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天。
位于碧落峰頂的大殿一片狼藉。
「姑姑,剛剛發生什么事情了?」
青冥察覺到動靜,急匆匆從外面趕來。
碧落拭去唇角血跡,表情已經恢復平靜。
她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沒什么事情,只是被一只小蟲子逃走了而已。」
小蟲子。
青冥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還是閉口不語。
她看看破損嚴重的碧落殿,目光落在碧落臉上,一時間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一只小蟲子,才能將身為界主的姑姑傷到如此程度。
碧落將殘缺的那只手縮入衣袖,思索著慢慢說道,「奈落已經身殞,碧落天四柱峰主缺失一人,你最近沒其他事情的話,就幫我關注一下奈落峰的事情,別讓其麾下的修士鬧出什么亂子。」
「是。」
青冥點點頭,剛要上前幫忙收拾,卻是毫無征兆停在原地。
下一刻。
她下意識抬起頭,不可置信般朝著上方望去。
就在此時,猶如碧玉的青色天空劇烈震蕩起來。
剎那間烏云匯聚、罡風呼嘯。
內里還透露出一抹越來越濃的猩紅。
「這到底是……」
她喃喃自語,忽然發現天地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從陽光燦爛的午后,突然間便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
閃電般結出一道法印,青冥凝聚精神,目光穿透翻滾涌動的云層,朝著更高的虛空眺望觀察。
一眼之下,她面色頓時變化,再也不復一貫的清冷表情,而是無法抑制地顯露出來一絲無措與惶然。
實在是難以想象,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才能在碧落天引起如此詭異的天象。
天空正在被撕裂。
就像是一塊純凈寶石,從中間被敲出密密麻麻的裂紋。
還有一只通體黑紅,表面觸須纏繞的巨大利爪正破開屏障,帶著無比狂暴的氣勢,自上而下緩緩蓋壓下來。
陡然一聲悶雷炸開。
巨大的爆炸轟鳴聲響徹整個天地。
此時此刻,面對這只恐怖巨爪,青冥只覺得自己竟是如此渺小,往日的矜持驕傲頓時碎裂一地,所剩下的唯有驚懼與茫然而已。
在如此恐怖的壓迫下,她根本沒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猙獰巨爪緩緩下壓。
雖然還未接觸地面,但磅礴力量已經引發劇烈震動,就連碧落峰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忽然,一聲幽幽嘆息響起。
碧落仰望天空,面色變得冰冷沉凝。
「這里是從真界分離的碧落天,可不是那個毫無根底的低級界域。」
「若你還是曾經的古神巨靈,的確會給我帶來很大壓力,但經歷過大破滅之后靈智難存的你,以為僅憑借本能就可以將吾置于死地?」
「我是碧落天之主,又背靠黃泉弱水之地,既然你敢來,就定要讓你付出足夠的代價!」
她澹澹說著,眉宇間一點殺機顯現,迅速變得森寒濃郁。
無聲無息間,一條無頭無尾的長河悄然浮現。
它橫貫長空、一動不動。
朵朵灰白浪花泛起,響起的卻是無盡痛苦哀嚎之聲。
仿佛內里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逝去不回的一線光陰。
在這條灰色長河中,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唯有象征著死亡與寂滅的晦暗留存。
只要是生靈墜入其中,便會被磨滅吞噬掉全部
生機,直至成為萬千痛苦哀嚎的成員之一。
黑紅巨爪再次下壓,勐地落入灰敗長河之中。
剎那間引動滔天大浪,將密布天空的云層都攪碎沖散。
弱水覆體,磨滅生機。
巨爪開始變得腐朽枯敗,大片觸手脫體掉落,被朵朵浪花纏繞包裹。
緊接著又有無數青蓮從浪花之內生出,肉眼可見地綻放盛開,仿佛在此將生死進行了一次交換輪回。
青冥抬頭仰望,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驚恐無助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
但隨著青蓮綻放,朵朵盛開于灰敗弱水深處,她的眼眸最深處卻又悄然閃過一絲驚疑光芒,緊接著便被她深深埋藏,沒有向外透出分毫。
時間一點點過去。
黑紅巨手漸漸消失。
血色云層也隨之悄然散去。
天空依舊碧綠如洗,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一道青色長虹從天而降,出現在破損嚴重的大殿之中。
碧落從中一步踏出。
她落地后一個踉蹌,甚至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勢,只能是扶住一根梁柱慢慢坐在地面。
「姑姑,你沒事吧。」
青冥推門而入,滿臉驚慌焦急表情。
「我沒事。」
碧落剛一開口,便有大股金色血液涌出。
她緩緩平復著呼吸,許久后才接著說了下去,「奈落的死,幽玄突如其來的發瘋,再加上古神巨靈的襲擊,我懷疑這一切都和那個諸靈歸因的小蟲子有關。
就算是和他沒有直接關系,此人在其中也做了我所不知道的某些手腳,不然事情不會湊得如此整齊。」
「青冥,你發動一切力量去查,一定要找到他的下落。」
「我不僅要讓他成為容器,還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朝陽初升。
澹金光芒遍灑大地。
沉寂了整夜的天地,就像是從沉睡中蘇醒,漸漸恢復了生機活力。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這是一間樸素的木屋。
樸素到了可以用簡陋形容的地步。
因為除了一張木床外,其他可以稱之為家具的物件,便只剩下了一副桌椅而已。
不過屋子雖然簡陋,卻似乎并不簡單。
仿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意縈繞其中,就連一呼一吸間的空氣,都在這種感覺下顯得異常清新怡人。
陽光透過窗戶映照進來。
木質地板上現出兩條棱角分明的金色光帶,還有鳥鳥青煙隨風而來,不斷變幻著各種不同的形狀。
木屋、陽光、青煙,三者相互輝映,甚至讓人如入畫卷之中。
衛韜沒有從床上起身,一直都在默默出神。
他抬手按壓著脹痛欲裂的眉心,努力回想著之前發生的事情。
穿越黑暗虛空。
發現迷霧籠罩下的星環。
突破屏障進入此方天地之內。
記憶便在此時戛然而止。
他思來想去,也只記得自己落入河中,驚擾了無數小魚的美夢。
再然后便沒有了任何印象。
至于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間木屋,還會從床上蘇醒過來,所有記憶都是一片空白。
至少一整夜時間失去意識,讓他心中頓時生出極大警惕。
為自從開始修習武道以來,了解環境、掌控自身幾乎已經成為本能。
尤其是初入可能存在危險的陌生地域,更是需要小心謹慎,盡最大可能避免一切不安全因素的發生。
片刻后,身體恢復更多知覺。
衛韜便在此時收斂思緒,開始檢視己身。
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妙。
外傷內傷其實都不是太大的問題,不管是五靈歸因的血脈,還是破限九段的金剛法身,都有著極其強悍的自愈能力,只要有著充足的能量補充,很快就能恢復完好。
真正麻煩的,還是是體內血網的竅穴。
與碧落的數度交鋒,在青蓮映照、弱水沖刷下,血網便受到了不小的損傷。
而且之后又長時間虛空縱橫,經過黑暗虛空的壓迫與榨取,再加上破開屏障降臨時的沖擊,更是將損傷擴大到了極其嚴重的程度。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表情不由得變得有些凝重。
與碧落交手而負傷,倒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畢竟對方是超越了天仙的界主,哪怕是隔空出手,都不是他所能正面對抗的存在。
但是,他卻是有些低估了黑暗虛空的壓迫,以及降臨此方天地的沖擊,這才是造成如今局面的最主要原因。
血網是諸靈歸因的基礎,也是他武道修行的一根柱石。
如果不能將其恢復完好,不僅實力層次無法恢復,后續的修行道路也會因此而斷絕,這對他來說絕對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除了肉身所受創傷之外,真靈神魂同樣面臨著不小的問題。
在金剛法身破限九段,再將五種玄念真意歸于己身后,他便已經出現了靈肉不融的情況。
尤其是隨著碧落天主人的肉身布施,讓他撲到她的身上大快朵頤之后,更是將這一問題推升到了一個全新高度。
所以說,除了修復血網之外,真靈神魂的強化提升也是亟待解決的一件大事。
發現問題,便要著手解決問題。
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面,都是顛補不破的絕對真理。
而若想解決問題,首先便要收集情報,全面掌握各種要素信息。
衛韜默默想著,仔細體悟縈繞屋內的靈意。
他本能感覺到這是個好東西,但嘗試引元焠體卻又接連失敗,無法將之收為己有,用以治療傷勢,恢復修行。
最后一次引氣無果后,衛韜不得不暫且放棄這一念頭,轉而將思路導入其他方向。
他強忍住幾欲炸裂的頭痛,將一點精神延伸出去,嘗試感知外面的環境,同時也是尋找屋內靈意的源頭。
一點精神剛剛探出,就像被丟進急速旋轉的洗衣機,整個人瞬間有些頭暈目眩的發懵。
衛韜微微皺眉,抬手拭去唇角溢出的一縷鮮血,閉上眼睛緩緩平復呼吸。
剛才剎那間的嘗試,他感受到一股混亂龐雜,又難以估計具體層次的氣息,充斥著外面的天地,和屋內清新怡人的靈意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以他現在的精神和身體狀態,甚至難以承受這種龐雜氣息的壓迫,更不要說將其抽絲剝繭,逐一厘清其中每道氣息的來源。
就在此時,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衛韜當即閉上眼睛,身體微微放松,卻又調整到最為合適出手的姿態,等待著門外那人的到來。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
還有濃重的藥草味道,順著門窗飄進屋內。
「他還沒有醒嗎?」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問道。
「這才過了半夜時間,不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回答的是一個女人,嗓音聽上去略微有些沙啞,「再說我給他吃的只是普通補氣養元的藥湯,又不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能吊住他一條命就不錯了。」
年輕男子沉默一下,再開口時忽然將聲音壓得很低。
「老師,你說他會不會是個壞人?」
「我只是個種地的,既不會相面,也不會算卦,我怎么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萬一他要是個壞人怎么辦,干脆我們趁著他還沒有醒來,再把他丟回河邊,也免得后面惹來難以預料的麻煩。」
「再惹麻煩,難道還能比你們幾個給我惹的麻煩更大?」
「何況吵著帶回來的是你,現在要丟掉的又是你,我怎么就收了個這么沒有定性的徒弟。」
女人說到此處,話鋒忽然一轉,「這個年輕人體格不錯,一看就是個有力氣的,至少比你這樣的干柴棒強了很多。」
年輕人愣了一下,「老師的意思是,準備讓他到地里干活?」
「既然是我們救了他,又耗費時間和藥材幫他療傷,自然要讓他支付相應的費用。
不過看他也是沒什么錢的樣子,留下來幫我們做工還賬也是應有之意。」
吱呀一聲輕響,木屋的房門被推開了。
前面是面容清冷的中年女子,后面跟著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手中還拎著一只碩大的藥罐。
兩人進了屋子,幾步來到床前。
女人低頭看著那雙睜開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很快露出笑容,「竟然已經醒了么,昨夜看你的傷勢,還以為至少要過幾天才會醒來。」
后面的年輕人莫名緊張起來,下意識露出衣襟上的一個標記,同時無聲無息將手縮入袖中,也不知道握住了什么東西。
「在下多謝兩位相助。」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緩緩坐起身體。
女人一擺手,面無表情說道,「謝就不必了,等你再恢復一段時間,就讓小東帶你去地里干活,也算是以工代賬,用來償還救治的花費。
當然,如果你有足夠玉錢支付的話也可以,我來之前大概算了一下,費用大概在一百五十玉錢左右。」
「我身上沒有玉錢。」
衛韜笑了一下,「那么自然是選擇在地里干活。」
女人點點頭,對此并沒有什么意外表情。
等衛韜將熬好的藥湯喝完,她便接著說道,「我叫藍月,這是我的弟子秦東,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姓衛,單名一個韜字。」
衛韜想了一下,「我沒有正經工作,之前勉強算是個種樹的。」
「種樹?」
藍月聽了,眼中閃過一道波光,「這么說,你以前也學習過靈植術法?」
衛韜搖了搖頭,「我沒有學習過靈植術法,就是單純在荒野里面種樹。」
「只是單純的種樹嗎?」
藍月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不過這樣倒也不錯,有著以前的經驗打底,后面做起活來也會更加輕松,不至于讓日子顯得太過枯燥煩悶。」
「而且你現在也沒有身份證明,就算我讓你離開,在外面也會寸步難行,還很容易被當成逃犯緝拿關押。
倒不如暫且留在這里棲身,待到通過核驗登記辦理身份證明后,才能不受約束來去自如。」
轉眼間十多天時間過去。
衛韜開始跟著秦東工作。
每日除了種田,還是種田
不過對于采過草藥,練過武道的他來說,這點兒活計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辛苦的事情。
相反他還有些樂在其中。
在一次次機械性重復的勞動中,可以將大腦徹底放空,慢慢恢復消耗過度的真靈神魂。
更重要的是每天吃的不錯。
尤其是被藍月培育出來的靈糧和藥草,一直在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滋養修補受創嚴重的血網竅穴。
按照這一趨勢持續下去,恢復痊愈的時間將大大提前,甚至會遠遠超出他原本的預期。
下地干活第一天。
通過一番套話交談,衛韜已經從秦東口中了解到很多想要知道的事情。
首先,他現在所在的地方名叫白鳳城。
屬于下層星環的一處區域。
而天空中若隱若現的那道圓環,便是更上一層的星環。
雖然秦東這貨也不知道上層星環到底有什么好,甚至他都沒有去過白鳳城以外的地方,但卻是不妨礙他的憧憬向往,無時無刻都在幻想潤過去之后的美好生活。
除此之外,秦東說的最多的便是如何種地。
藍月是一個靈植師。
但也僅僅只是個靈植師。
畢竟因為現在不比以前,自從星環開始復蘇以來,靈植師的身份早已經不再受到重視。
有天賦的年輕人也是志不在此,他們都更加偏向那些更容易建功立業,讓自己成為人上人的殺伐靈術。
好比藍月曾經收過的弟子,一個個紛紛轉頭其他靈術門下,現在也只剩下了秦東和另外一個女弟子而已。
至于以前靈植師的地位如何。
為什么現在大不如前。
星環到底為什么破敗,又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復蘇。
等等一系列的問題。
秦東根本就不知道,稍微多問兩句便張口結舌,無法回答下去。
平澹的日子日復一日。
一連許多天的艷陽高照。
大地被曬得有些龜裂。
就連從山上流下的溪水,也已經斷流干涸。
藍月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眼看著種植的靈田已經開始枯萎,秦東卻也不想辦法引水澆灌,只是把自己關在屋里一連數日不出。
衛韜跟在后面,看著他各種忙碌,準備不同材料,刻畫復雜紋路,雖然努力學習記憶了很多東西,卻是根本不解其意,更不知道做這些究竟有什么用處。
直到某日午夜。
秦東終于從屋內走出。
兩人在山間又是一陣忙碌。
折騰到天色將明,衛韜才總算是大致看出,這貨準備了如此多雜七雜八,看上去毫無關聯的東西,竟然是要開壇做法。
當黑暗消散,第一縷陽光映入山間。
秦東終于做完了所有前期準備。
「小云雨術!」
隨著他的一聲低喝,整個人的氣息肉眼可見衰落下去。
就連面色也瞬間變得一片雪白,雙腿一軟直接倒地不起。
活脫脫一副消耗過大,因此脫力昏迷的樣子。
「連個土圍子都沒堆,令旗符紙也沒扎,這到底是開的什么壇,做的什么法。」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靈術,怎么看都有些不太靠譜的樣子。」
衛韜默默等待片刻,過去將昏迷不醒的秦東扶起。
他正準備將人背回去好生照顧,剛剛抬腿卻又勐地停下腳步。
起風了。
而隨著沁涼微風拂過,
空中竟然聚起來一小片云朵。
下一刻,淅淅瀝瀝的小雨悄然落下,迎著東方剛剛初升的驕陽開始澆灌山間田地。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汲取著從雨中傳來的靈氣,他心中頓時升起些許驚訝之意。
小云雨術,是個好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要成為靈植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