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陸海濱。
阿爾杰準時登上了“未來號”，發現“隱者”嘉德麗雅已經落座，而“太陽”戴里克就跟在自己后面，小心翼翼地沿著星光長橋走了上來。
而主動提出要開個小會的“世界”格爾曼反而還不在這里，也沒有在宴會的人群中。
“您好，‘隱者’女士！”戴里克一上來就主動打招呼，表現得稍微有些拘謹。雖然在塔羅會上見過很多次，但比起嚴肅又有點陌生的“隱者”，還是“倒吊人”先生和他相處得更多。
“你好，‘太陽’。”
嘉德麗雅露出笑容，推了推眼鏡：“歡迎你來‘未來號’做客，‘倒吊人’先生也是一樣。”
打完招呼之后，戴里克的眼珠就被船上的種種設施設備吸引了目光，看著船帆，絞盤和船舷，露出了“好想摸摸”，“好想仔細看看”的眼神。
“好久不見了。”
阿爾杰點頭，視線尋找著其他機械設備，但沒什么收獲：“‘世界’還沒來么？”
“還沒。”
這位神眷者又有什么事情？
就在阿爾杰不著邊際地思考著“世界”可能的去向的時候，嘉德麗雅說話了：
“格爾曼先生還沒有來。兩位，是去我的船長室一起等待，還是就在這里簡單說幾句？”
宴席還沒有結束，甲板上并沒有活動的船員，也沒多少人注意到自己三人在甲板上會面。阿爾杰本想直接客氣一下就在甲板上說完，但他又實在好奇“未來號”上到底還藏了多少像那個巨大的金屬人一樣的神奇技術。作為一個船長，想要擁有一艘更好更安全的船簡直就是本能般的渴望。
而另一方面，阿爾杰又很擔心這些屬不屬于教會機密，嘉德麗雅愿不愿意讓他參觀。
他瞅了瞅戴里克，希望這個來自東大陸、從未沒見過船的年輕人能夠幫自己開這個口。他轉過頭，恰好和戴里克看了個四目相對。
阿爾杰看著戴里克，朝嘉德麗雅努了努嘴，又使了個眼色。
戴里克若有所思，恍然大悟，隨后轉過頭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尊敬的‘隱者’女士，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木質建筑，請問，請問我可以在這艘船上到處看看嗎？”
嘉德麗雅抿了抿嘴，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當然可以。”她矜持地說道。
“兩位可以在未來號上隨意走動，除了船艙底部的動力系統，其他地方都可以隨意參觀……”
動力系統不許參觀？阿爾杰敏銳地感覺到嘉德麗雅話里有話，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股焦躁感：為什么不允許參觀動力系統？難道奧秘教會已經找到了蒸汽動力之外的能源？
自己如何才能擁有這樣的船只，這樣的設備呢？
強忍著心中的羨慕，阿爾杰跟在嘉德麗雅身后，和戴里克并肩參觀起甲板和船艙。
經過一輪強勁的知識沖擊之后，克萊恩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了一切。
“所以，您口中的舊日‘混沌之子’，即‘仲裁人’和‘律師’這兩條途徑的舊日，就是魯恩王國，不，帝國的皇帝，現在還沒有徹底死去，但也沒有徹底復活的喬治·奧古斯都三世。”
克萊恩有些麻木地開口。
知識之妖點頭：“是。”
“……好，而另一位舊日‘衰敗君王’則是一直和極光會有合作的‘深淵天使’，也是現任‘惡魔’和‘囚犯’的序列0，愛德華·沃恩。我曾經見過的人形生物，其實是祂的本來面貌。”
克萊恩的表情有些扭曲。
“不完全對，祂的‘囚犯’唯一性遺失了，并且隱瞞了唯一性的去向。”知識之妖說道，“應該是祂和某個家伙達成了合作。不過，祂和我沒有直接沖突，我不會關注這件小事。”
曾經確實有愛德華先生這個人存在，因為一枚舊靈擺而被源堡篩選到，就和我一起待在源堡上，等待某一次投放？他也曾經存在過，然后他死了，變成了一個外神的皮囊，一層人皮……
然后那位外神披著這層人皮光明正大地在地球上行走了一個紀元以上，大半年前，才被識破外神的身份——不過這些都是非凡世界頂尖的人才能得知的，跟我沒什么關系。
克萊恩沉默了一會兒，感覺身上的“靈之蟲”傳來的刺痛更加明顯。
兩次死亡的絕望和驚懼還歷歷在目，克萊恩實在無法將這份恐懼一同割舍出去。如今知道了對方是外神的化身，也不會覺得有半分變輕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
過了片刻，他嘆了口氣，轉頭看向或坐或站，跟自己和知識之妖保持著距離的“靈界七光”。
“你們能說出‘源質’和‘舊日’的名字，也是和靈界密切相關的特殊存在，這么說，你們果然也知道‘福生玄黃天尊’，或者說‘詭秘之主’？”
他用精靈語翻譯了那個稱呼。
七光頓時沉默，彼此看了看，短暫沒誰回答。
過了幾秒，“橘光”希拉里昂才嘆息道：
“即便如今您失去‘源堡’的眷顧，我們依舊無法確定您是否就等于祂。”
“祂是活躍于上個文明結束到第一紀中期的‘舊日’，是我們口中的‘靈界之上的偉大主宰’。
“‘福生玄黃天尊’是祂在西大陸的稱號，祂別的稱號是：‘時空之王’、‘命運道標’、‘源堡化身’、‘靈界支配者’……種種偉大的稱呼都屬于祂，‘源堡’則象征祂的存在。”
希拉里昂講得相當詳細，并且眼神時不時飄向知識之妖那邊，仿佛一個擔心自己的回答不夠詳盡的學生。
“不僅如此。”
閉目聽完“橘光”的回答，知識之妖不咸不淡地補充道：
“‘舊日’確實是神靈的最高級別，而舊日之間也因象征而分出強弱。如你所見，創造一切、全知全能的‘混沌海’，時空象征的‘源堡’，以及誕生萬物的‘母巢’是構成宇宙的基本要素，也因此，上帝，詭秘和母神，是舊日中的舊日，宇宙的‘支柱’。”
說到這里，知識之妖看向了克萊恩，嚴肅地開口：
“我厭惡上帝，而詭秘才能與之對抗，所以我選擇幫助你，而不是因為我對詭秘有任何好感。這僅僅是我的立場，就像混沌之子和衰敗君王也試圖殺死詭秘一樣。”
三支柱，上帝也說過，最初創造宇宙，使用的就是祂和詭秘之主的權柄，而后創造生命，生育和繁衍的象征就是“墮落母神”？構成宇宙的要素，最為強大的三位支柱……
克萊恩聽完，在心里又嘆了口氣，表面上已經平靜了許多。
“果然如此。我曾經不理解‘舊日’的層次，一直很好奇，為何愛德華·沃恩……或者說那位外神衰敗君王要如此執著地置我于死地，如果我的未來只是真神，即便是多途徑真神，祂又有什么必要這樣針對我，現在我倒是明白了不少。”
知識之妖攏著雙手，對克萊恩的感慨沒有任何想法，也沒什么情緒，對待克萊恩并不想對待同為學者的“七光”或者自己的信徒那樣和煦：
“其實，在真實造物主執意讓上帝歸來之后，祂對你的殺意就已經減弱不少。你又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在面對祂的追殺的時候將‘源堡’送給時天使，現在，你在祂的眼中，排在阿蒙后面。”
因為上帝會主動遏制詭秘的誕生……回想起自己的經歷，克萊恩十分肯定。
“雖然見不到源堡，但祂偶爾會用祂的權柄干擾阿蒙對帕列斯的追蹤，不然，就憑雷霆之神一個沒有和源質相連的神靈，和一個教堂，幾個天使，是擋不住阿蒙的騷擾和襲擊的。”
“我來見你是為了合作，祂倒也不介意見你，只不過你們大概相看兩相厭，還是得其中一個以后死了比較好。”
知識之妖語出驚人，說到這里，祂也停頓了一下，用那雙深邃的紫色雙眼和克萊恩四目相對。
“容我再一次提醒你，我幫助你的目的。”
“其中有一條，就是幫助我對付雷霆之神。即便你不對付祂，也不可幫助祂。”
“我并不在意沉沒成本，那些我舉手之勞的幫助和一個奇跡師非凡特性，也不是為了獲取未來詭秘之主的好感，我只要達成我的目的。如果你拒絕幫助我，我也會放棄協助你，去問‘門’。”
克萊恩一怔，在一位舊日的壓迫中雙手下意識地想要攥緊自己的褲子，但在自己的控制下只是微微彈動了兩下，并沒有表現出本人的過多情緒。
這對克萊恩來說是一個相當困難的選擇，無論公私，雷霆之神幫助了他，救過自己的命，自己是應該報恩的。但知識之妖同樣也救了自己的命，兩位神靈在克萊恩心中的受尊重程度幾乎難分高下，此刻如果祂們要先進行戰爭，無論是神靈之間，還是國家之間，克萊恩都無法立刻做出選擇。
知識之妖的話語讓他一時有些難以回答，只好沉默著，等待下文。
“你可以好好考慮。”
知識之妖并不急需克萊恩回答，因為祂自己就有不止一套對付雷霆之神的方案，祂也確信自己有能力做到。防止克萊恩幫忙，只不過是減少變量，確認自己能夠得手的保險罷了。
對付雷霆之神的方法有很多，詭秘之主的候選人也不止一個。
伯特利·亞伯拉罕的態度是拒絕，但可以無視祂的想法，通過儀式把祂強行拽回大地；
克萊恩·莫雷蒂是目前最好的人選，但受到自身道德的束縛，優柔寡斷；
斯特拉·查拉圖失去了一份序列一，和克萊恩看似在同一起跑線，實則已經落到了后方；
帕列斯·索羅亞斯德態度不明確，“烏黯魔狼”科塔爾連扮演“奇跡師”的方法都有些走偏，至于那位沉睡在霍納奇斯山脈主峰山頂的“半個愚者”安提哥努斯……
祂從第四紀就半失控了，一醒來恐怕就是詭秘之主。
雖然知識之妖不介意詭秘之主對自己態度平淡，但也不想做第一個犧牲品。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知識之妖甚至愿意用“知識荒野”溝通源堡，去上面和那位時天使聊聊——可惜此人對陌生人沒什么信用，在高序列之間的風評也不太好。
起居室內的空氣一時間停滯下來，舊日不開口，七光都不敢說話，只留克萊恩獨自陷入思考。
他旋即想到了一個問題，猶豫了下道：
“在祂的眼里，阿蒙排在我前面，那為什么上帝又認定了我是詭秘，明明阿蒙才持有源堡？”
“我不想知道上帝的想法。”
知識之妖開口：
“但你可以把祂的行為當做一種認定，一種因果。”
克萊恩對自己生硬的轉移話題也有些尷尬，但他現在根本給不了任何回答和承諾，還是問道：
“對于地球之外的那些舊日，你們有多少了解？據我所知，在舊日紀元時，福生玄黃天尊就已經出現，上帝也有了相應的教區，那么這些舊日外神，是否也曾扮演過某些神話中的角色？”
凝滯的氣氛有所緩解，七光互相看了看彼此后，身形瘦削，像別的靈界生物那樣呈半透明狀態的“黃光”威尼坦嘆了口氣道：
“這一點，我們并不知曉，上個文明結束，‘最初’蘇醒時，之前的七光就已經被抹掉，我們是第一紀時靈界重新孕育出來的凈光。
“不過，我們是有一定猜測的，這或許能解答殿下您的疑問。”
克萊恩精神一振，當即擺出專心傾聽的姿態。
“黃光”威尼坦繼續說道：
“我們懷疑活躍于第一紀的‘舊日’們部分是被直接吸到了這個星球上的外神，部分是那些源質活化而成，也就是說，有一些‘舊日’等于‘最初’，是祂分裂出來的不同人格的實體化。
“凡分離的必聚合，凡聚合的必分離，描述的不僅僅是非凡特性，還指的是‘最初’本身，因為大部分源質和特性都來自這位至高的存在，所以天然會有聚攏重組的傾向，而‘最初’是宇宙所有矛盾的集合體，源質和特性聚攏之后又會難以抗拒地分裂。”
這就是非凡特性聚合定律的本質和根源？外神是因為源質和地球上的那些途徑被吸引過來的？合理的猜測，能夠解釋我很多疑惑……克萊恩頓時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看向知識之妖，略作斟酌道：
“如果外神是因為源質和非凡特性而被吸引，那么保存著全部源質的西大陸，對此有什么樣的看法？”
閉目養神的知識之妖睜開一只眼睛，簡單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基本都已經蘇醒，有自我的意志。”
“有對自己的追隨者有認同感的，愿意在地球上繼續停留，有不愿意繼續待在這里或者被天外的同胞們融合的，在想辦法從你們這邊獲取力量，以備以后找機會離開。”
克萊恩若有所悟：“……侵蝕了班西的災禍之城？”
“祂的侵略性很強，并不介意在你們這邊，或者在星空大鬧一場。”知識之妖說道，“還有想法和我類似的，不介意繼續留著，但更愿意回歸宇宙，回歸星空。”
“總的來說，我們和外面的是同源的，你可以指望我們內部立場不同，方便你尋找盟友，保護人類，但是不要指望我們因為什么原因互相廝殺，而地球和人類坐享漁翁之利。”
聽到這個東方典故，克萊恩忽然有些想笑。他隨即抬起右手，杵到嘴邊，輕咳了一聲：
“我大概明白了。”
“我會仔細斟酌，并盡快給予您回復。”
知識之妖隨意地應了一聲，站起來，隨后和自己的木椅一起化作數據洪流直接消失。
見祂離去，自己也已經和七光聊完別的問題，克萊恩起身行禮道：
“感謝你們的解答。”
“這是我們的榮幸，愿殿下早日回到‘靈界之上偉大主宰’的寶座。”七光同時起身，態度和煦地給予回應。
這是在咒我死嗎？克萊恩自我調侃了一句，有禮貌地送走了七道凈光。
接著，他再次開啟“傳送”，回到了東大陸的海濱。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身材高大的東大陸居民們。
一起吃飯果然是最好的聯誼方式，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經和兩艘船的船員們建立了友誼。
此刻，宴會已經結束，人們互相幫忙收拾殘局。
他看見身材高大的半巨人們爽朗地大笑著，用一只手就舉起了兩個疊放的四米長的長條木桌，周圍的海盜船員們吹著口哨鼓掌；
他看到有的人組成團隊，忙碌地把還剩下一些的食物打包收好，準備在漫長的航行途中食用；
他看見有的人在海邊捕魚，又是撒網，又是帶著魚叉潛水，試圖教半巨人們如何游泳卻發現海邊的海水只到他們的腰部，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他還看到，有的人手拿工具，從他身邊匆匆而過，加入了金屬巨人的簡易碼頭修繕的收尾工作，搬運周圍的雜物，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高聲談論著以后的生活，和剛才的美味……
而從到來就一直表現得情緒高漲的弗蘭克似乎終于被人認出了身份，白銀城和月城的人們圍繞著他唱起贊美豐收和食物的古老詩歌，把他舉起來，高高地拋起又接住，歡笑聲傳遍了整個海岸。
雖然人們衣著簡陋，經歷了無數次的戰斗和離別，但此刻從他們體內迸發出的活力似乎在克萊恩眼前交織成了一片希望之光，頑強地洋溢出生命的蓬勃。
他們就像是得到了雨露和陽光奮力生長的植物。
克萊恩放緩了腳步，深深地凝望起這熱鬧的場景。
“啊，‘世界’先生！”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來自側上方的呼喊，克萊恩抬起頭，只見戴里克站在“未來號”的船舷上，朝他揮手，阿爾杰和嘉德麗雅剛好站在他的左右兩邊，顯得他異常高大。
克萊恩也揮了揮手，表示自己馬上就來。
三人的腦袋前后縮了回去，克萊恩緩緩停下了揮手，看著船上明朗的天空，聽著耳邊嘈雜熱鬧的歌曲，仿佛是受到感染一般，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這就是我的錨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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