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荒誕一幕,令莫川產生了一些極端聯想。
心中困惑而又驚懼。
因為他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的世界觀似乎是天圓地方。
這不符合常理。
既為修士,即便大多沉淪于利益爭奪,也總會有少數仰望星空。
否則也不會有星象學。
那么以修士之能,察覺宇宙真相或許有所偏差,但絕對不應該是天圓地方才對。
還是說,他一直認為的世界觀,才是荒謬的、片面的?
經歷過兩個世界的莫川,在這一刻湖涂了。
他沉吟許久,從饗祭道爐中尋來一段繩索,一邊下放繩索,一邊向南走去。
少頃,繩索放盡,回頭看去,長約百尺的繩索,在海洋暗流的涌動下扭曲而蕩漾。
他轉身回走,一步跨出,頃刻間,便回到了放下繩索之初的位置。
再往南望去,繩索卻一直延伸至百尺之外。
“真是怪哉,往前無止境,退后一步回,空間扭曲了?”
莫川滿臉疑惑。
而后又反復嘗試起其他可能,包括神通標記,派遣傀儡、蠱蟲、精怪……等等,最終一無所獲。
他甚至嘗試使用神通。
結果依舊。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沖出海底,乘風御氣向萬丈高空飛去。
勁風卷塵,扶搖破空。
盞茶功夫,莫川便飛至千丈之高,縱目眺望,已然能看到大海弧面。
那弧面足以證明,這片大陸應該并非“天圓地方”。
莫川尤不滿足,繼續狂飆沖天。
“呼呼——”
越往上,罡風越烈,刮骨刺面,以至于莫川不得不施展大神通庇護周身。
然而即便如此,當他飛至兩千丈時,便再也無法寸進。
此時,罡風如墻,神通難破。
莫川懸停于空中,再極目眺望大地,在罡風的遮掩下,已然無法看到海洋大地。
“……飛龍驛吏,徑達三天,如遇罡風顥炁,六丁外魔……”
“如遇罡風顥炁?”
“難不成道經所言是真的?罡風之上,真有九天?”
莫川沒由來想起他在饗祭道爐中構建的小世界。
宮闕之下,陸地千里。
若在宮闕之下,布置上一層罡風,豈不是與此情此景一模一樣?
想到這,他心中一動,甩出一枚傳訊符,命令小乙沿著天地邊緣向東而行,同時身影驀然消失,借一支香火前往北岳洞天。
萬里之遙,彈指即至。
當莫川抵達北岳洞天元炁堂靜室時,朝歌正緩緩收功,從那剛剛撫平的元炁波動來看,疑似在修行元炁道,說不定,便是刀兵滅度之法。
“神色匆匆,眉眼焦躁,這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朝歌看到莫川,一臉好奇問道。
在她印象中,莫川情緒一直十分穩定,鮮少出現如此失態模樣。
“師姐目光灼灼,師弟確實遇到了一件怪事。”
“哦,說來聽聽?”
朝歌說著,旋即起身,走向靜室一旁雅座,揮手取出茶具,煮茶品茗。
“敢問師姐,九州之外,還有什么?”
“為何如此發問?”
“還請師姐先行回答。”
“九州之外,自然是無垠大洋,最爾島夷。”
“那再往外呢?”
“再往外?”
朝歌目露訝色,煮茶動作為之一頓,她蹙眉沉思半晌才道:
“師弟還真是問倒我了,我誕于朝歌山,便鮮少外出,最遠時候,不過去了草原一趟,至于大洋之外是什么?還真不清楚。不過,典籍記載,大洋之外便是天涯海角,再無外物。”
“這么說,這個世界是……天圓地方?”
“……沒錯,為何如此鄭重發問?”
朝歌表情古怪起來。
莫川整個人都不好了。
“師姐可知,這方世界乃是……弧面?”
莫川說著,還怕解釋不清“弧面”,還使神通汲取茶水泥土,模擬出九州大洋模樣。
“這倒是不曾細細觀察過……”
師姐面露幾分困惑,而后反應過來:“師弟到底想說什么?”
莫川搖了搖頭:“沒什么,感覺有些奇怪而已。”
“奇怪?”
“沒什么,可能是我胡思亂想了。冒昧打擾,還望見諒,告辭!”
莫川拱手告辭,不敢明言。
萬一這方世界真是一位大老的洞天,他一言撞破,引起關注,可就不妙了。
“等等!”朝歌留人喊道。
莫川站住腳步,轉身看向朝歌。
朝歌一臉惱色的看著桌上爐火正旺,以及上面茶香四溢的茶壺,道:“匆匆而至,又匆匆而去,當師姐這是什么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莫川一怔,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太冒昧了。
“這個……師弟冒昧,還請見諒。”
說著,又轉身坐回去。
“滾滾滾!既然無心,又呆著作甚?憑白礙眼,惹人心煩。”
朝歌見狀更惱了,揮手驅趕。
莫川一臉莫名其妙,留人的是你,趕人的又是你,女人還真是奇怪。
他想了想,取出一枚錦盒,放在桌上,這才拱手離去。
朝歌面無表情的看著桌上禮物,賭氣似的端起茶壺,倒了一杯尚未泡開的香茗,牛嚼牡丹般吞入口中,滾燙茶水在她口中四溢,以至于從鼻翼中噴出滾滾熱氣,像極了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她眼睛忍不住又瞄向桌上禮物,到底伸手接過,打開一看,盒中赫然放著一枚香囊。
“不會是準備送給未貍的吧?”
朝歌第一時間便聯想到了未貍。
畢竟大男人身上備著香囊禮物太奇怪了。
她雖然這么想著,還是伸手捏起香囊,指尖觸碰到香囊的那一刻,她表情倏然微變。
卻是驚訝發現,這枚香囊內部另有乾坤。
——這根本不是一枚普通香囊,這是一枚儲物袋,或者說御獸袋。
好奇之下,她神念隨之探入其中,目之所及,童孔驀然舒張。
只見香囊內,赫然存放著一枚龍胎!
觀其成色,絕非尋常龍屬,不是真龍,也是真龍子嗣。
辭別朝歌,莫川又踏入北岳萬卷屋,翻閱起九州地志。
果然發現不少關于“天涯海角”的記載。
各種試探角度及手段甚至遠超于他。
顯然在龐大人口基數下,縱然大多數修士醉心修行,也總會有少數異類仰望星空。
然而莫川匆匆翻過,心中困惑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愈發濃烈。
原來,不止南海之極,九州之外四面八方皆是這種情況。
——前進可行千萬里,回頭只需一步。
這才有了“天涯海角”之說。
除此以外,關于萬丈罡風,也有相關記載。
這些記載與道門并無二致,唯一區別是,靈元道認為,修至高深處,可破罡風,破碎虛空,拔宅飛升。
這也是修道有成的標志。
歷史上,也確實有成功桉例。
不過,那些飛升者,無一回來,乃至傳遞消息。
這個細節,令莫川久久無法平靜。
若將九州設想為洞天,飛升者無法回來,怎么看怎么有種“養蠱”之感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縱然九天之上更為精彩絕倫,也不至于將子孫后代完全拋之腦后吧?
若有可能,傳遞些許只言片語,也是極好的。
“不對,從不傳遞消息這點,從某種角度來說,似乎恰恰不是養蠱。”
莫川思緒一動,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若是養蠱,更應該傳遞消息才對,如此方能激起九州修行。”
“如此說來,這里面另有隱情?”
在莫川思緒徜徉,欲再尋典籍之際,一道傳訊符箓破空而來。
“速來見我,急急急!”
——是北岳山主。
莫川一怔,連忙離開萬卷屋,往北岳主殿行去。
待踏入大殿,他眉梢一挑,只見平時只有分靈值守的主殿,今兒竟是北岳山主本尊。
“弟子明辰,拜見師尊!”
“免禮。你可聽聞,太元總真天之主暴斃秘聞?”
“暴斃?”
莫川豁然抬頭,童孔舒張,滿臉驚色。
他不是震驚于元嬰道君的暴斃,而是驚懼于太元總真天赫然乃是未貍所拜師門。
“這是發生了何事?”
“邊走邊說,此乃傳聞,真假難辨。不過,事出必有應,此事極有可能為真,你雖無六岳之名,但已有六岳之實,理當參與六岳集議……”
北岳山主在言簡意賅的解釋中,離開北岳洞天,前往中岳洞天。
至中岳洞天,五岳已至三人。
唯有東岳不見人影。
五人一邊討論一邊等待。
“若本座沒記錯,云虛道君乃天鳳國人士,具體生辰不祥,便以天鳳國開國之日為始,掐指一算……壽元少說也有五千年,金丹添壽一千,元嬰添壽五千……合該壽終正寢了。”
南岳之主盤膝而坐,面無表情的掐指計算,一番話令五岳之人面面相覷。
“按照此言,即便不是壽終正寢,恐怕也命不久矣,說不得是臨死掙扎,破境失敗。”
“云虛道君行事縹緲不定,這會不會是他效彷呂齊道君之舉?”
在中岳之主提到呂齊道君之時,北岳之主的解釋聲,也隨即在莫川耳畔響起,顯然知道他非上古之人,不知上古典故。
原來,呂齊道君也是一名元嬰道君。
臨死之前,卻行詐死之舉,待千教窺覬之際,驀然現身屠殺元嬰道君一人,金丹真人五人,筑基修士不計其數。
經此一役,殺得各大宗門為之膽寒。
以至于其隕落五百年,無人敢窺覬其洞天,生怕又是詐死。
“呂齊道君功法剛烈,生前便鎮壓九州,自然敢劍走偏鋒。云虛道君可不以戰力見長,貿然效彷呂齊道君,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大廈崩于人心踐踏。”
南岳之主面無表情道。
五岳聞之默然。
事實上,在上古之時,除了呂齊道君之外,敢行詐死之舉者寥寥無幾。
畢竟大勢所趨之下,天下豺狼窺覬,到時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又有幾人能扛得住天下眾修圍攻?
也就呂齊道君鎮壓山海,敢劍走偏鋒,于圍攻中殺出一條血路,為宗門爭取五百年安寧。
這場集議,莫川基本沒有插口機會。
他默默聽著,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
太元總真天,乃十大洞天之一,對金丹修士有著莫大吸引力。
若能入主,參悟洞天玄機,增加元嬰的成功概率將大大增加。
由不得天下修士不心動。
甚至連元嬰道君都會窺覬三分。
畢竟若能掠奪其洞天菁華,歸于自家洞天,推動洞天衍化,大道可期矣。
在五岳之主議論紛紛之際,東岳之主姍姍來遲。
眾人睹之,大驚失色。
只見其氣息紊亂,衣衫襤褸,顯然匆匆而來,已然顧不得儀表。
“這是發生了何事?”
“無事,本座尋那天玄子斗了一場,那老雜毛果然卑鄙,借一縷天機,遮了三分修為,倒讓本座吃了大虧,好在也求來了一卦。”
東岳之主丟出一枚竹簡。
數股神念掃去,皆臉色大變。
上面赫然寫道:
——獨陰無助,地廣田虛,人事未定,不得安居。
“這是誰的卦?”中岳之主謹慎問道。
“呵,本座費了這么大力氣,還能著了他的道?這自然是云虛道君的卦!”東岳之主嘿嘿笑道,這才有空整理儀表。
“妙極!地廣田虛,看來云虛道君便是沒死,也命不久矣。”
“卦象如此明顯,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會傳遍天下,我等還是提早行事為好。”
“這會不會是天玄子故意為之,拿我等試探虛實?”
隨著東岳之主求來一卦,中岳大殿中討論愈發激烈。
有人迫不及待;
有人謹小慎微。
莫川沉默不言,心中愈發沉重,失去元嬰道君庇護的太元總真天,恐將危矣!
未貍身處其中,等若立于危墻之下。
“明辰小友,本座聽說納蘭巧弟子未貍,乃是你昔日道侶,此事當真?”
激烈討論中,東岳之主驀然看向莫川。
殿中討論也隨之戛然而止。
“確有此事。”
“太元總真天危如累卵,唇亡齒寒之下,未貍恐難保平安,小友若能打探出太元總真天虛實,我等五岳可保證庇護未貍周全。”東岳山主沉聲道。
莫川聞言陷入了沉默,許久才道:“貧道可嘗試一二,最終結果如何,貧道無法保證。”
東岳之主頷首道:“無妨,無論是謊言,還是真情,我等自有辦法甄別。”
莫川點頭,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貧道先行告退。”
北岳山主看了過來,語重心長的叮囑道:
“萬事小心,安全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