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音樂家第十九章 “高山主義者”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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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高山主義者”


更新時間:2025年06月04日  作者:膽小橙  分類: 奇幻 | 神秘幻想 | 膽小橙 | 舊日音樂家 
恐怕沒有哪條旋律的構成能如舒伯特D.960這般簡單。

但若依從它樸素的肌理中,讀出了一種深藏的永恒性,甚至是體會到了不同的人在不同時空流逝過程中經歷的悲歡。

莫名像一部紀錄片的開頭,黑白影像,老舊的街道上人來人往,鏡頭對準一座院落、或一座門牌.但準備講的是個怎樣的故事,主角是個怎樣的人,卻有著不確定的多義性。

只知道其中藏著令人心碎的赤誠,深可見骨的創傷和昏天暗地的溫柔。

范寧手指的落鍵似要無限眷念地挽留每一個音符。

慢速的第二樂章,冰涼和溫暖、溫柔與絕望、孤獨的穿行與夢幻般的冥想交替出現;諧謔曲樂章又忽然變得輕靈起來,指尖在琴鍵上快速的跑動,將人短暫帶到一個夢境,憂郁被最大程度的淡化,不真實的淡化.

終曲,起始處的同音動機多次被強調,為音樂帶來微妙的呼吸感,一切逐漸進入到一種新的復雜心境.尾聲卻出人預料地激烈,似乎因不愿回頭而下定決心,以強奏的姿態微笑道別。

“不愧是自貝多芬之后結構與情感最完美的鋼琴奏鳴曲啊.你彈得那么好,一定是練過很多遍的作品吧。”

“好多年沒彈過它,你看這本譜子吃灰的狀態就知道了。”范寧摸了摸自己頭發。

他對于自己這次演繹的質量之高,感到異常困惑。

“謙虛過頭會顯得過分的。”若依說。

D.960雖然沒有絲毫炫技,但并不好彈,對音色、層次和細節的要求尤其苛刻,稍有不注意,聽起來可能會顯得又長又無聊。

但剛才,絕對的獨奏會水平。

評價完后,若依繼續一直那樣坐在那里,盯著空白琴鍵,沒起身,也沒再說話。

范寧維持著兩人單邊手臂地微微相貼的狀態,他很善意地想傳遞一些具有安慰作用的體溫過去,在當下不會顯得唐突的情形下——因為對方一直同坐在鋼琴凳上,范寧在彈奏時,不同的音區間施展起來,身體多少有些挨挨擠擠。

過了許久,若依終于從鋼琴前起身,下樓。

“準備走嗎。”范寧看著在玄關處蹲著換靴子的她。

“你的那首Andante,要一定記得寫下去。”若依像是囑咐似地開口。

“你又不等我。”范寧立馬說。

“實在對不起,確實時間不夠。”對方的語氣極輕極弱。

范寧忽然覺得鼻腔內掠過一陣酸痛,他暗罵一句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都是什么話,但又實在不知道現在還能再說什么好,只好在這里干巴巴地做起了“情況說明”——

“哎,之前也許真的只是一股奇怪的心血來潮,工作后,幾乎沒怎么好好寫過,思路斷得厲害,每次周六晚上回到家,多是對呈示部做修改完善,運氣好的話,憋出數十個新的小節我不確定能不能寫完這個Andante,或者,至少需要很久很久。”

“打擊樂試試鈴鐺之類吧。”若依站起身來。

“什么?”

“你現在停下來的展開部這里。”

“.我試過了,又刪了,最初用三角鐵作了一些節奏性的嘗試,后來又包括鐘琴、鋼片琴、木琴之類的,感覺不太對氣氛不太對,可能還是和聲一類的問題吧。”

“如果是試試牛鈴或是雪鈴呢?你聽過這種類似的聲音么?”

范寧整個人突然怔住了。

下一刻,異彩的光芒從他眼睛里閃了出來。

“你是怎么想到的?”

“以前在旅行時,或遠足登高時,存在一個逐步遠離身后或腳下集鎮喧囂的過程,最后能聽到的和塵世有關的聲音,就是背后若有若無的鈴鐺聲,牛羊脖子上掛的鈴鐺或是雪橇的鈴鐺.”若依說道。

“.回想起來,我能感到一種高度的空氣的不同,周圍有點冷,但比在山谷中間更自由、更純凈,這讓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堅定地贊美生活中任何美好的東西,也比我早期作品中對人類的描寫溫柔十倍。總之,關于最小的細節,我現在將敢于追求真理本身,敢于成為一個哲學家。”

“前一段是你,后一半是尼采吧。”范寧凝視著她的眼睛。

若依“嗯”了一聲。

尼采確實認為人們應該多通過自然界塑造自己的三觀,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他就批判了“旅客們費勁氣力攀登山頂,卻忽視了沿途的美麗風景”這一現象。

只不過這句批判,被后世的心靈雞湯文學用爛了,以至于到了片面甚至庸俗的程度。

其實尼采真正想強調的不是“沿途風景有多么美麗”,而是人在登山過程中的思考——把平日里想不通的問題重新放在這一過程重新審視和思考——來感受自己與自然融為一體時,內心會不會有什么變化。

“說來也確實有趣,尼采認為自他1881年從阿爾卑斯山旅行回來后,才真正成為了一名哲學家”范寧喃喃自語。

“‘高山主義者’嘛。”若依冷不丁蹦出一個像是新造的名詞。

“GeorgSimmel?”范寧一笑,瞬間會意,跟著拼出一個人名。

若依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能接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維發散,不禁也笑了笑:“齊美爾也是德國了不起的哲學家哦。”

齊美爾曾用‘高山主義者’形容當時社會上存在的這一類.喜歡徒步遠離喧囂、沉心思考對于自身有重要價值的重大問題的人。

他的學術重點在于都市社會學、貨幣哲學與個體自由,他關心大城市中處于“原子化”狀態的普通個體的境況,提到一個人在城市之中壓抑過久后會存在通過心理疏離維持自身獨特性的現象。

或者說,“通過距離化實現自我保存”。

但這種“自救”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實現的,不然也不會出現那么多終日郁郁的人們了。

“按Simmel的說法,我最后要再感謝你一遭,呵呵。”范寧逐漸笑得有些苦澀。

“喔?”

“五萬美金吶Simmel在《貨幣哲學》里說,現代人通過物質如貨幣獲得行動自由。”

當然,獲得“貨幣”后,有人讓自己更加深陷城市,如縱欲揮霍者,有人卻藉此嘗試自救,如“高山主義者”。

“不用謝,購畫是交易。”若依背上單肩挎包。

房門被擰動推開,深秋夜晚的冷風嘩啦啦灌了起來。

范寧久久凝視著那道淺紅色風衣的身影。

久久凝視著隨風向后飛散的黑發和束腰帶。

他感覺自己眼里進了沙子。

“噯,范寧,我在想——”

少女忽然轉身。

“嗯?”范寧頓時挪動腳步,把臉放到玄關燈照不到的暗處。

“我在想,十天的時間,要不要嘗試找一個最最完美的地方,去看頭頂的星空?”她前話重提。

“最最完美是有多完美?”

“找一座足夠高的山頂就行,阿爾卑斯山或許還不夠高,去喜馬偕爾邦,在喜馬拉雅山脈上找一座或許夠用。”

“你是說,你么?”

“也可以是我們啊。”

范寧呆住了,他怔怔看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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