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冷雨霏霏。
破敗荒村空寂無人。
在黑暗夜幕籠罩下,顯得有些陰氣森森。
而在這種情況下,忽然出現一個身形佝僂的人,確實是件不太正常的事情。
黑影越來越近,很快來到門前。
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看上去至少在古稀之年的老者。
他就在門前停下腳步,睜開有些渾濁的眸子,朝著屋內看了過來。
橘黃火焰靜靜燃燒,又不時隨風飄搖,將陰影變幻出各種不同形狀。
衛韜放下羊腿,掌心扣住幾枚鐵釘,又狀似不經意般調整一下姿勢,做好隨時能夠暴起出手的準備。
雖然失去了各種功法加成。
就連最為基礎的氣血都無法搬運。
但當初修習武道那么多年,各種招式打法還是熟記于心,再加上不知多少次生死相搏帶來的戰斗經驗,便帶給他遠超普通人的實力與底氣。
但此時情況未明。
冒雨前來的老者根底亦是未知。
所以衛韜并沒有當即暴起出手,而是指了指身邊的空地,以及架在篝火上的烤肉,擺出一副熱情好客的邀請姿態。
吱呀一聲輕響。
殘缺不全的木門被推開了。
老者從外面進來,摘下斗笠脫去蓑衣,露出枯瘦如柴的身體。
他點點頭,順勢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又接過衛韜遞來的狼腿,大口撕扯著上面焦糊的狼肉。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無聲吃完了所有食物,然后依舊對著火堆沉默不語。
自午夜開始,風愈發的大了。
從空曠無人的荒野掠過,尖銳呼嘯鬼哭狼嚎。
烏云非但沒有被狂風吹散,反而變得愈發厚重低垂,猶如黑色大山蓋壓頭頂。
不知不覺間,雨滴變成了雪花,星星點點隨風飄落,很快便在地面灑上了一層細鹽。
隨著時間推移,雪越下越大。
從零星冰屑變成了鵝毛大雪,細鹽也很快堆積成厚重白毯,天地間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唯有這座荒村石屋,將逼人寒氣擋在外面,算是保留了僅有的暖意。
密集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很快便靠近到這座石屋近前。
衛韜緩緩抬頭,朝著門外望去。
視線穿過茫茫大雪,落在同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幾個中年男女身上。
“里面的兩位朋友,奴家可方便進來暫避風雪么?”
女子緩緩上前,先是對著黑衣老者行禮,然后面帶笑容問了一句。
老者輕咳一聲,“老夫也是在這里借住,你們想要進來,須得問一下主人的意思。”
衛韜垂下眼睛,注視著身前火堆,“夜黑天寒,風急雪驟,我自是沒有向外趕人的道理。”
“妾身多謝公子收留,此番多有攪擾,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她整理衣衫,在一處空地坐下,狀似無意般說道,“公子就是附近的人嗎,最近這片地方有些不是很太平,你孤身一人在外游歷,可是要注意黑暗中潛藏的各種危險,別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卻不自知。”
“黑暗中的危險……”
衛韜微微皺眉,接著問道,“我只是個種地打獵的,卻是不知道你所說的危險,又到底是什么危險。
如果是在荒野游蕩的狼群,在晚上遇到了確實要小心以對,不然很有可能被它們圍追堵截,打獵不成卻被反殺。”
女人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壓得極低,“沒想到小兄弟看著面生,身上也沒有體悟修行靈元的痕跡存在,但消息卻是相當順暢靈通,竟然聽說過我們梟山四狼的名頭。”
說到此處,她轉頭看向一旁的黑衣老者,面上笑容愈發燦爛妖嬈。
“有人出了進入一次靈泉的懸賞,要取黑砂前輩的人頭,我們四人輾轉追蹤十數日時間,總算是在今夜將前輩堵在了這座荒村,沒有讓其他人搶在前面。”
“就憑伱們幾個蠢材,也敢大言不慚取老夫的性命?”
黑袍老者面露不屑表情,仿佛完全沒有將對面四人放在眼中。
但就在下一刻,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靜靜燃燒的火堆嘭地炸開。
剎那間火星四濺,整個石屋煙塵彌漫。
又有寒光閃爍,人影翻飛。
中間還夾雜著凄厲慘叫與呻吟。
交鋒只持續了短短數個呼吸時間。
雙方沒有任何試探,上來便是以自身最強的攻擊硬剛正面,完全是毫不惜命的生死相搏。
黑袍老者口吐鮮血,踉蹌后退,數步后才艱難停了下來。
他努力平復呼吸,靜靜看著不遠處仰躺地面的三個男子。
他們已經不行了。
不退不避,就此一下。
勝者生,敗者死。
甚至沒有一句遺言留世。
“你,你不是受了重傷,已經到了生死邊緣,竟然還能……”
女人左臂齊肩而斷,鮮血嘩嘩流淌下來,很快浸濕了身上所穿衣衫。
她似是被嚇破了膽,慌不擇路就朝著外面逃竄,連自己同伴的尸首都不敢回頭看上一眼。
“老夫是受了傷,卻也沒有將幾條野狗放在眼里。”
黑袍老者沒有繼續出手殺人,也沒有循著女人逃走的方向追趕,只是沉默肅立屋內不動,就像是在剛剛的爆發過后,忽然變成了一尊不會動的雕塑。
寒風從門窗破洞鉆入,他的面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再加上滿頭滿臉的暗紅血跡,看上去就像是深淵惡魔降臨人間。
片刻后,黑砂拭去唇邊血跡,漸漸平復了呼吸,然后轉頭朝著石屋角落看去。
“你為什么沒有跑?”
他聲音干澀沙啞,疑惑開口問道。
“你們打起來得太快,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所以就沒來得及奪路而逃。”
“更何況老先生雖然出手殺人,卻也一直將注意力投注在我的身上,因此我就算是決定要跑,怕是也沒那么容易離開。”
衛韜從一堆碎石后站直身體,目光從地上的三具尸體移開,又落在黑衣老者身上,眼神表情若有所思。
剛剛陡然爆發的戰斗,他感知到了莫名熟悉的氣息,似乎和那團混沌光芒有著很大關系。
但經過更加深入仔細思索,這道力量氣息并不僅僅和混沌光芒有關,很有可能還牽扯到了那片霧氣凝結而成的海洋。
兩者交織疊加,相互融合,可能就是那個女人口中靈元的源頭所在。
所以說,如果能得到一部和靈元相關的修行法門,或許便可以一點點掀開那層神秘面紗,窺探到此方世界奇怪表象下隱藏的真實。
“你不跑,倒是有些可惜了。”
黑砂嘆了口氣,“本來老夫吃了你兩只狼腿,有心饒你一條性命,誰知道你竟然不跑,算是白瞎了老夫難得一次的善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著衛韜,兩只眼睛越來越亮,面上表情卻愈發疑惑。
“原以為你是隱藏實力,準備躲到一旁扮豬吃虎,結果老夫直到現在才發現,你竟然并非扮豬,而是一頭毫無靈元傍身的真豬。”
話音落下,黑砂緩緩朝著屋角靠近過來。
周身似有微風輕拂,引動火苗忽明忽暗,還有片片灰燼旋繞飛舞。
而隨著他的動作,整個房間瞬間變得寒氣逼人,再無剛才篝火燃燒時的明亮溫暖。
陡然破空聲響,尖銳呼嘯。
一枚石子飆飛而來,閃電般砸在黑砂身上。
噗的一聲悶響。
黑砂低頭看向自己脖頸,伸手將停滯虛空的石子拿了起來。
“你就是用這種雜耍手段打死的野狼?”
他眉頭微皺,面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倒是相當不錯的力道與準度,如果是其他普通人的話,或許這一下就會被你穿透咽喉要害,哪怕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可惜你不入修途,無法感知御使靈元,即便是將自己活脫脫累死,也不可能擊破老夫的防御。”
啪啪啪啪啪!
在黑砂說話間,密集石子猶如彈幕,不斷砸在他的身上,卻沒有一顆能夠打破那層看不見的屏障,更無法傷到被牢牢包裹在內的身體。
一道身影穿窗而出,迅速沒入雪夜深處。
黑砂緊隨其后,雖然七竅中不斷向外涌出鮮血,落地后身形也是一個踉蹌,卻還是緊接著便開始發力狂奔,循著雪地足印一路急追而去。
唰唰唰!
不時有石子穿透黑暗而來,每每即將落在黑砂體表,便毫無征兆懸停不動,沒有對其造成絲毫傷害。
兩人一前一后,在寒夜荒野踏雪疾行。
隨著時間推移,黑砂氣息愈發不穩,動作也不復之前矯捷,仿佛已經快要到了極限。
但就在此時,他猛地抬手點在兩側太陽穴,雙眼陡然亮起璀璨光芒,靈元之氣隨之瞬間暴漲。
雙方距離迅速接近,很快便已經來到十步之內。
咔嚓!
衛韜頓足踏地,猛地轉身。
先是將所有鐵釘一次性射出,隨后一腳踏前,一腳拖后,擺出了紅線拳起手式。
一道狂風撲面而來,挾裹著濃郁的血腥味道。
兩道身影瞬間交織,對撞一處。
中年女子大口喘息,發力在雪夜中狂奔。
她連鞋子掉了一只也不去管,就那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生怕黑砂會追上來。
身后隱隱傳來凄厲慘嚎,那是同伴慘遭毒手,正在黑砂的折磨下丟掉性命。
但她同樣沒有去管,連回頭看一下的想法都不存在。
女人心中只有恐懼,以及對于生的渴望,占據了幾乎全部的思緒。
逃出荒村,離得越遠越好。
就是她現在唯一的念頭。
她也是沒有想到,明明黑砂已經受了重傷,竟然還能如此厲害,根本沒有給他們一點兒還手的機會。
咔嚓!!!
一截積雪覆蓋的枯枝被踩斷。
女人也在此時猛地停了下來。
她眼神恐懼,似乎想要說些什么,腦袋卻是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什么鈍器正面命中,只一下便陷入到無聲的黑暗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一瞬。
仿佛一團冰雪兜頭澆下,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襲遍全身。
也讓她從魂不守舍中陡然清醒,神思恍惚看著幾個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他們全部穿著白底金邊的勁裝,統一戴著打造精致的銀色頭冠,在雪夜林間中熠熠生輝,將周邊黑暗都為之驅散照亮。
其中一人看到女人睜開眼睛,便轉頭對著不遠處喊道,“少爺,她醒了。”
“叫什么叫,不知道我在忙著嗎,一個個沒眼力見的東西。”
不遠處響起溫和懶散的男聲,穿透黑暗夜幕傳入她的耳中。
和這道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若隱若現的細碎雜音,混入風雪一并傳遞過來。
她開始有些怔仲茫然,片刻后陡然面色大變,開始劇烈叫喊掙扎起來。
聲音凄厲尖銳,充滿無盡恐懼。
仿佛有惡魔即將到來,如果落在對方手上,還不如剛才被黑砂折磨殺掉。
一點寒光從黑暗樹叢中飛出,深深沒入女人一只眼睛,也將她所有的掙扎叫喊都安靜下來。
整個人軟軟癱坐地面,身體還在不住顫抖,顯然恐懼害怕到了極點。
時間一點點過去。
林間黑暗而又沉寂。
唯有細碎聲音越來越清晰,混入風雪之中不停回蕩。
許久后,一道滿足嘆息響起。
一個白衣年輕人從叢林深處走出,手中還拎著一張滴血的人皮,隨著寒風前后搖擺起舞。
他來到近處,接過屬下遞來的酒壺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癱坐雪地不動,似乎已經昏死過去的中年女人身上,眉宇間浮現出些許興奮與厭惡混合的表情。
年輕人沉默許久,緩緩搖了搖頭,“雖然歲數大了一些,但長得還算是有幾分徐娘半老的韻味,再加上別有情趣的斷臂之美,倒是勾起了我再次進行創作的欲望。
誰知道她竟然被嚇破了膽,還因此便溺失禁弄得一身臟污,連一點兒為藝術獻身的崇高精神都沒有,白白浪費了這么一塊上好的材料。”
“不對,我思考問題似乎有些不太全面,她有可能是故意將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想要以此求一個速死,不讓自己成為我進行創作的材料,以免經受更難忍受的痛苦。”
“既然如此,我卻是不能遂了她的意愿,一定要讓她在痛苦中不停哀嚎,去深刻體會領悟這個世界的真實,如此才能迸發出最為璀璨的花火,照亮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語氣表情也愈發癲狂,完全沒有了剛剛從林間走出時的溫和平靜。
就在此時,一個白袍人躬身一禮,“少爺,屬下觀察她的情況,似乎不久前剛經過一場廝殺。”
“恩!?”
“你什么意思?”
“竟敢打斷我的思緒,阻攔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難道你想要和她一起,被我一點點精心雕刻,通過痛苦體驗世界的真實嗎?”
咕咚!
白袍男子喉嚨涌動,面色瞬間變得慘淡。
他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著呼吸,“屬下并無此意,也絕對不敢打擾少爺修行。
屬下剛想說的是,這女人似乎是所謂的梟山四狼中的白狼,天生便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她此時出現在這里,又是剛剛與人交手的樣子,很有可能便是發現了黑砂老怪的蹤跡……”
“秋小姐發布的必殺令,取黑砂項上人頭,得到進入靈泉參悟修行的機會。”
年輕人仿佛忽然回過神來,一下子便恢復了溫和平靜的語氣,“你的意思是,黑砂很有可能就在附近,而且剛剛和她有過交手?”
那名屬下點頭陪笑,“少爺所言極是,如果能找到黑砂的下落,進入靈泉的機會非少爺莫屬。”
年輕人閉上眼睛,再開口時聲音忽然放得很輕。
“靈泉固然對我有很大吸引力,但比起進入參悟修行,我其實更想要得到秋小姐的身體,用她天資無雙的仙靈之軀,來雕刻出最為完美的作品,或許便能更加深入探尋到這個世界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