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秋風微涼。
但比月光還要清冷的，則是一道悄然升起的劍芒。
它來得無聲無息。
甚至沒有任何毫無征兆。
腰懸長劍的女子還在說話。
根本沒有其他任何動作。
一縷劍光便悄然顯化。
仿佛無視了兩人之間的空間，直接便出現在了衛韜面前。
只差一線便要刺入他的身體要害。
咔嚓！
一只手掌忽然擋在劍光前方。
同樣出現得毫無征兆，猶如本來就應該在那里一樣。
“只憑血肉之軀，甚至不做其他任何防御，就想著擋住我歷經苦修的無影劍？”
佩劍女子心中動念，面無不見一絲表情。
那縷劍光卻是倏然消失不見。
再次出現時，已經來到衛韜身體后方。
幾乎是在最后一刻避開抬起阻擋的手掌，朝著他的后頸要害繼續落下。
獅子搏兔亦盡全力。
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大意。
能盡量避免變數的出現，那就要盡可能的去避免。
所以說，雖然她對自己的劍有信心，堅信對方不可能避開，同樣不可能只用一只手掌擋住，那也沒有必要去進行嘗試。
無非是隨心而動，劍光虛空變化而已。
將整個事情納入到完全可控的范圍，才是最為穩妥的處置手段。
衛韜抬手一抓，卻是抓了個空。
眼中不由得浮現出些許詫異神情。
這一劍很有意思。
殺意深藏、劍光分化都是小事。
真正出乎他預料的，還是這種堪稱神出鬼沒的出劍軌跡。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虛空行走。
甚至并非是劍客在虛空行走，而是將斬出的劍意劍芒達到了這種效果。
衛韜暗暗感慨嘆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已經放棄抵抗。
身前不遠處，佩劍女子依舊保持高度戒備警惕，絲毫沒有任何大功告成的輕松隨意。
唰！！！
劍光無聲落下。
然后咔嚓一聲輕響。
若隱若現的光芒直接寸寸斷裂。
隨即消失在了黑暗夜幕之中。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遲疑，第二道劍光已然升起。
它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上一刻還在門前，下一刻卻已經來到衛韜身邊。
然后又是咔嚓一聲輕響。
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別，細細劍光依舊化作寸寸碎片，然后融入虛空消失不見。
小院之中，氣氛陡然變得安靜凝滯。
青冥周身弱水真意環繞，早已撤出一段距離。
她眼神表情變幻不定，下意識再次向后退去。
這可是陵玄的無影劍。
如果是她的話，就算是提前有所防備，御使弱水真意護身，也很難接將之完全避開。
而若是被劍光斬中，即便是擁有洞天之域的天仙修士，基本上也要被一劍貫穿，重傷垂死。
但是，這個自稱為元一的男子，他竟然就敢用身體硬接。
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這家伙還真的將無影劍正面硬擋了下來。
甚至接的不是一劍，而是連續刺出的兩劍。
佩劍女子深吸口氣，又重重吐出。
一滴汗水出現在光潔額頭，又順著白皙細膩的面頰滑落下去。
“這種感覺，難道是不滅真體？”
她緩緩開口，握劍的手指不自覺地發力，看上去甚至顯得有些蒼白扭曲。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既然你們都說是，那就算是不滅真體也無所謂。”
衛韜微微點頭，上上下下打量著那道身影，面上不由得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你劍遁虛空的能力很有意思，就連我都生出了些許好奇。”
他口中說著，向前踏出一步。
張開的五指猶如利爪，平平無奇朝著前方抓來。
陵玄猛地瞇起眼睛，就在此時拔出了腰側長劍。
陡然一道森寒光芒沖天而起。
將前后左右完全籠罩其中。
同時遮罩掩蓋住了她持劍而立的身影，剎那間便完全消失無蹤。
“前有葉先生和李部主的雙層盒子，后有人劍合一遁入虛空，虛空之眼的修士當真有些門道。”
“我擁有著星環之主的洞天，又得上古真君傳承，竟然都無法清晰捕捉到她一人一劍的蹤跡，倒是有些出乎了預料。”
衛韜停下腳步，眼前已然不見了那道纖細修長的身影。
唯有道道若隱若現的光芒，將黑暗虛空悄然點亮。
就在此時，一道猶如月輝的光芒毫無征兆出現，映照在他的身上。
其速度之快，甚至連他都難以反應過來。
將無形無影、游走虛空應用到了極致。
咔嚓！
衛韜低頭俯瞰，才發現左肩蛛絲長袍裂開，體表皮膚多出一道細如發絲的淺淺印痕。
唰……
沒有任何征兆，又有幾縷清冷光芒悄然綻放。
無聲無息映照在他的身上。
切斷蛛絲長袍，在體表留下淡淡印痕。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道道劍光從各個不同方向顯化，又穿越黑暗無聲降臨，最終盡皆落在他的身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
劍光由疏到密，再由密轉疏，直至最后完全消失無蹤。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蛛絲蜿蜒游轉編織成袍，再次覆蓋體表。
“人很不錯，劍也不錯，看著也美輪美奐，就是威力低了一些。”
“我站著不動讓你打，結果你卻像是在撒嬌，除了扯破我的衣服外，根本就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刺了我這么多劍，等找到你之后，也該讓我打你幾拳，不然我怕你會心生不安。
算了，看你嬌弱無力的樣子，只要你能承受下來一拳，我們之間就算兩清，誰也不欠誰的。”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閉上眼睛深入仔細感知。
黑暗深處，陵玄面色發白，持劍的右手還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她想抽身退走，卻發現周邊霽霧流云再起，已經完全封堵住了離開的道路。
而在巨大的消耗下，她已經無法再像之前那般輕松破開封禁，更不要說無聲無息離開。
陵玄努力平復心境，表情漸漸歸于平靜。
此次交手，她并未輕敵，幾乎已經做到竭盡所能的極致。
但是這個男人實在太強，根本就不是她所能對抗的存在。
就算是老師親臨此地，都不一定能將他真正拿下。
最后落得個凄慘敗局，也只能說明她命當如此。
只可惜她之前一心修行，本想著還能步步攀升，一窺更高處的美妙風景。
沒想到今夜卻遇到了這個怪物，有可能將她的全部努力盡皆斷送。
這就是不滅真體，當真是她的完美克星。
時間一點點過去。
陵玄氣息內斂，身體緊繃，一動也不敢稍動。
雖然她還在遁入虛空，沒有被對方鎖定蹤跡，卻也能感到無處不在的冰冷殺機，已經遍布周圍全部空間。
越來越強的壓迫下，絲絲鮮血自七竅歡快涌出，又順著面頰淌落下來，在潔白衣衫上印出朵朵鮮艷奪目的印記。
但她卻無法抬手擦拭，生怕引起了那個恐怖家伙的注意。
還好，他現在還沒有發現她。
只要能再隱藏拖延一段時間。
若是能驚動早已不問世事，閉關隱居的老師，或許就還能出現一絲生機。
忽然，一只手臂從濃霧中鉆出，鬼魅般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陵玄心中猛地一跳，凝聚全部力量，再次斬出手中長劍。
咔嚓！
長劍高高彈起，斜斜插進地面。
那只手臂繼續向前，卡住脖子將她拎了起來。
“青冥殿下，這就是你在虛空之眼找的幫手？”
“她這么弱，又怎么可能幫你找到那個恐怖可怕，甚至比我還要強上十倍的武者？”
衛韜緩緩轉頭，看向一側面色慘淡的黑衣少女。
他看著她的眼睛，忽然低低嘆了口氣，“更重要的是，找到人又有什么用處，對你又有什么好處，還不是只滿足了你姑姑的一人私心？”
“再進一步去想，說實話我都有些替你感到不公，身為黃泉陛下的女兒，竟然連黃泉弱水都無法掌控。
非但該繼承的東西遲遲無法拿到手中，甚至還像個嘍啰一樣被指使著跑東跑西，你說你這么懵懵懂懂活著，接下來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倒不如讓我先殺了你，免得你后面在絕望中慢慢死去。”
他表情溫和，聲音平靜。
落在青冥耳中卻猶如雪山冷風。
帶著浸入骨髓的寒意，讓她的心神瞬間一片空白。
再加上那雙仿佛攝人心魄的眼睛，一時間就像是將她所有的偽裝全部扒光，所有隱藏起來的秘密盡數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整個人猶如赤身裸/體，被丟在了極地雪原，從頭到腳幾乎盡皆冰涼。
“你好好想一想吧。”
“畢竟像我這樣的好人難以遇到，到底該尋求怎樣的幫助，你又能付出什么東西，青冥殿下應該細細思量，再給我一個發自內心的答復。”
衛韜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陷入昏迷的陵玄。
他微微皺眉，將她提高到與自己眼睛平齊的位置，手上猛地加大力量。
陵玄被窒息的感覺弄醒，眼神驚恐拼命掙扎。
但在令人窒息的壓迫面前，她僅存的力量完全不堪一擊，只堅持了片刻就被硬生生打破，失去了幾乎全部抵抗能力。
衛韜直到此時才稍稍收力，“至于你，我對人劍合一、游走虛空很有興趣，所以你可以成為我的老師。”
陵玄沉默片刻，暗暗嘆了口氣，“你都這么強了，怎么還能拜我為師？”
他面上露出溫和笑容，“三人行，必有我師，師不必賢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
只要你在某方面能比我強，我就可以虛心學習你的長處，用以彌補自身存在的不足。”
一邊說著，他將她緩緩放在地上，順手還幫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
“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雙贏結果，這也是看在虛空之眼某個好人的面子上，我所能夠釋放出來的最大善意。”
“您說的對，我……”
“老師不要！”
陵玄艱難點頭，剛準備開口說些什么，眼前卻陡然亮起一道森寒光芒。
衛韜陡然轉頭，毫無征兆抬手一抓。
一道銀線悄無聲息刺入掌心。
在黑暗夜幕下爆開一團耀眼火星。
衛韜后退一步，低頭看著手上多出的劃痕。
以及一柄被他牢牢抓住，不斷顫動卻飛不出去的小劍。
“賊子敢爾！”
直到此時，半空中才傳來一聲憤怒低喝。
隨著聲音主人的靠近，僅有數寸的短劍劇烈跳動，試圖脫離五根手指的掌控。
直到咔嚓一聲脆響傳開，原本還在瘋狂攅刺的短劍瞬間安靜下來。
衛韜將手從嘴邊拿開，口中還在咀嚼著剛剛咬下的劍尖。
就在此時，又是一道熾烈光芒升起。
夜空中仿佛出現了一輪大日，將所有黑暗盡皆驅散。
然后又毫無征兆降臨地面，出現在了莊園深處的這座小院。
轟！！！
劇烈沖擊轟然炸開。
衛韜所在的位置驟然沉降，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衣袂聲響，一個白衣老者穿透夜幕而來。
他揮手將陷入昏迷的兩女送到一邊，然后站在坑洞邊緣向下俯瞰。
片刻后，老者卻倏然蹙起雙眉。
“不對，我怎么失去了對金烏劍的感知？”
接連試了幾次后，他的表情愈發疑惑，難道真的要下到坑底，在一團污穢之中慢慢搜尋？
就在此時，老者身體微微一晃，莫名感到地面在輕微震顫。
震動越來越頻繁，幅度也越來越大。
甚至將坑洞直接撕開，地面出現一道幽深裂隙，將整個院落一分為二。
老者再向下望，瞳孔不由得驟然收縮。
在漆黑裂隙深處，他似乎看到了兩團猩紅光芒，猶如一明一暗的血月，在地底空間若隱若現。
“這是……”
還沒等他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東西，整個院落陡然塌陷。
仿佛下方出現了一只黑洞，要將所有一切都粉碎吞噬。
老者腳踏虛空，飛身而起。
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就像是不斷掙扎的飛蟲，卻終究抑制不住向蛛網滑落的趨勢。
而直到此時，他才終于弄清楚，兩團猩紅光芒到底是什么東西。
它們竟然是一雙緩緩眨動的眼眸。
更加令人心悸的，則是在眼眸下方，還有一頭恐怖妖魔正在舒展身軀，由此引發了地面的劇烈震蕩。
“老夫御使金烏劍，竟然斬出了一頭如此可怕的妖魔！？”
“剛剛欺負陵玄的那小子呢，難道被隱藏在地底的妖魔給吞吃了？”
老者心中充滿驚訝，一時間甚至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具有壓迫感的妖物，就連他也只是在古籍之中有所見聞，卻是毫無防備在自己家里就藏著一頭。
更加可怕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他竟然從未有所察覺。
震蕩越來越強，吸力也越來越大。
還有極度森寒的殺意，同時從地下深處涌動泛起。
老者頓時如芒在背，再也沒有了初來時的鎮定平淡，便在此時不惜代價，毫無保留全力爆發。
轟！！！
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打破禁錮升入高空。
幾乎在同一時間，地面再次猛然塌陷。
剎那間將大半個莊園覆蓋籠罩，仿佛變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還有一道森寒殺機聚而不散。
雖然尚在地底盤旋，卻又蓄勢待發，對準了那輪掙扎而起的紅色圓盤。
白衣老者隱身紅日之內，感知到下方忽然收斂的力量波動，依然不敢有絲毫耽擱松懈，就像是被天敵盯上的獵物，拼命加速想要遠遁離開。
就在此時，一道熟悉氣息穿透黑暗夜幕，剎那間便從遠處趕到近前。
老者感知倒這道氣息的到來，整個人不由得猛地一顫，繃緊到幾乎斷掉的心弦也隨之一松，頓時生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葉老弟來得正好，快來助老朽……”
轟隆！
滾滾悶雷炸響。
黑暗虛空劇烈震蕩。
一股磅礴力量驟然爆發。
沒有任何掩飾，飽含殺機敵意，盡數朝著那輪紅日轟去。
還有葉先生充滿憤怒的聲音，也在同一時間咆哮響起。
“吾感知到了圣靈殿下的氣息！”
“原來是你個老陰比，竟然趁著我不在家里，非但屠光了我的獵場，還要將圣靈擄走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