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第820章
暮色正在逐漸沉降,天際線泛出蟹殼青的色澤,原本刺眼的雪坡被染成鋼藍。
“感覺還好么?”
“感覺.還好”
若依的圍巾結滿白霜,大口大口地呼著熱氣,瓊見狀俯下身子將她拉上了面前一道較高的坎。
“爬了三個多小時了,按計劃,再堅持一個小時,今天就先扎營休息。”范寧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又眺望目的地的高處,與來時的低處。
不久前,他恰好目睹了峰尖吞噬最后一縷陽光的時刻,那山體頃刻間化作一面青黑色的巨碑。
下方大本營的模糊輪廓已經變小,其他登山預備者的頭燈光束一盞盞亮起,如螢火蟲群浮起蠕動。當然,也有己方從這里投下去的幾束。
“呼!!——”
寒風刮過,卷起冰晶在光束中旋舞。
再過一個小時,帳篷的鋼纜終于被拋飛而起,“鏗鏗”幾聲,釘入冰磧壟的背風凹處。
范寧將照明燈在帳頂綁好,調到柔和的亮度。爐頭嘶嘶噴吐藍焰,寒意開始節節敗退。
“滋啦啦啦.”
平底鍋蒸騰的水霧里,浮動著牦牛肉餡Momo餃子的孜然香味,Aktori煎餅在黃油中卷起金邊,Kulu鱒魚刷過野蜂蜜后滴落的焦糖墜入火苗,炸開柏木味的星火。
瓊疊腿坐在防潮墊上,酒紅發梢被熱氣濡濕,這個小姑娘捏著Momo的手突然停頓:“你們是把整個米其林的后廚給搬上來了嗎?”
“過獎過獎。”范寧掀開鍋蓋,蒸汽模糊了眼前的視野,“兩三天前在達蘭薩拉和卡爾帕打包凍起來的,好吃的東西,其實提前吃得差不多啦,明天開始,就只有速食和士力架能量棒了不管做什么事,心情怎樣,也要好好吃飯啊。”
若依用勺尖把煎餅抵成便于入口的形狀,嚼了三四口,就被嗆得咳嗽起來,連續呼出幾聲哨子音,又是喝水又是拍胸,緩了好久才把食物重新咽下去。
“今晚加服地塞米松,你這情況,與乙酰唑胺聯用才能起到些明顯療效。”目睹若依反應的瓊,平靜給出專業建議,又指了指旁邊的便攜式氧氣瓶,“我見你應該是臨時學了一些速成技巧的,吸氧時也要把腹式呼吸法的習慣帶上,吸氣三四秒,屏息六七秒,呼氣七八秒。”
“見鬼,真冷。”范寧掀簾倒咖啡渣,看見月光在冰原上如水銀流淌的場景,稍稍多停了幾秒,一陣刺骨寒風就卷著冰渣撲進領口,讓他整個人打了個哆嗦。
“你的高反癥狀雖然不明顯,也別不當回事。”瓊的目光又投到范寧身上,嗓音稚嫩又淡靜,“該吃的藥還是吃上,要完成我的兩個條件,還是得額外費一些體力消耗的。”
“拆毀一路見到的秘密山峰路標,燒毀看到的疑似《天啟秘境》的樂譜,對吧?”范寧言簡意賅地回憶復述,“條件有點奇怪,說實話真把握不準,如果路標是個很大的家伙,怎么才算拆毀,拆不掉怎么辦,這么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又怎么保證能看到《天啟秘境》樂譜.”
“我說,你干脆不如同我們一起上到最上面好了,你不‘監督’著我們,我們也可能偷工減料啊。”若依吸了氧后,臉上終于有了血色。
“我不能去到最上面。”火光在瓊的瞳孔躍動,紫衣袖口滑落,她低頭看了一眼露出手腕的海拔表,“現在已是5990米,大約至多在6700米的高度附近,我就不能再往前了。”
“為什么?”若依不禁追問。
明面所知的L峰高度是6818米,秘密山峰R峰則接近7000米,也就是離L峰100米垂直差左右,或離R峰300米垂直差左右,就不能上了?
“因為詛咒。”
向導小姑娘嘆了口氣。
“也許也算精神疾病吧,或是某種未知的詛咒,蠕蟲學家Scria逼n.K.I.的后代都這樣。”
“隨著年齡增長,我們的夢境會逐漸變得稀薄,基本不到成年就徹底無夢,而與之相反的是,‘閃念’逐漸出現,充斥醒時世界。”
“閃念?是幻覺之類的意思嗎?”若依皺眉不解。
“比幻覺更加真實得多,也許就是真實也說不定,你會‘代入’或‘觀察’到很多別的視角,不同時空與人物的視角,跳躍式的閃念,視角的迅速拉近與放縮這些視角會像癌細胞般壯大紛爭,擠兌原本自我的認知,我們家族的人沒有能過活中年的,最終都會在難以忍受的重重閃念中自殺”
“聽起來十分可怕,怎么會這樣?”若依蹙眉。
瓊將一張泛黃的信箋殘頁向二人展示,范寧辨認出了其字跡,與瓊家里門廊上泛黃照片的落款一樣,出自同一人之手。
「致尊敬的Brezhnev同志:
蠕蟲必須被終結,欲終結必先研習,可到頭來發現“蠕蟲學”是不可研習之物,一切悖論該作何解?我不知道,但關于《天啟秘境》的研究必須頃刻叫停。既然Scria逼n.A.N已于50年前病故,就讓其人之“設想”永遠停留在喜馬拉雅山之“設想”階段為好。
——Scria逼n.K.I、Shostakovich.D.D于1965」
范寧盯著這封密信的抬頭,皺起眉頭。
令他驚訝的不僅是抬頭,還有另一字跡的第二落款。
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的簽名也赫然在其之上!
“所以你的曾祖父在前蘇聯時期曾參與過《天啟秘境》的研究,參與研究者還包括有肖斯塔科維奇,但某一刻,他們又聯合向最高元首建言中止唔,這封書信得到過回應,起到過效果嗎?”
“是否真正遞到過那里都無從得知。”
瓊搖了搖頭,又咬下一口餃子。
“冷戰時期兩個對立陣營的軍備競賽近乎狂熱,而除軍工科技外,‘心靈超凡力量與神秘主義研究’同樣是幾代領導人十分感興趣的領域.一個學者,一個藝術家,其建言起到的作用恐怕十分有限。”
“從后續史料痕跡來看,‘蘇聯科學院蠕蟲學實驗室’這一機構的研究活動如期繼續,并未中止,我的曾祖父仍在負責著這項工作。”
“但他很可能在背地里不著痕跡地,把《天啟秘境》的研究方向引去了不利的路線,團隊的兩班人馬分離,一班傾向于研究音樂本體,一班傾向于研究神秘主義文本、蠕蟲與其他配合要素,合作逐漸產生了間隙。”
“于是研究工作在前蘇聯時期‘順利地’未取得任何成功,但一個人難以決定其死后的事情進展,在蘇聯解體后的三十多年,在作曲家斯克里亞賓忌日的一百周年,《天啟秘境》似乎又出現了。”
“對我父親而言,這是個有希望弄清家族沾染上詛咒的緣由、甚至于徹底化解詛咒的機會。他帶著年幼的我在異國定居,他輾轉加入了那個致敬活動的雇傭團隊,然后遭遇事故、幸存、發瘋,不久又自殺,最后,事情到我這里了。”
范寧聽完后沉默了一陣子:“.難道,完成那兩個條件,就能擺脫詛咒?這是你父親自殺前告訴你的?”
“算是吧但我,也不能全然確定”瓊低頭擺弄著篝火中的竹簽,“父親死前的世界,已經終日充斥著‘閃念’,這些事物逼瘋了他,他留下的那些話,說是‘預言’,但其實是胡言亂語也說不定。”
“能為我們具體轉述一下大概嗎?”若依問道。
“他說,蠕蟲是因果律下注定滋生的產物,不可終結,但只有事物終末之處的蠕蟲長得肥壯,毀掉《天啟秘境》會讓其變得干癟,然后.當去往秘密山峰的路標被毀,抵擋‘閃念’侵蝕的‘庇護所’將隨之出現”
“.”范寧思索不語。
如果說,自己的父親范辰巽最后的那通電話,也可視作一種“遺言”的話.
他覺得兩者的遺言都懸而未定,疑團重重,又具備千絲萬縷的聯系。
“總之,我不能過于接近秘密山峰的峰頂,那樣閃念的進展會迅速惡化,至于詛咒什么的,一切交予命運吧,路標也好,樂譜也好,若你們真在上面找到了遇難藝術家遺體或紀念活動場地,倒是確實有可能發現樂譜的,多帶幾個打火器吧.”
后來一夜無話,翌日的晨光劈開云層時,范寧第一個走出了帳篷,他仰頭見巖縫間懸著排排冰錐,晨光刺透時在地面折射出彩虹般的條帶。
“鏗!!”
冰鎬揮擊出銳利的弧線,一條冰錐被斬下,砸地應聲而裂。
范寧走上前,用鎬尖將碎冰鑿得更碎,隨即他蹲下身來,皺眉看著冰晶中干癟脆化的事物。
一只觸須呈異常艷麗隆起狀的凍干蝸牛。
行程很快出發。
今天若依的身體狀態,經瓊昨天的指導與用藥調整,可以說略有改善但并未有很大的改善,不過她似乎是怕眾人擔心,上路前很豪邁地擺了擺手,然后背上氧氣瓶,走在隊伍中間一聲不吭。
冰磧壟如巨獸脊骨橫亙眼前,L峰在天際強光之側嶙峋如斷指而立,而其對向可能的那個“R”位置則看不出什么東西,只有遮天蔽日的云層與冰霧。
“走棱線!冰磧層下全是暗縫!”
一座座山峰綿延起伏,鞍部陡坡覆蓋著藍冰釉質,在陽光下泛出陶瓷似的冷光。
瓊邊用冰鎬敲擊巖壁邊做出提醒,隨著光線照射強度的逐漸增強,部分倒掛懸崖或裂隙的冰棱一根根垂落,沒入泛出毒芹般慘綠的谷底幽光之中。
“海拔6290米,快到L峰與R峰的分岔口了。”瓊的嘴里呼著白氣,“最后一截路非常繞非常難走,不過轉向后我還能陪你們略走上一部分,至少能到今晚。”
見今天眾人出發的狀態都還算不錯,她在正午12點時就沒叫大家扎營休息和午餐,僅在一個小時前作了次小憩,加熱了一下飲料。
海拔6385米。
“要不沖到下午2點再扎營吧,分岔口馬上就要到了。”瓊低頭看了一眼指向下午1點半的懷表。
眾人紛紛擰開能量飲料灌了一口,范寧緊了緊結組繩的制動螺栓,剛想揮動冰鎬,說上一句什么。
從一座巨型鋸齒狀冰塔的背后,驟然閃出一道道橘黃色的人影!
“等你們有些時候了啊,小伙子小姑娘們。”蓄長頭發的副手把玩著手里的多功能工兵鏟。
最后走出的為首之人則沒穿登山服也沒戴頭盔,只是罩著一件灰色羊絨大衣,他緩緩摘下遮陽墨鏡,露出了那頭標志性的背梳銀發,以及似笑非笑的嘲弄似的目光。
范寧和若依對視一眼,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此人之前在貢覺茶館打過一次交道,赫然是那位控制著整個喜馬偕爾邦登山市場的萊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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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