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處,上下四方盡皆粼粼波光。
除此之外,幽幽黑炎靜靜燃燒,氤氳血霧也漸漸升起,還有再熟悉不過的湛藍光芒,從無到有占據了幾乎所有視線。
伽藍神主身化長虹,才剛剛逃出一步,周圍環境陡然生變,仿佛瞬息之間便已經來到絕望戰場之外。
“這是他的最后一道枷鎖,不是我的最后一道枷鎖,結果竟然還能對我產生如此直接的影響?”
“它伴隨拳勢蓋壓而至,甚至擾亂了我的感知,想要以此達到禁錮束縛,不讓我抽身退走的目的。”
伽藍神主心中念頭閃過,第一時間思考的并不是如何擺脫困境,反而是莫名陷入早已久遠的回憶,想到了當初冥淵老師曾經走過的道路。
那便是融合諸般本源之力,再將之一一納入己身。
然后以此為基礎,嘗試打破屏障,突破現有境界層次,達到至尊神主的頂點,也即是居于時空長河源頭主宰的高度。
為了達成計劃,冥淵神主在亂局起始時,甚至不惜同時與數位神主為敵,并且在付出極大代價后終于將牠們全部鎮殺,再抽取吞噬各種本源之力。
但最后的結果卻以失敗而告終。
哪怕是冥淵神主的積累和實力,也無法處理不同本源之力的碰撞與反噬。
直到落得個真靈神魂俱滅,神主之軀四分五裂的凄慘結局。
伽藍神主思及此處,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如果冥淵老師在推開那扇通神大門之前,便能夠將不同本源之力融入己身,而非在成為至尊神主之后才有所動作,是不是就可以將牠所設想的道路真正走通?
還是說身后這個家伙天賦太過耀眼,只有他才能將這條道路走到盡頭?
若真的可以,豈不是他一旦打破十二道枷鎖,再推開通神之門向內深入,最終成就的便是至尊神主的頂點,居于長河源頭的時空主宰?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能夠提前一步鳩占鵲巢,絕對值得豁出所有舍命一搏。
轟!!!
金色波光蕩漾,幽幽黑炎澎湃。
而在黑炎波光深處,拳勢滔天壓迫而來。
上一刻仿佛還遠在天邊。
下一刻便已然近在眼前。
只差一線就能印在伽藍神主身上。
但千鈞一發之際,伽藍神主卻并沒有任何驚訝慌張的表情出現,也沒有再表現出剛才的怔仲失神,眼神表情反而流露出一絲冰冷決然。
牠猛地定住不動。
蒼白到近乎透明的雙手遽然抬起。
掌心相對,十指交錯。
內里一團璀璨光芒綻放。
剎那間驅散所有迷霧,映照出那尊頭戴斗笠,披掛蓑衣,猶如魔神降臨的身影。
正在掄起拳頭,由上而下重重砸落。
轟!!!
衛韜一拳落下,正中伽藍神主掌心中央。
拳勢滔滔,與那團湛藍光芒正面對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停滯。
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一個進步踏地,揮拳砸出。
一個沉默肅立,雙手托舉。
凝固成一幅絕對靜止的晦暗畫面。
又像是兩尊惟妙惟肖的雕像,矗立在一望無際的血色平原中央。
但就在下一刻,靜止畫面忽然生出變化。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潑墨揮毫,無聲無息間便將所有血色抹去。
自此不見了絕望戰場,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座厚重大山,以及涌動變幻的藍色海洋。
兩者一上一下,緩緩接近,就要在畫卷正中迎面相撞。
不知道多久之后。
或許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
高山大海終于合為一處。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衛韜砸落的一拳,終于貼住了伽藍抬起的手掌。
剎那間,畫面再次變得靜止。
直到啪一聲輕響悄然蕩開,所有一切才驟然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
衛韜一拳落下,伽藍神主抬手去擋。
拳鋒掌心相交,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看上去就像是兩個普通人在玩鬧。
一人當頭打來,另一人抬手接住。
動作輕柔緩慢,沒有任何力道。
完全沒有顯現出絲毫超凡異象。
但就在下一刻,卻是兩團血霧齊齊爆開。
一邊猩紅,一邊湛藍。
雙方融為一體,仿若不分彼此。
伽藍神主七竅中藍色血液狂涌,雙手掌心炸開深可見骨的傷口,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表面,更是瞬間多出無數更加細密的裂紋。
在這種情況下,牠卻是不退不讓,反而猛地踏出一步,合身向前直撞過去。
雙掌一左一右,兩朵冰蓮遽然綻放,劃出兩道弧線,無聲無息朝著衛韜兩側太陽穴落下。
衛韜面無表情,同樣不閃不避。
閃電般雙拳齊出,在雙蓮合攏的前一刻正面迎上。
拳掌再次交擊的一瞬,轟然引發了前所未有的大爆炸。
與剛剛的靜謐無聲形成了鮮明對比,就連絕望戰場都為之震顫動蕩。
轟轟轟轟轟!
在狂暴力量瘋狂肆虐的中心,伽藍神主縱然渾身鮮血淋漓,體表遍布密集裂紋,竟然還可以一次次爆發本源之力,不僅抵擋住了衛韜一拳勝過一拳的威勢,甚至將他逼迫得不斷向后退去,就連那座時隱時現的巍峨大山,都被硬生生砸出了更多漆黑裂隙。
無數黑鱗觸須蜂擁而上,試圖鉆進裂隙之內切割吞噬。
卻往往被封鎮凍結,然后碎裂掉落一地,再也找尋不到任何生命氣息的痕跡。
轟隆!!!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對撞。
大片血色平原被瞬間封凍,緊接著又在恐怖沖擊下劇烈炸開。
形成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內里仿佛血肉涌動,散發出濃郁的腥甜味道。
兩道身影各自向后退開,同時跌入暗紅深淵,就像是兩只蚊蟲瞬間消失不見。
“果然不愧是至尊神主,即便是身受重傷的狀態,也能將我硬生生壓制下來。”
衛韜站直身體,吐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剛剛從血色深淵之內躍出,便被迎面而來的冰寒氣息壓迫得不由自主瞇起眼睛。
嗡嗡嗡……
十數枚足有宮殿大小的冰蓮呼嘯旋轉,直奔他的身體而來。
而在朵朵冰蓮之后,還有一道湛藍光芒電射而至,剎那間便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眼前。
衛韜周身爆開血霧,連連出拳砸碎冰蓮。
緊接著便雙臂合攏護于身前,沒有任何猶豫弓步前沖,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態,朝著那道電射而至的藍色光芒硬頂而上。
雙方再次對撞一處。
炸開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沖擊。
一道頎長身影影沿著原路,以比剛才更快上數倍的速度倒卷飛回,拉出的殘影幾乎牽成了一條直線。
衛韜雙腿陷入剛剛形成的冰層,像是鉆地炸彈一般猛地向下沉降。
再次墜入黑不見底的血色深淵,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要將絕望戰場縱貫砸穿。
“竟然能把吾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很難想象他尚未破開最后一道枷鎖,還只是一個沒有站在通神門前的普通修行者。”
“極度強悍的防御,無比狂暴的力量,還有與令我都為之驚訝的靈肉容融,看來想要奪取此人軀殼,必須要先將他的防御打開一道缺口,破壞掉靈肉容融的根基,如此才能成功占據其身體。
也幸虧吾存著獻祭神軀的決心,不惜代價不顧消耗與之生死交鋒,不然有所顧忌掛懷之下,怕是真的有可能會被他一點點磨死,成為第一個死在普通修士手中的本源神主。”
伽藍神主面無表情,緩緩直起傷痕累累的身體,低頭朝著被自己破開的深邃峽谷看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
牠雖然沒有找到衛韜的身影,卻也并不著急,而是抓緊調整恢復身體,還要壓制眉心中央愈發失控的光暗印記。
畢竟之前接連不斷的交鋒,尤其是近乎傾盡全力與那道仿若大山的屏障抗衡,即便以至尊神主的境界高度,在身受重創的情況下也已經有些虛弱疲敝,需要留給自己足夠的回復時間。
不然的話,若是讓光暗掌控者留下的暗傷爆發出來,或許在嘗試鳩占鵲巢之前,牠便會先一步陷入到真正的生死危機之中,一個不小心就要神魂俱滅,和其他死在亂局中的神主沒有任何區別。
伽藍神主閉目養神,同時暗暗探尋感知,一點點驅離絕望戰場的影響,找尋那道斗笠蓑衣的身影。
但出乎牠的預料,對方就像是融入絕望戰場,完全消失了一樣,就連牠都難以捕捉到一絲生命氣息。
不知不覺間,又是一段時間過去。
伽藍神主勉強壓制住了光暗印記的反噬,便在此時輕輕一步踏出,朝著身前的血色深淵直直墜落下去。
他也是沒有其他選擇,在下定決心將對方取而代之,重走一次封神道路后,便再也沒有了任何退路。
必須要在光暗印記爆發,神軀面臨崩潰前完成奪舍,不然后果將不堪設想,最好的結局也會變得和血獄神主一樣,只留下些許真靈殘念茍延殘喘,在絕望戰場的陰暗角落四處躲藏。
不久后,伽藍神主微微瞇起眼睛,面上浮現出少許訝然表情,看著下方大片猩紅變得干枯灰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養分一般。
更重要的是,灰敗干枯區域還在迅速擴散,肉眼可見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僅僅在牠停留在上面壓制傷勢的短暫時間,便已經占據了血色深淵不知多少空間。
咚咚!
沉悶浩瀚的聲音響起。
宛如擂鼓重錘,一下下敲在伽藍神主心間。
牠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便在此時感知到了毫無征兆出現,并且陡然激蕩暴漲的生命氣息,從一片干枯灰暗的深淵底部傳出。
“這是心跳的聲音。”
伽藍神主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結果還未等牠做出反應,耳畔便聽到了咔的一聲輕響。
仿佛琉璃落地,被摔出一道通透裂紋。
緊接著咔咔脆響連成一片。
猶如裂紋四散蔓延,形成縱橫交錯的蛛網一般。
而在此過程中,還夾雜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摩擦,以及嘎吱嘎吱切割碾壓聲音,與連成一片的破碎輕響同時傳來。
“我在壓制光暗印記,調整恢復身體,他倒是也沒有閑著,不僅大量吞噬吸收血獄身軀血肉精華,甚至還借此機會更進一步,將最后一道枷鎖打開了更多。
如果沒有我一開始送出的本源之力,再加上后續不惜代價與之生死交鋒,他怕是還不能這般迅速走到這一步。
當真是天意莫測,命運難循,卻又環環相扣,步步相連,即便吾擁有神主之能,也無法撥云見霧窺見真顏。”
“很好,越是這樣,吾便愈發確定自己的判斷,說明這一幾乎押上所有的選擇,終究是沒有讓我真正失望。”
伽藍神主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入目處一片陰郁灰敗顏色。
其后又有一點金黃在血色深處亮起,無聲無息化作粼粼波光,猶如片片金色魚鱗映入眼簾。
緊接著,幽幽黑炎燃起,氤氳血霧升騰,還有本屬于牠的冰寒氣息,也在金色波光之中一一顯現。
嘩啦啦!!!
陡然一道身影自波光黑炎,血霧冰霧中沖出。
沿途撞碎綻放盛開的朵朵冰蓮。
又穿透洶涌澎湃的藍色大浪。
挾裹著仿佛要砸碎碾爛一切的狂暴氣勢,朝著懸空而立的伽藍神主一拳打來。
兩道身影再次交匯,在虛空中迎面對撞一處。
隆隆巨響連成一片,猶如接連不斷的炸雷,將血色深淵都瞬間震斷崩盤。
破壞迅速向外蔓延,大片猩紅平原向下墜落塌陷。
先是瞬間被冰藍光芒封鎮凍結,后又在狂暴沖擊下下化作道道大浪,遮擋住了所有視線。
不知道多久之后,兩道身影猛然合二為一,然后緩緩向后各自退開,一點點沒入完全變了模樣的猩紅平原。
數個呼吸后。
一只鮮血淋漓,傷可見骨的殘破手臂破開冰層,艱難在一片狼藉的地面穩住身形。
衛韜渾身都在微微顫抖,整個人虛弱疲憊到了極點。
剛剛的對戰交鋒,他引動第十二道枷鎖全力爆發,而且堅持了如此長的時間,幾乎耗空了全部的體力。
但即便如此,都沒有將身受重傷的伽藍神主鎮殺當場。
不過終于就要結束了。
衛韜能夠感覺得到,比起自己的虛弱,對方才是真正到了燈枯油盡,完全力竭的地步。
現在他只需要走過去,將那具瀕臨崩潰的神軀吃掉便好。
或許把全部神主本源吞噬吸收后,不僅所受傷勢可以恢復完好,甚至還能因此更進一步,將最后一道超出想象的堅固厚重枷鎖破開更多缺口,為自己推開那扇通神大門打下愈發堅實的基礎。
“在你眼中,是不是也認為我就是個笑話?”
伽藍神主背靠冰塊,艱難抬起頭來,滿是鮮血的臉上,扯動露出一抹復雜笑容。
衛韜停住腳步,自蓑衣下方探出黑鱗觸須,深深刺入那道遍布裂紋的身體。
他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伽藍前輩這個也字,讓晚輩不得不有些多想,難道說在高高在上的神主圈子,您經常是被看不起和嘲笑的那個?”
“冥淵老師還在的時候,沒有誰敢嘲笑我,但當冥淵老師身死之后……”
伽藍神主沒有繼續下去,只是緩緩搖了搖頭,“畢竟我的神主之位,一來是靠機緣深厚,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本源之力入體,由此打下了可以封神的基礎。
二來則是靠著冥淵老師的發現與指導,如果沒有他老人家的諄諄教誨,只憑我自己的努力,怕是直到生命耗盡都無法來到六道之上,更不要說走完封神三關,再推開那扇神秘大門。
所以即便我知道,老師對我的提攜有著自己的目的,甚至是將我當成了他的口糧和容器,我對此也毫無怨言,只等著那一天何時將會到來。”
說到此處,伽藍神主嘆了口氣,“但老師說死就死了,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竟然都無法將不同本源之力容納歸一,沒有走完他所認為的主宰之路,當真是令人扼腕嘆息,感慨萬千。”
牠感知到了力量的流逝,卻聽之任之毫無反應,只是斷斷續續接著說了下去,“因此在見到你之后,我忽然便又燃起了希望,想要嘗試一下冥淵老師的道路,是不是真的能夠走通。
可惜我被掌控者合體重傷,還留下了一道光暗印記,最終導致賭輸敗亡的結局,就連一道真靈殘魂都無法逃出。”
“伽藍前輩告訴我這些,是想說自身時運不濟,非戰之罪么?”
“不,贏了就是贏了,輸了就是輸了,沒有任何理由可講。”
“吾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知道老師所選的道路,究竟能不能一直走下去而已。”
伽藍神主道,“所以我除了本源之力外,準備將老師的教導,以及自身微不足道的些許感悟盡數傳遞給你,然后還要告訴你如何更加快捷尋找血獄殘念的痕跡,盡最大努力助你一臂之力,只希望你將來成與不成,都能燒一張祭符告訴我和冥淵老師。”
在衛韜目不轉瞬的注視下,伽藍神主艱難攤開掌心,緩緩凝聚出一朵與眾不同的冰蓮。
它緩緩旋轉,內里不含任何力量氣息,唯有無數紛繁復雜之符紋,映入到他的眼簾之中。
衛韜屏息凝神,深入仔細感知。
一時間不由得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但就在此時,伽藍神主用盡力氣,口中吐出氣若游絲的最后兩個字。
“小心!”
恩!?
小心什么?
衛韜猛地回過神來,便看到一枚光暗交織的印記,自伽藍神主眉心中央陡然爆發,剎那間沖散了那朵虛幻冰蓮,并且占據了他眼前的全部視線。
他再看一眼,面色不由得陡然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