值得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要他們自己做出決定才算數。”
霍隱可以看得出來,王遺風現在失去了理智,已經入魔了。
他現在不會去考慮別人的心情和感受,他所考慮的中只有自己。
他想要做的是殺人,殺壞人也好,殺可憐之人也好,只要可以讓他發泄出內心那已經抵達極致的痛苦,那就足夠了。
至于其他的,王遺風根本不在乎。
可是王遺風不在乎,霍隱卻不得不在乎。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王遺風徹底入魔,真的成為十惡不赦的魔頭!
王遺風聽到霍隱的話,沉默片刻,問道:“你要攔我。”
霍隱輕輕點頭。
若王遺風本就是十惡不赦之人,那他直接出手制裁王遺風便好,無需廢話。
但是王遺風本不是惡人,走到這一步完全就是被逼無奈。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可以挽救一下王遺風。
王遺風看到霍隱點頭,再次沉默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霍隱的對手,但是在今天,無論是誰想要阻攔他,都勢必要付出代價!
狂風暴雪自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直奔霍隱而去。
只是這浩大的聲勢面對霍隱卻全然沒有產生任何的威脅。
王遺風看著霍隱那從容淡定的模樣,臉上的神色愈發陰沉。
“既然我奈何不得你,那便看看這城中還有誰能攔我!看看伱又能夠救多少人!”
那籠罩在霍隱身邊的風雪剎那間便席卷向四方,他要殺人,殺任何人!
可就在王遺風如此想的時候,那正在朝著四面八方彌漫而去的風雪突然就停了下來。
霍隱用他那無比強大的神識定住了這漫天的風雪。
他看著幾乎要癲狂了的王遺風,說道:“你所求不過是宣泄內心痛苦,難道只有殺人這一條路可走嗎?”
王遺風聞言抿了抿唇,問道:“你想說什么?”
霍隱伸手做出邀請的姿態,說道:“一起走走吧。”
王遺風奈何不了霍隱,有霍隱在,他也奈何不了這滿城之人。
此時霍隱邀請他走走,那他便去走走,倒要看看霍隱想要做些什么。
霍隱和王遺風并肩行走在風雪之中,在這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兩人慢慢來到了王二狗的家中。
兩人站在窗口,看著還呆呆地坐在床上的王二狗,沉默無言。
在王二狗附近的另一張小床上,他的妻子和兒子正抱在一起,即便是在睡夢中,依然是皺著眉頭。
霍隱看著王二狗的妻兒,對王遺風說道:“王二狗可以反抗,可以打敗那個地痞,但是他能殺人嗎?殺人,他也會死,他的妻兒又該怎么辦?”
王遺風沉默。
王二狗被打斷了腿,損失慘重,但是至少他們一家人還團聚在一起。
可如果一時沖動殺了人,那他自己也將償命,留下這孤兒寡母,只怕是要被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下了。
一時的血性和妻兒的平安,在這兩者之間究竟該如何選擇,王二狗用無奈的現實給出了答案。
霍隱嘆息一聲,說道:“這個世界上哪個男人會沒有半點血性呢,無非是身后背負太多,牽掛太多,迫不得已罷了。”
王遺風看著王二狗那緊緊攥著的拳頭,那望著妻兒滿含熱淚的眼眸,依然沉默。
霍隱轉身離開,王遺風緩緩跟隨。
他們又來到了不遠處的另外一戶農家。
尚未走近,他們便聞到了一股很濃的藥味。
小小的院子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在熬藥。
在那破舊的屋子里,一道干瘦的身影正蜷縮在一床簇新的棉被當中,不停的咳嗽著,身體一顫一顫,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