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核彈落點的位置分布,絕對預先經過了始作俑者周密的考慮與論證。
人員的傷亡和建筑的摧毀只是一方面,很多落點還“兼顧”了城市里的一些重要基礎設施。
譬如圣珀爾托規模最大的城北發電站,隨著一枚球體直接在渦輪機組上方引爆,幾十噸重的飛輪像玩具般往高空飛了出去,斷裂的高壓電纜在街道上瘋狂抽打,將逃難馬車電成了焦黑的骨架!
還有被直接熔斷了六根主纜索、當場斷裂沉沒的跨河大橋;被炸到污水如噴泉般溢流的地下排污系統樞紐;直接被貫穿了混凝土基座、供水主管網完全被污染的郁金香教區凈水廠
即便是教會總部極高空爆炸的、沒有造成直接人員傷亡的那幾枚,現在也有極度令人不安的五顏六色的塵埃,從眾人頭頂上紛紛揚揚落下,一眼望去如同雪花飄揚!
范寧站在教堂大門,朝向廣場,面無表情地聽完梅拉爾廷的匯報。
期間,他的眼神透過層層蒸汽、黑煙、落灰,仍然凝視著天際線的遠方。
就是在這樣一片殘垣焦土的景象下,遠處那個暗紅色的事物還在。
而且在經過一夜后,這個東西已經像個“貼圖”一般地直接貫穿到了天空深處!
范寧實在很難形容看到它的感覺,只是看到它的上端視覺盡頭——至少是比萬米高空還要高的天上——似乎有些微腫的膨脹趨勢。
看著看著,似乎,極高空的四面八方,還有無數螞蟻一樣的小黑點,正在向它緩慢地飛行聚集而去。
什么東西?不知道,也可能是核彈爆炸后漫天塵埃的視覺干擾。
這個世界正在變得荒唐。
越來越荒唐,比夢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范寧感覺自己都快不熟悉它了。
在梅拉爾廷匯報的這幾分鐘時間里,趕來范寧身邊的教會高層與軍方將領越來越多。
范寧手上接過的電報、簡訊也越來越多。
“圣拉瓦錫閣下,雅努斯現在已進入緊急戰時狀態。”埃努克姆元帥摘下軍帽,神情嚴峻,“各郡的人財物力正在往圣城集中調撥。至于圣城內部,軍隊已經接管市政,以爆炸點劃分片區,維持秩序及善后,教堂的神父們也已在分組幫助我們的軍隊了.”
范寧微微點了點頭。
“在接下來的數小時到一天的時間內,可能會有一大波帶著危險核輻污染的塵埃降落覆蓋整個圣城。”他的聲音徐緩低沉,“神父們會想辦法盡可能利用‘輝光巨輪’阻擋凈化一部分,但大家的第一要務仍是做好迎接這一波污染的準備注意引導幸存民眾們清洗身體,以及,把所有能作為地底掩體的空間利用起來,這是減少后續傷亡率的黃金時間”
身邊的幾位高級將領迅速動了起來。
竟然還會有持續性的污染降落覆蓋?.范寧不說,他們還真預料不到。
現在的范寧當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或者,必須去做。
運籌調度也好,親自下場也好。
善后,救人,組織避險,清點數據;安排神職人員進行驅邪的儀式,調度醫療力量和藥品資源,防止瘟疫或怨靈作祟;協調獲得其他國家和官方組織的援助;安排軍隊和市政一道穩控局面;撥款籌建被破壞的基礎設施;以及.在必要的善后工作鋪排下去后,集結籌備一股復仇的力量!!
但范寧才堪堪作完那一分鐘的指示,就止住了口,因為已經看到廣場下面,有個人走上了階梯。
是特巡廳的巡視長拉絮斯。
范寧冷冷注視著他一路登了上來。
這位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老成模樣的家伙,如今舉止卻對范寧無比客氣,甚至到了有些謙卑的程度。
他不折不扣行了個鞠躬禮,“關切”地打量了一下眾人,又對如今的場面形勢報以了一番苦笑,讓人在態度上完全無法對其詬病:“卡洛恩·范·寧閣下,領袖在城西的弗拉基米爾公路入口處等候您。”
竟然是奉命來催范寧動身的。
“這么急?”范寧再度冷冷掃視他一眼。
“行程的時間安排,圓桌會議上,各位組員應該都是明確了的。”拉絮斯連忙強調提醒。
范寧沉默。
豐收藝術節落幕,新的一天拂曉才剛剛帶來而已。
已經不知道發生了多少事情,并且,還在趕著接二連三地發生。
“無名圣者都已在剛才一刻與眾人匯合,不過范寧大師,我補充一點,領袖特意交代了,您怎么過去倒是隨意,他只要求了另外的執序者們與他同行。”
“但總之,24小時后,所有人需要在B105深處的燈塔區域集合,也許您有自己的辦法,可以帶著選出的藝術家隊伍準時趕到當然,如果沒有,或者您不愿麻煩,討論組也可以帶你們一道出發。”
“范寧大師,退潮的時間不過十天十夜,而昨晚,第一夜已過。”
“領袖的話我已全部帶到,就先去趕路了。”
拉絮斯再度鞠了一躬,便轉身走下了臺階。
范寧眼中閃爍著難以辨別情緒的光芒,拳頭數次捏緊又放松。
遠處,那道貫穿天際線的紅色垂線,上端的極高空,仍有無數稀稀疏疏的黑點正在集聚著。
近處是漫天墜落的塵埃和四面八方的火光煙氣。
“你們剛才提議的,我都贊同。”
范寧終于平靜開口了,他又望向雅寧各十九世。
“教宗陛下,你們行的這些指令,皆可藉著我的名向大家作見證,命大家速速的施行,這是我準你們的。南國的遺民與院線的義人,眾位朋友都支撐你們,視你們為相連的根莖與手足。愿有罪的人因自己的計謀跌倒,所作的惡加七倍歸到他們的身上。愿你們堅立義人,將蒙羞歸塵的弟兄引入安息之所。愿你的祭司披上救恩,城中圣民平安。愿會眾的心永遠活著。”
雅寧各十九世逐漸渾身顫抖,范寧說完卻轉身欲離。
下一刻,“砰”的一聲悶響。
身材魁梧的埃努克姆元帥直接單膝跪在了范寧面前!
“圣拉瓦錫閣下,你最后的賜福,我們都領受了!但是,惟請你親手簽下它!”
埃努克姆伸手上下揭開的,赫然是一份寥寥數行的宣戰書!
下方已有密密麻麻的聯名血色指印,還有教宗雅寧各十九世的火漆印章,但是它們都擠到了側方一堆的位置,把另一邊留下了一大片空白。
“我們,還有雅努斯,愿驕陽軍能有百倍不同往日的武勇。他們見了,這事情就成了。”
埃努克姆的頭顱深深低了下去,另一旁,教宗和諸位神職人員也垂手肅立。
范寧原地沉默了數十秒。
最終,接過了另一位高級降臨雙手舉過頭頂的金色羽毛筆。
一直以來,自己,還有一些人,應該說還是在努力地彌合著人們的分歧,不同地域,不同階層,不同種族與職業.哪怕是當時發生了像“謝肉祭”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身邊的這些人,還是一廂情愿抱著這樣的念想,去堅持做自己所認為正確的事情的。
但如今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它走向了更大的分裂。
筆速先是緩慢,而后加快。
「安托萬·拉瓦錫」
范寧不愿去細思這道簽名背后所意味的事物、景象或數字。
他將羽毛筆還給了將領,用眼神示意大家不必一直端著身子。
眾人依舊切切地注視著他。
只是一時間,不知道還有什么是該說的。
范寧再度眺望天際遠處的暗紅色事物,轉身之前,又最后徐徐環顧了一圈下方的圣禮廣場。
誰又能想到。
當初“拉瓦錫”的身份尚未揭露時,河邊布道,筑壇講經,為的是停止那些屬乎血氣的爭戰。
而待得真正的奇跡顯現以后,自己唯一在雅努斯匆匆簽下的,反而卻是這么一份東西?
還有,走的時候,一切竟是這樣留在記憶里的。
誰又能想到。
“希蘭,羅伊,我們走。”
范寧的身影消失在教堂大門內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