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收拾一空,只剩下血腥味還散不去。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大罵了一通過去很長時間后,項梁腦海中竟然還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處理后續。
沒有哪個國家真正見識過墨家的力量,因為沒有哪個國家想見識。
巨子被他殺,產生的波瀾,比一些小國的君王連薨三代了還要大。
副將桓楚望著地上那仍舊鮮紅的血跡,一想到這是墨家巨子流下的血,就不自覺地打冷顫。
這個節骨眼,殺了墨家巨子,這種糟糕的情況只比秦軍殺過來要好一點。
「叔父,楚叔,我楚國若是連墨家都如此懼,談何爭天下?不如縮在云夢澤!」
項羽身材高大,壯實如熊,打眼一看遠比尋常人強壯數倍。但若仔細去看,就能看到其上嘴唇到鼻子間的不是胡子,而是絨毛。
「無知豎子!」
項梁就像是被火星點燃的炸藥桶,轟然爆炸。
「你知道墨家有幾多人!都在哪里?沒人知道!但墨家無處不在!
「你連睡個覺都不安穩,墨家人人不畏死!你必須時時刻刻睜一只眼睛,這都是你這豎子的過錯!
「正面作戰,楚國不會敗,可沒有哪個國敢說能輕松勝利,慘勝后,要怎么去應對更殘暴的秦國!」
桓楚苦笑著拉扯大侄子,想要項羽少說兩句話,沒拉動。
項羽站在原地,就像是泰山,梗著脖子,昂著腦袋,那四個黑瞳孔中每一個都透著不服。
就是在這危急時刻,桓楚也不由得感慨。
他跨兩步,從項羽側面繞過去,站到侄子身前,擋住項梁視線,抱拳求情。
「柱國息怒,羽兒也是為柱國鳴不平,這墨家巨子言辭確實可恨。」
經歷過復楚,桓楚這個向來動手不動腦的粗人說話也開始帶上了文氣,不再是當初一張嘴全是草莽之氣。
「就是你慣的!」
如同一個富家翁的項梁,大腹氣的鼓起又落下,就像是一個特大號蛤蟆,指著做副將的好兄弟,眉眼全是凌厲,再無平常時的和氣模樣。
「怕這怕那,焉能取秦皇而代之!給我三百人!我去下一座城!以功代過!」
項羽怒氣沖沖,心中全是委屈。
他替叔父出氣,卻遭不斷埋怨,不就是殺了一個巨子?墨家算什么?一群賤民報團取暖的烏合之眾,來多少他殺多少!
「你攻個屁!你」
項梁抬臂又要開罵,首席謀士范增手掌按在了項梁手臂上。
項梁言語一斷,扭頭蹙眉視范增。
范增是他最為看重的人,復楚若非聽范增之言,找了放羊娃熊心坐王位,那些陳舊的老貴族也不會集合在郢都,聽候差遣。
為表對范增的看重,他甚至讓視為未來希望的項羽叫范增為亞父。
「柱國,少將軍之言,不無道理啊。
「在墨家巨子眼中我們是反賊,那張楚就不是反賊了?從宜陽來此,先經張楚領地,這墨家巨子定是先與陳勝見過面。巨子此次見柱國,定與張楚脫不開干系。
「眼下張楚定在等消息,未確認之前,防范定然松懈,沒人能想到墨家巨子會死。趁消息僅在大帳內沒傳開,此時急攻張楚,或有奇效。」
范增目光投向項羽,嘴角帶笑。
「少將軍,刺殺墨家巨子之過,可不是下一座城能抵,要整個張楚才行。」
項羽眼睛盯著項梁,這個他喚作叔父,實則在心中當做阿父看的男人。
「那羽便破張
楚!」
項梁氣不打一處來。
「你破個屁!無知豎子!」
一個時辰后,楚軍拔營而起,攻張楚。
果如范增所料,一直在等待科學家使楚消息的張楚王失去警惕心,沒有給治下下達全面備戰警戒的王令。
各城守備不足,沒有做好準備,連續被克兩城,消息才傳到了張楚都城,陳縣。
張楚王陳勝、假王吳廣、上將軍王廖不憂反喜。
楚國這么快攻張楚,意味著不僅和墨家巨子談崩了,還陷入了極為迫切的境地。
什么情況下,本來占據優勢的楚國會著急?定然是墨家要相助張楚啊!丟了兩座小城,換來墨家相助,這太合適了。
王廖先行掛帥,去前線迎戰楚軍,假王吳廣隨之做副將。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以農民為起義軍的張楚沒有貴族號召力,太缺少人才了,能拿得出手的將軍在王廖沒來之前,一直只有吳廣一人。
一個假王需要時刻領兵作戰,天下諸國也只有張楚獨一份了。
在這個時代,只有貴族才能學習知識。
從泥地里長出來的張楚別說招攬人才,能識文斷字的人都沒有幾個。
張楚王陳勝則在陳縣等待,等待巨子歸來,等待墨家門生云集,翹首以待。
三人誰都沒有想到,楚國敢殺了墨家巨子。
彭城,張楚為數不多的堅城之一,五萬楚軍被攔截于此。
彭城守將名為武臣,深知正面作戰不如楚軍的他采閉門不出,只守不攻,等待援助。
前面兩座縣城的覆滅,給武臣爭取到了籌備防御器械的時間,彭城士卒也在此調整好心態,進入了作戰狀態。
如果一個城池的守將只想著防守,那么通常情況下,十倍的兵力都難以攻下。
擁有最強士卒和將軍的秦國,面對一心防守的魏將周市,沒有嬴成蟜的黑科技,也是無可奈何,短時間根本攻不下。
這種情況,圍而不打,守點打援,斷水斷糧是兵法中最常見的選擇。
但楚國現在缺的就是時間。
項梁不知道科學家在來之前就要門生隱瞞死訊,多等一天,就多一天消息泄漏的風險,到時候張楚有墨家相助,誰吞并誰都不好說了。
著急的項梁派人叫罵武臣是縮頭烏龜,勸降武臣只要開城門就給***厚祿,威脅武臣負隅頑抗破城就是屠城。
沒有用,彭城四門禁閉。
在被破開之前,拒絕接收任何信息。
武臣是陳縣人,為彭城守將之前就是個農民,他太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了。
種地,他是把好手,種一輩子了。
打仗,得了罷。
他做為吳廣親兵,跟著吳廣打過幾次仗,然后莫名其妙就當上彭城守將了,什么兵法,他不知道啊。
他就按照假王教的守城,等著假王來。
楚軍大帳,項梁掃了一眼,沒有看到項羽,本來疲憊的身體一下子坐直了。
「那個豎子呢?」
項羽是他大哥唯一子嗣,又生有重瞳,罵歸罵,但他心底卻是再重視不過,每天都要看到項羽才心安。
他一直將項羽帶在身邊,傾盡全力培養。
「少將軍領八千人出去了,走了有三個時辰,說是去打仗,應該快回來了。」
范增捻著胡須道。
「胡鬧!他去做甚!攻彭城嘛!這豎子兵法只學了一個‘勇"字!你你你
!嗐!」
項梁點指范增半天,最后恨恨得下擺揮手。
「來人!把這豎子給我找回來!」
此刻若給項羽打掩護的人不是范增,項梁已是下了屠刀。
「柱國稍安勿躁,重瞳之人,自有非凡之力。
「柱國未給少將軍兵權,依舊有八千人寧可違背軍令也愿意隨少將軍而走,這威望可非凡人所有。」
項梁惱火,圓乎乎的臉上滿是不滿。
「那八千人皆是我項家子弟,是陪那豎子長大的親人,是我小時的玩伴。
「里面每一個人都和那豎子有血緣關系,是那豎子的叔父、伯父、兄長。
「那豎子一聲令下比我都好使,八千族人都可為這重瞳子而死,這算個屁威望!」
稀稀疏疏的林間,八千楚軍隨項羽埋伏在此。
「奔了百十來里路,侄子你算的準不準?這真能截到人?」
一個看面相四十來歲的男人滿臉狐疑,問向就坐在自己左邊的項羽。
「阿父你總問個甚?羽弟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是不羽弟?」
項羽右邊,看面相與男人有七分相似,卻年輕許多的青年截住話頭,摟著項羽說道。
「羽弟,你回去可得在你姐面前給我說兩句好話,哪有一生氣就不讓上床的。」
坐在項羽前面的扛纛青年抱怨著。
處在人群中的項羽沒有了往日的架子,和眾人打成一片,感情豐富。
這八千人皆為項氏一族。
歷史上,正是這八千人的死亡讓項羽無法原諒自己,無顏見江東父老,自刎烏江。
史書上沒有記載名姓的八千人,在讀者眼中只是八千楚軍,只是個數字。
但在項羽眼中,這八千人不是士卒,是一個個活生生的親人。
給他擋刀的堂兄,低頭看到的是族弟的斷手,留下來斷后的是他的伯父,要他過江快走的是他的叔父。
時間推移,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大地開始有節奏地震顫。
八千人多是一驚,還真有敵軍來了?
項羽振奮而起,提槍上馬,招呼所有人準備沖鋒突襲。
四十歲男人急忙拽住韁繩。
「侄子,你知道對面幾多人,就敢進攻?」
項羽眼睛冒光。
「聽聲音在五萬上下,叔父放手,機不可失,此時進攻正當時!駕!」
他扯回韁繩,一騎絕塵。
男人面露無奈,翻身上馬,隨之沖鋒,八千人皆如此。
他們這些人都死光了,也要保證項羽活著,重瞳不死,一切就還有希望。
連死都不怕的他們,真沒有什么可畏懼的。哪怕對面是五十萬人,只要項羽要帶著他們沖鋒,他們也沖!
重瞳乃天命,東皇庇佑之。
第一次正式指揮戰斗的項羽,首次對上的就是名將王廖。
王廖不是沒有想過防范過敵襲。
但這位老將萬沒想到,楚軍主力在彭城下未動,竟然有人敢率八千人突襲,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他反應極快,迅速排兵布陣。
他不知道來的楚軍有多少,但一定不多,楚軍主力位置他無時無刻不在探,敢來襲殺那就都留下罷!
然而,意外總是接踵而至,這支楚軍的戰力遠超他的想象,他甚至懷疑楚軍主力來了!
他布的陣頃刻告破,排的兵被殺的屁滾尿流,這支楚軍簡直比他看過的饕餮軍還要勇猛!
「殺人破軍者!楚人項羽!哈哈哈哈哈!」
喊話之
人渾身浴血,如同一頭脫閘的猛虎,一桿長槍如同判官筆,指到哪里,哪片的人就上了生死簿。
王廖目眥欲裂,心生絕望,因為這個自稱項羽的小子不只是戰力強那么簡單。
這小子沖陣專挑薄弱處、結點沖,就像是跟在他王廖身邊,親眼見到他王廖如何布置兵馬一樣,戰場嗅覺簡直非人。
突然,王廖對上了項羽的眼神。
「這不可能!」
王廖不信,這一定是錯覺。
萬軍叢中,怎么可能一眼就挑中了他?他的親衛還在聚集過程中,不應該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很快,王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項羽撥馬直沖!眼中只有他!沿途一切阻擋盡數化為尸體和殘疾!
所過之處,斷手斷腿斷頭亂飛,項羽如同一臺絞肉機!
「走啊!」
吳廣在王廖耳邊大喊,硬扯著王廖。
這位假王也渾身是血,王廖被拉扯著踉蹌而行。
「賊人休走!」
項羽大喊,胯下四蹄雪白的烏騅馬踏著堆積尸體極不平整的戰場,卻如履平地。
王廖做出今天唯一一個準確判斷。
騎跨踏雪烏騅的項羽速度太快了,快到優良戰馬平地沒有阻礙的沖鋒也不及。
長槍戳來一穿二,吳廣王廖同身死。
「兵道,貴先。」
老將口吐鮮血,望著那神異的四個瞳孔,眼神漸漸渙散。
他王廖這一次沒有占先,所以后死,他敗在了自己的兵道上。
主將、副將皆死,張楚軍士氣大泄,毫無戰力,大敗,尸橫遍野。
戰斗平息后,項羽踩著鮮血,一手提著長槍,一手握緊拳頭,對著天空發出自從殺了墨家巨子,憋悶已久的郁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