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第841章
數人轉而看向范寧。
這部在“正午”時分被委托奏響的交響曲,的確,前三個樂章,就預言出了足夠陰暗、足夠罪惡的特質。
一方面,它既純器樂,又是規整的四樂章結構,具備完全意義上的古典風格,可另一面,卻被一種絕望而僵化的形式主義所驅使,并且,蘊含著足夠多的時空關系之隱秘!
雖然它的音樂寫作邏輯是“前后”的,但在“正午”來臨前的這段時間,演奏卻不以絕對的“前后”關系而展現,素材并行穿插,在不同的時空之間遞進發展,甚至于其中間兩個樂章,“Scherzo”諧謔曲和“Andante”行板的演奏順序,都處在懸而未定的模棱兩可之中!
這個世界就從未有哪部交響曲,可以做到以如此的形式來呈現“秘史之力”!
“燒得差不多了?”
范寧淡淡問。
音樂暫時趨緩半收,而高塔上遍地被點燃的樂譜烈度最大的燃燒時刻也已過去。
四處分散著一堆堆的小火苗,譜紙的焦黑邊緣翻卷而起,空氣中漂浮著大量灰燼殘渣,就像處于失重的異質空間。
若拉遠去看,火堆的散點正好同樣是構成了這個燃燒的血色六芒星。
“所以‘其代價為不可計數’的真正含義,是指以一個世界上所有的藝術成果為獻祭之物?這樣的事情曾在第0史發生過,然后現在.”
“很難辦啊。”范寧笑了笑,“廳長大人,你看,且不論諸位具不具備這個代行的權力,關鍵是,費這么大代價把你送上去,一來呢,你并不一定能百分百解決失常區的根源問題,二來呢,這個問題解決之后的特巡廳管控下的‘新世界’,無藝術人文且充斥精英主義和優績主義的新世界,聽起來好像也很蠢也沒意思啊”
“范寧大師,你即將是執序者,不是普通人。”波格萊里奇說道,“你若活在一個‘管控有序’的新世界,去造就改變,去踐行理念,權力空間是有的,也能保住三三兩兩你在乎的人,一切遠好過在一個‘混亂無序’的舊世界中無謂掙扎。”
“也算是一種選擇啊。”范寧呼出口氣,“哦,我倒想起來了,之前在圣珀爾托,貴廳的獲獎寄語確實是‘要做的只是選擇’.”
他的手勢已經重新抬起,為即將開始的下一樂章作預備狀,眼神卻最后環顧了一圈四周:
“貴廳的‘牌’就是這樣了,對吧?那.其他人呢,還有沒有其他人想法比較獨特的?大家一起把牌亮亮啊,集思廣益啊,都到最后了。”
“輪椅上的那位?”
“侯爵大人?”
“朱利安·科塞利閣下?”
“尸體先生?”
“這位無名天使弟兄?”
環顧一圈卻暫無人應答。
“行吧。”
“你們看,還是特巡廳最積極一些,那只能先讓他們來了。我呢,有自己所負的牽掛和委約在身,終章繼續。”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貴廳,你們這些年搞的事情,包括現在燒的這些東西,確實有點離譜了,在華夏國有句古話.”
古話?.華夏國?波格萊里奇不解。
“來而不往非禮也。一會如果我也把你們在乎的東西砸了,你們別介意啊——”
范寧的雙臂在空中打開銳利的弧線。
大鼓和鋼片琴從四面八方砸落,帶出豎琴一連串駭異而鬼魅的分解和弦!
《a小調第六交響曲》,
范寧將一切帶入了那個最后的階段。
作為主調為A的套曲終章,開端的小提琴卻意外在c小調上奏出了“仰天長問”似的旋律,經數次起伏后,才步履蹣跚地跌落回a小調,隨后,帶出了終章這個漫長到幾乎窒息的引子。
周圍銹紅色霧氣的亮度都在一寸寸下降。
范寧合上雙目,手在低沉晦暗的節拍下緩慢起舞。
“你們有在陪同我,肯定有,創作的時光,演出的當下我正在試圖回憶起那副畫面,與秋千有關的幻境,我暫時一點畫面都記不起來了,但記得有些難以忘懷的話”
像,真像。
這個終章引子的對于碎片動機的闡述方式,倒是和校園時光的《第一交響曲》開頭頗有幾分相似。
但那種寓意晨光與青春年華的“呼吸動機”不會再有了,這里的引子,只有木管斷斷續續吹出的怪誕琶音,以及弦樂在低音區反復盤繞的“三度切割音群”——從第一樂章“黑暗進行曲”中剝離出的最陰暗的特性。
“‘濃郁的自傳性’?或許恰如其分吧,如果一定要選一部用以稱為自傳的交響曲,純粹古典形式的器樂交響曲才符合我心中的美學范式。”
引子的第49小節,“黑暗眾贊歌”以一種更消極的姿態出現。
規整的齊奏織體和二分音符節奏,原本應給人純凈莊嚴的聽覺,卻沒有任何動力持續補充進來,完全落入了遲緩的死寂局面,并在尾部成半音階滑落。
號角聲在下刻吹響,上下跳躍的音型,似乎終于要活躍起來。
這分明是曾經《第五交響曲》中間第三樂章開頭,那個由圓號吹響的“轉折動機”!
光與暗的斗爭,多么宏大又振奮人心的話題,當時,正是這聲號角在黑夜的隧道前方引出了一絲不同的亮色。
但它后續的音程關系,也很快被范寧篡改了,在怪異的長號聲與一片崩壞的和弦關系中徹底地變形走樣。
三度切割動機在低音區又起,鬼魅事物在陰影中蠕動。
“卡洛恩,你的‘伏筆’呢,你的‘希望的種子’呢,你不是最會寫‘復活’那樣的救贖之光么.”
“你知道么,盡管你一向自詡憂郁癥與悲觀主義,我們卻總是否認,因為你之前寫的每部交響曲,結局明明都很積極啊!第一、第二、第五是凱旋和光明的勝利,第三與第四是理想化的精神表達,它們全部以大調結尾!”
“可這次怎么連‘眾贊歌’都在最后不起作用了?以往不是有‘凈化眾贊歌’、‘復活眾贊歌’、還有‘光明眾贊歌’一類的嗎?”
引子的中后段,圓號再次吹響一段充滿美好理想的悠長片段。
附點的起句,三連音的分解和弦上行,連綿不斷的憧憬,這是一會兒“烏托邦式”的呈示部副題的先聲。
它將音樂氣氛從嚴峻的小調和那些鬼魅的碎片中解救了出來,并預設了一個勝利的終止目標,譬如“D大調”一類的曾經的輝煌結局。
碎片化的事物層層堆砌,層層拔升,疊成一座宏偉卻岌岌可危的音響大樓,連同著“烏托邦式”主題爬向一個力度的頂點。
“嗡——”
不詳的“警戒和弦”卻再度吹響,將大三和弦硬生生拗轉為小三和弦,于是終章這個長達113小節的引子終于結束,呈示部以一種“宏大而激昂”的態勢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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