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大師,我廳的工作風格是領袖的意志與準則的集中體現,絕對是一以貫之、從未改變的。可能變的是外界的看法,當然,那不可控,也不重要。”
“至于你剛才對我們提出‘磋商建議’所表現出的意外和疑惑.其實這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見解和感受都是瑣碎且無足掛齒的,特巡廳的責任是掌舵世界神秘側進程的方向,不是心理咨詢或人文關懷機構,沒有義務同諸多普通個體做一對一的交流——這其中包括曾經的你——但現在的范寧大師必然不在其列了,我們應該好好聊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流,可以嘗試探討更多的話題。”
對于范寧一上來展現出的態度,以及重提三年前“凌晨約談”的事情,拉絮斯沒有什么情緒波動。
他徐徐解釋完后,就示意薩爾曼將調查報告收了回去:
“聊什么呢,比如說,關于文森特·范·寧的話題?”
范寧聞言,眼神中的鋒芒一閃而逝,他沒有掩飾什么神情,因此對方能輕易捕捉得到。
“我知道你會想問什么。”拉絮斯笑了笑。
“嗯?”
“文森特的失蹤,或是徹底死亡、或是處在困境,如果是后者,又必然是掉入了失常區中某個不被理解的深處。以上關節,其實你自己應該也已經推測出了八九不離十的。”
“從事實上來說,范寧大師本應該自兒時起就是特巡廳的高層子弟,未來的優秀調查員,可如今多年后看,事情的進程早已偏離了最初的方向,彼此間關系變得如此微妙,恐怕是我們這上一代人都未曾想到的”拉絮斯的莫名微笑,與旁邊臉色陰鷙的歐文形成了對比。
他將抽屜中一本厚厚的調查檔案拿出翻開:“文森特·范·寧,曾經在特巡廳的代號為‘分形師’,化名則為‘列昂·萊拉’,890年從失常區幸存折返后與組織失去聯系,直到912年前后我們才逐漸確定,烏夫蘭塞爾曾經一位叫文森特的民間美術家有可能就是‘分形師’,而這時距離他失蹤已有3年了”
“從后期的行蹤追溯情況來看,從失常區逃出的文森特開了一棟特納美術館,并開始對七年一度的豐收藝術節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堅持不懈地利用失常區的周期漲落,從世界破損的表皮中收集一些異常的顏料,用于創作他的神秘主義畫作,然而他的進度沒有達到預期,而這種常在深淵邊緣游走、追逐危險知識的行為,也讓他在909年的第39屆豐收藝術節期間遭遇了遲早會遭遇的意外.”
“就和何蒙、岡的情況類似。”
拉絮斯說到這里倏地合了檔案本。
敘述內容不經意間的轉折,讓范寧雙眼微微瞇起,與其意味深長的表情相對。
內心則是滔天巨浪翻涌。
父親的情況和何蒙、岡兩人類似?那哪里還是什么“受困”?不就是已經死亡了嗎?
而且當初在“裂解場”內,自己出手直接或間接擊殺了兩位邃曉者的事情,被他們查出來了?不對,此人口中的“情況類似”,可能指的是“那種無法理解的死后狀態”情況類似。
他回想起自己和希蘭看的那一盒默劇《噤聲!》中的情況。
“范寧,你不會還打算繼續裝下去吧。”一直沒有開口的歐文,此時終于冷哼一聲,“昨晚音樂廳中碰面時還在‘代向何蒙和岡問好’,你的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一點。”
“歐文,你不會還打算繼續時不時讓人大跌眼鏡吧?”范寧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隨即笑著搖頭,“我個人倒是不那么在意那些繁瑣禮節的,不過你的稱呼習慣、你的言行舉止,在外面的時候最好還是要一點端起風度。我倒是好意提醒啊,一位特巡廳的巡視長,到時候如果被淹死在口水中,那種死法可是不夠體面的”
“你——”
聽了范寧這段不疾不徐、冷嘲熱諷又帶著莫名威脅的話,歐文直接欲要拍案拔槍。
“好了好了。”
拉絮斯制止的舉動非常快,甚至這一次直接動用了他更高層次的靈性影響,來防止歐文作出什么進一步的不當舉止。
“我們這位研習‘燼’的同僚情緒有時容易失控不過范寧大師,何蒙和岡遇難的事情,你的確是早有知曉,對吧?”
這個老狐貍.范寧心中暗道一聲。
“前幾天我在指引學派那里看到了《噤聲!》。”他笑著靠回了座椅,“你知道的,何蒙與岡的消息,算是我的關注內容之一,坦誠從個人角度出發,我很關心他們究竟有沒死透。”
“我廳仍在對當初那次任務行動的前因后續進行調查。”拉絮斯看向范寧的眼神富有深意,“當然,剛剛提及這個話題是因為,文森特可能遭遇過與之類似的事件,且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應該多于你,調查的手段也應該強于你。如果你關注他的下落或生死的話,豐收藝術節結束后,可以共同跟我們跑一趟。”
“再次以‘公文下達’的方式?”
范寧似笑非笑。
“可惜啊,從和你們已有的相處體驗來看,每次都很糟糕,偏偏你們又不接受拒絕,非要拖人下水.畢業音樂會事件、瓦修斯事件、圣塔蘭堡地鐵事件、復活首演日事件這帶來不了什么期待感,還是別提前預告了,再說吧。”
拉絮斯也不著惱,再次切換話題,拿出另一本稍薄的文件,朝范寧豎起:
“《國會改革法案》征求意見,條件性同意,編號第02086號,這是你的授意吧?”
“改革法案?我沒經手。”范寧瞥了一眼文件,“喔,這是羅伊小姐的字跡吧。”
“擴大中產及平民的公學招生名額比例.向各郡城市學院和特納藝術院線吸納人員攻讀學位同意削減公學年度財政預算,以提高文化產業稅率做置換。”拉絮斯讀起征求意見中的主要詞句,“哦,你還不知道它們,我最初看它們似乎偏向平民及中產,以為是你或指引學派的授意從特納藝術廳的背后官方勢力來看,做個排除法,那看來是博洛尼亞學派自己的意思了”
“我現在不是官方有知者。”范寧淡淡道,“特納藝術廳也不是當局的行政部門,拉絮斯閣下,這一點我必須強調,非凡勢力在其中的參與是松散的,僅僅在‘藝術公益’上保持合作。”
對方明顯借這個改革法案話題,在話語中挖了個坑,他還沒有傻到直接往里跳、去變相承認特納藝術廳的“政治性”或“有組織性”。
“特納藝術廳的背后官方勢力”?
這句話結合特納藝術廳現今的業態來看,其實是非常敏感的!
你一個連鎖院線,把指引學派、博洛尼亞學派、南大陸芳卉圣殿殘部、神圣驕陽教會各方組織都聚在一起想要干什么?
這種開枝散葉的、與多級基層行政單元相對應的結構,任何一個當局都會警惕它的純粹性!
在南大陸、西大陸流亡的這幾年,范寧就多次嚴肅地提醒羅伊,有些紅線一定不要去踩!藝術公益,就一定只是藝術公益!至少,在它發展的進程未起根本性變化時,自己人心中一定要明然通透!
“這幾條建議都是不錯的。”拉絮斯枯槁的臉皮上看不出任何潛臺詞,改革法案的話題也未有偏移。
甚至范寧一時間也揣測不到他剛才的話里到底有沒有別的什么引申義。
“范寧大師,你依舊可以繼續對條款的表述提出修改建議,或者,就后期執行起來的很多細節進行商榷,一部國會法案的出臺,也會影響到接二連三的地方條例修改。”
“那么,價格呢?”范寧突然問道。
“價格?”
“對,價格。”
“范寧大師,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談了快20分鐘了。”范寧在沙發上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總結起來,首演日事件定性通報、暢聊的積極態度、文森特的話題、國會改革方案的意見征詢你們展示了諸多商品,我又就其中一些有意思的商品進行了體驗。”
“所以接下來呢?它們的價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