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天使殿下。”
頭發和胡子都已經花白的首席科林·伊利亞特在白銀城的角落中找到了獨自一人散步的烏諾。
烏諾停下了腳步，但并沒有抬頭看他。
這個獨來獨往的孩子已經展現了太多神異，又是兩位神靈的諾言的見證，他在白銀城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根本沒有人敢阻止，也沒有人會主動去尋找他。
就連他那年輕的母親也逐漸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生下的孩子了。
白銀城未成年孩子的平均身高是一米八左右，但這跟只有一歲多、撐死三四歲外貌的烏諾沒什么關系，他只有一米二。科林·伊利亞特站在烏諾的面前，襯得這位天使成了完全被籠罩在巨人陰影中的小豆丁。首席也覺得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有些失禮，于是他單膝跪地，終于只比烏諾高了兩個頭。
“尊敬的命運天使殿下。”
科林又一次呼喚對方的尊號，以更加虔誠的語氣：“我懇求您，希望得到您的幫助。”
烏諾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目光注視著地面上的一條裂縫。
白銀城的聲音似乎離這條小巷子很遠，科林和烏諾靜靜地對峙著，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下來。
科林的嘴唇微微抿緊了一些，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越發感覺自己在氣勢的方面被一言不發的“命運天使”震懾住，但依然表現得從容鎮定，還是那位白銀城的人民最值得信賴的首席。
他不能緊張，不能焦躁，要隨時做好最好和最壞的打算。
同時，他又必須爭取到每一個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面前的“命運天使”。
幾個月前，白銀城一支探索小隊發現了一條隱蔽的道路，從那里繞過“巨人王庭”所在的山峰，抵達了海邊，然而，那片大海是虛幻的，根本沒法通過，強行下水只會導致身體逐漸崩解。
這次失敗斷絕了白銀城人的僥幸心理，他們意識到，想要開啟通往外界的門，必須要穿過“巨人王庭”。
而穿過“巨人王庭”最必不可少的就是力量。
序列3的“銀騎士”有一條至關重要的儀式要求——要在儀式的過程中，得到神的祝福。
不過這畢竟只是序列3，不一定是非要得到序列0的祝福。
科林原本打算等待向“愚者”祈禱，付出一些代價換取晉升的機會。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但“愚者”這段時間的行為十分異常，讓已經被信仰拋棄過一次的首席起了疑心。與此同時，科林又看到了被困在“循環”中的戴里克，看到了“命運天使”給自己的暗示。
科林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何兩位互有約定的神靈又似乎開始敵對。但他知道，這必然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并且沒有他觀望的機會。
在一番掙扎和權衡之后，由于現在作為唯一神使的戴里克都無法第一時間聯絡到“愚者”，科林選擇先靠近“命運天使”。
過了許久，見烏諾仍然不開口說話，但也沒有離去的意思，科林揣摩了一會兒神話生物的心思，嘗試著不動聲色地說道：“感謝您給予了戴里克·伯格暗示，提醒他，白銀城中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只可惜，他的實力還不夠，閱歷太淺，沒有理解您的苦心。”
沒有得到回答和一個眼神，可話已出口，科林還是繼續講了下去。
白銀城等不起，在神靈之間，只要輕輕一個摩擦，他們就會灰飛煙滅。
“命運天使殿下，感謝您一直以來對白銀城的照拂。”首席低聲說道，“這段時間里，戴里克·伯格一直在白銀城的圖書館查閱主的部分記載，每一天的神態、動作和書籍的內容都如出一轍。您或許是在暗示，除您之外，又有一位‘天使之王’在白銀城的附近，或者已經來到了這里，祂就是……”
就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科林的意識忽然模糊了一瞬。
——他的嘴角揚起，臉上露出了和“科林·伊利亞特”格格不入的快活笑容。
“目睹他們改信的感覺肯定很不好吧，但你還是要幫助他。”他眨了眨自己的右眼，語氣中的嘲諷和嫌惡簡直要溢出來，“這是祂的命令？連這種話都聽，你可真是對祂忠心耿耿啊。”
幫助白銀城不是祂的命令，但確實有自己的目的。烏洛琉斯沒有抬頭去看這個死到臨頭的分身，在天使之王級別的“循環”面前，除非是阿蒙本體到來，否則想要當著祂的面殺死科林·伊利亞特就是做夢。下一刻，他的動作就像是錄像帶倒放一樣回到了最開始，臉上的表情同樣變成了呆滯。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者只是短短的不到一秒。科林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惡心感，不受控制地在“命運天使”的面前干嘔了一聲，一條十二個環節的透明小蟲被他從喉嚨里咳出，落到地上。
“這是……”
看到這個小東西從自己的身體里跑出來，科林的眼瞳難以抑制地放大，隨后表現得更加尊敬。
“我會給你祝福。”
“我會讓你晉升。”
就在科林心中驚疑不定時，孩童的聲音突然傳達到了他的耳邊。似乎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頭頂，他的眼前猛然浮現出一條銜尾的無鱗白色巨蛇，他在對方鮮紅的雙眼中看到了模糊的未來。
他立刻安靜下來，垂首接受了“命運”的賜福。
一瞬間，科林感覺的意識仿佛忽然被拉著走了很遠，又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看到一個個模糊的影子靠近了那凝固在黃昏中的城市，他看到高聳入云的建筑，看到了神秘的森林，穿過了古老的街道，還隱約看見了一位極其恐怖的存在正在沉睡，僅僅是一個幻影就讓他發自內心地戰栗。
最后，他恍惚間在那位恐怖存在的身后看到了一扇大門，門后透露出金色的光芒，誘惑著他去推開。
他的精神撞在了門上，猛地清醒了過來。
“但還沒到前往那里的時候。”
烏洛琉斯平靜地說道：
“你們要繼續等待……等他來到這里。”
“他？”科林脫口問出。
就和晉升半神需要完全解析一滴神話生物血液的“窺秘人”一樣，“銀騎士”也會因為不同的賜福而產生少量的偏向。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科林立刻就感受到了某種不可捉摸的事物的流向——他原本沒有半點在“命運”方面的力量，但現在，他仿佛看到白銀城之外的荒原中緩緩地走來了一位提著燈的人影，命運的指引就落在人影的身上。
“……遵循您的意志。”
科林半跪在地，沉聲應答。
等到烏洛琉斯從這條小巷子里悄無聲息地消失，科林才撿起地上的透明小蟲，然后站了起來。
這條小蟲似乎被固定在了一個奇怪的狀態里，非生非死，卡在了循環之中。他想了想，謹慎地把這條時之蟲藏在了身上。
當他從這條巷子里緩步走出時，只覺得似乎有無數雙眼睛一同看了過來，又迅速移開。
得到祝福之后，現在這種感覺尤其劇烈，甚至讓他汗毛倒豎。
科林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圍觀”，甚至學會了假裝一無所知。他本以為這樣的“窺視”是他自己還沒有被影響的象征，沒想到自己早已被寄生，還在其他人眼中演著自以為是的戲碼。
他沉默地走在路上，忍耐著無數的窺視和竊竊私語，開始思考起晉升的事宜。
月城。
上午，溫暖的陽光落在大地上，多有斑駁痕跡但異常堅固的一棟棟建筑物內走出了不少人類。他們有的明顯畸形，有的已產生一定的異化。
這些人類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發現了一定的疑惑：
這周“祈求治療的儀式”的日子還沒有到，大祭司為什么要召集所有人去廣場？
難道發生了什么大事？月城居民們帶著擔憂、緊張與不解的情緒，從一條條街道進入了唯一的那個廣場。
此時，高臺之上一片空蕩，召集者似乎還沒有抵達。
月城居民們按照所屬的區域，很有秩序地分別聚集在一起，低聲討論著，等待大祭司的到來。
其中有不少人的臉上戴著樣式各異的水晶鏡片——與其說是單片眼鏡，不如說是一圈獸骨或者金屬絲圈起來的水晶片。遠看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近看完全是阿蒙開會。其中有的是真阿蒙，有的是被潮流影響的普通月城居民，如果克萊恩在這里，阿蒙的數量會立刻指數倍增長。這樣，他們就能夠以最簡單的方法給這個普通人造成最大的心理傷害。
沒過多久，尼姆借助一扇虛幻之門，直接出現于廣場中央的高臺上。
所有的討論一下平息，月城居民們將蘊藏著疑惑和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這位大祭司。
尼姆環顧了一圈，直截了當地開口道：
“月城迎來了第二位‘愚者’的神使。”
第二位神使！月城居民們的眼睛驟然睜大，有種高空的雷霆直接降臨在了城中的感覺。
上一位神使來月城做客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他將探險小隊懼怕的怪物一拳打死、又溫和地治療他人，凈化怪物的肉的英姿深深地銘刻在了月城的每一個居民的腦海里。
尼姆無聲吸了口氣，繼續說道：
“和上一位一樣，他清除了我們體內積攢的污染和毒素，并治療了我們身體的異變。并且，他還讓那片灰白的霧氣產生了明顯的變化。”
下方的人群中，不少人同時摸了摸自己右眼上的單片眼鏡，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更多的人們則是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雖然現在“治療”的次數已經不少，但每一次的選拔依然值得高興，就像是黑暗深處出現了火光，望不到未來的生活里突然出現了希望。
“神啊！”
“贊美‘愚者’！”
一聲聲驚嘆脫口而出，錯愕與喜悅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宛如實質。
月城據點的小隊還沒有到換班回來的日子，因此大祭司還不知道克萊恩等人先一步經過了據點的事情。他抬起手掌，微微下壓，等到人們逐漸平靜下來之后，語氣低沉而清晰地說道：
“我檢查過他們，也用封印物檢查過我自己，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就像每一次治療一樣。”
“不過，我也會讓他們繼續待在黑塔，接受至少十天的觀察。”
做出承諾后，尼姆頓了一下道：
“那位叫做格爾曼·斯帕羅的神使將在灰白霧氣附近苦修一段時間，他允許我們去那里感受他信仰的那位神靈的光輝，聆聽相應的教誨，而他每天會在中午之前為我們做一次凈化和治療。”
“所有人都可以選擇前往，但必須事前報備，聽從安排，不能私自行動，影響到城邦的防御，而去了那里的人，回來之后，都將像其他被治療者一樣，隔離十天。”
“與此同時——這位神使的到來，是為了帶我們離開這里，去往外面的世界。”
這句話落下，原本熱情洋溢地準備報名的月城居民忽然有一半安靜了下來。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尷尬，人們你看我，我看你，下不定決心。
“大祭司，我愿意去。”
就在此時，人群中有人舉起了手，一個聲音打破了讓人心情復雜的尷尬。
尼姆在心中松了口氣，看向了那位戴著單片眼鏡的年輕人，對方的身上有著明顯的畸形和病變。
“不要著急。”
大祭司朝他點了點頭，有了這個話頭之后，他正好可以說出另一件事情。
“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大家，在聽完之后，大家可以自行評斷，到底要不要跟隨神使離開。”
尼姆環顧四周，看著下方人們好奇的無知的面容，又一次感到眼眶發熱，他輕輕呼吸著，盡可能地不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那么悲慟：
“這件事情關乎我們三千多年來的信仰，關乎那位創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
太陽逐漸走到了正午。
克萊恩原本打算一直在月城待著，但他仔細想想，又覺得什么都不做有些不合適。
更何況，無論是大祭司把“大災變”的真相告訴其他人、月城的人們改變想法，決定跟隨自己離開東大陸、甚至是那些阿蒙聚集起來，都需要足夠的緩沖時間。
而梅迪奇和赫密斯不在身邊，克萊恩待在月城里就像一個活靶子，隨時可能被阿蒙找上門。
于是，想來想去，克萊恩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離開了月城，到附近的荒野游蕩，清理附近的怪物。
順手將一頭伺機而動的怪物秘偶化，熟練地在對方的身上種上可以吸收毒素的蘑菇之后，克萊恩忽然心有所感，聽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像是一個特別輕的人在躡手躡腳地前進，沿途有雜草被踩倒。而通過這個腳步聲的間隔，克萊恩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類的身影，正在緩慢地靠近他這里。
克萊恩抬起頭看向了前方的某個方向，在正午的陽光下，他恰好看到側前方幾十米外有一個人從石頭后面慢慢走了出來。這人的身體傷痕累累，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幾乎看不出原材料，雖然四肢和身體沒有什么畸變，但也可以無縫融入月城人民的日常著裝打扮中。
這樣的人單獨出現在野外是很奇怪的。
那個人，或者說人形生物也注意到了他，兩人就這么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對視，一言不發。
對視了半分鐘之后，克萊恩動搖起來：冷酷的冒險家格爾曼·斯帕羅不會主動問話……但我現在是“愚者”的神使……如果這是月城的人，或者其他城市的幸存者，我是不是應該問一下？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沉聲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形生物聽到了克萊恩的問題，朝著他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接著，克萊恩仿佛聽到對方的喉嚨里傳來了什么聲音，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有些難以形容的聲音：
“你又是誰？”
這個聲音說不出來的奇怪，聽不出性別，仿佛是舊日時代的合成音。
聽完之后又回憶不出具體的細節，仔細回想，克萊恩甚至覺得有點像自己的嗓音。
“……我是格爾曼·斯帕羅，一位偉大存在的使者。”
克萊恩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按照流程自我介紹了一下：“你是這里某座城邦的幸存者？”
人形生物沉默了，幾秒種后，他像是突然獲得了什么情報一樣，說話一瞬間變得流利起來.
“是的，神使，我是東大陸的幸存者。”
“我來自月城，是一支探索小隊的成員，在遭遇了一個恐怖的狼形怪物之后，我不幸與隊伍的其他人失散，經過很久的逃亡之后，才終于回到了月城的附近。”
說話的功夫，人形生物越發靠近了克萊恩。剛才克萊恩的那句話像是給他提供了一個身份、一個可能，在走近的過程中，他的身體像是得到了什么補充一樣逐漸變得真實起來，等到克萊恩能夠看清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穿著月城風格的獸皮衣服，但是沒有畸形的人了。
“或許我的隊友們已經先一步回到了城市里。”
他的臉上是實打實的憂愁和遺憾，隨后，他看向克萊恩，露出一個好奇且友好的笑容：
“在上一位神使到來城里的時候，我剛好和他錯過了，真沒想到還有再一次目睹的機會。”
“如果不方便的話，你可以稱呼我為……”
一組奇怪的音節在他的喉嚨里滾了一圈，最后化作一個單詞：
“利亞。”
“偉大存在的使者？”
人形生物小聲嘀咕了一句：
“詭秘真的會一邊扮演自己一邊扮演自己的侍者啊，這是什么支柱特有小游戲嗎？”
“原本是看到了那頭狼會出現在這附近才過來的，真沒想到還會有意外收獲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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