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之地,多為草原。
不過也有稀疏樹林偶爾出現。
對于荒民而言,這些樹木都是上蒼賜予的寶貴財富。
需要好好保護和珍惜。
但今時今夜,一大片樹林正在熊熊燃燒。
火光驅散大片黑暗,將飄飛的雪花都涂抹上一層淡淡的橘色。
這是衛韜與少女第一次對撞,沖擊波將取暖燒烤的火堆打散,才把這片樹林盡皆引燃。
借助明亮的火焰,青女看清楚了她體表的銀色光芒,還有以點成線,以線帶面的符紋線條流轉,面色頓時變得更加陰郁沉凝。
在戰斗開始前,青女只知道這個纖細柔弱的女子,曾經跟在那位方士的身邊。
本以為她也是方士調教培養的弟子,最多不過和紅鬼一樣,被方士以道術加諸肉身做成了邪修。
但此時此刻,青女才驀然驚覺,這竟然是一個道兵。
而且是以符合條件的活人作為獻祭,再耗費大量珍惜資源材料,才能打造出來的道兵。
青女暗暗呼出一口白霧,在不停燃燒的火光映照下,帶著些許病容的面孔殊無血色,白到近乎透明。
聽著遠處響起的隆隆雷聲,看著雙方狂暴的交鋒,她不由得有些莫名的失神。
一是驚訝于他的實力層次。
以及此方天地的武者,竟然能夠將氣血武道推升至如此高度。
不說別的,單純從肉身強度、恢復能力,以及速度力量來看,便足以和很多術士相抗衡,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風。
更重要的是,如果被他這樣的武者拉近距離,哪怕在她沒有受傷的巔峰時期,或許都難以有效應對,免不了落敗身亡的結局。
除此之外,青女還想起了家族秘庫最深處,一直被封禁在那里的兩具道兵。
這還是初代青靈老祖打造之物。
后來時光荏苒,如水流逝。
哪怕是創立了青靈的老祖宗仙逝之后,兩尊道兵也一直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可惜后面在一次與外敵的慘烈交鋒中,青家最后一位方士重傷不久便即死亡,兩尊道兵也被破壞了體內法陣,自此便只能封鎮于秘庫深處,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天日。
修復道兵的資源和材料,青家有著數百年積累的底蘊,倒是可以拿得出來,甚至還能有一些作為備份的富余。
但真正難的地方卻在于,唯有化神之上的方士才能打造道兵,同樣也只有方士才能修復道兵。
所以說,他們空有資源材料,卻沒有可以使用這些材料的人。
這一切在青女看來,不得不說是一個巨大的悲哀。
而正是因為基于這樣的考慮,她才不顧長輩的勸阻,執意要以身犯險,親自來到此方天地。
為的便是打上一個時間差,在其他更強的勢力還未發現秘密前,以雷霆萬鈞之勢在這里開拓出一片天地,為家族后續的計劃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但是,她也是萬萬沒想到。
等待她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家族消耗了大量資源,耗費了不小代價,才讓她帶人來到此間。
結果卻是剛剛落地便一腳踏空,迎頭撞上了那些奇怪的異類武者,一番交鋒過后幾乎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轟隆!!!
陡然一聲驚雷炸開。
將青女瞬間拉回現實。
她盯著前方一次次毫無花哨的對撞。
看著他將少女砸得踉蹌后退,卻始終難以突破她體表的璀璨銀光。
青女不由得又是一聲暗暗嘆息。
想要擊破道兵的防御,只有兩條道路可走。
第一種選擇,在瞬間爆發出讓其無法抵擋的攻擊。
第二種選擇,一直壓著道兵戰斗,讓其無法恢復補給,直至消耗完所有的力量。
但是,對于眼前這個銀色少女,青女卻是也有些疑惑和茫然,不知道該怎么辦才是最佳選擇。
在她的認知之中,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純粹的道兵。
表現出來的,竟然只是單純的速度力量,防御攻擊,而沒有其他任何道法術法傍身。
因為純粹,所以強大。
許多術士并不認同這句話。
但青女卻認為它是對的。
通往強者的道路有很多條,這便是其中的一條。
不強大,就說明還不夠純粹,沒有將應該祛除的雜質全部祛除干凈。
只有真正做到了極致,才能踏入通向強者的道路。
如果是她和這位純粹的銀色少女交手,想必會非常頭痛,升起扭頭就走的念頭。
也唯有他這樣的變異氣血武者,才能用這樣狂躁的方式,壓制著道兵一路暴打。
就像是掄起大錘的鐵匠,正在瘋狂朝著一塊銀色人形金屬亂砸。
但是,武者再強,那也是血肉之軀。
氣血真勁終究會有用盡之時。
想要以有窮之人力,將道兵存儲的靈力消耗殆盡,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青女暗暗嘆了口氣,縮在棉衣的手中多出一柄鋒利小刀。
她已經打定主意。
一旦事有不諧,那就直接自我了斷,也好過落入右車手中,受盡各種羞辱折磨。
一聲巨響傳來。
燃燒的林間仿佛引爆了一枚炸彈。
青女猛地瞇起眼睛,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映照出兩道相對而立的身影。
“要結束了么?”
“等下咽喉一刀,再給心臟來上一刀,只要我動作足夠快,就能在更劇烈的痛苦到來前墜入黑暗,免去被右車這個瘋子來回折磨。”
她目不轉瞬盯著前方,渾然不覺冰冷刀鋒貼近身體,已經將手臂劃出一道鮮紅痕跡。
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聲音輕細到幾乎難以聽聞。
修蛇長尾向后縮回,口中尖刺不見蹤影。
璀璨銀光變得黯淡,露出少女幾乎找不出什么瑕疵的精致面容。
青女只看到衛韜動作輕柔,伸手摸摸她的頭頂。
就像是面對花前月下的戀人,將少女輕輕攬入懷中。
緊接著,她陡然咬住下唇,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輕撫少女頭頂,整只手毫無征兆變大膨脹。
五指尖銳猶如利爪,剎那間將那張看上去精致美麗,甚至顯得有些呆萌的面孔緊緊包容。
嘭!!!
伴隨著一聲爆鳴。
樹林內外死一般的安靜。
除了如同嗚咽低泣的風聲,其他所有一切都陷入沉寂之中。
衛韜低頭看著一動不動的銀色少女。
失去了頭顱之后,不用再看那張雖然精美,卻從頭到尾毫無表情,眼神也沒有任何波動的面孔,他竟然覺得她變得好看了許多。
這樣優美的紋路線條,堅固耐用的銀色軀體,還有雙手化作刀鋒的變形,無一不在撩撥著他的心弦,簡直全部長在了他的審美上面。
讓他越看越愛不釋手,想要更加深入了解研究。
“銀姝,也死了。”
右車仿佛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
“老師給我的丫鬟和護衛,都死在了你的手中。”
他閉上眼睛,眉宇間閃過一抹哀傷表情。
衛韜抓起少女的腳踝,緩緩向著右車走來。
“她叫銀姝嗎,也是個相當有意境的名字。”
他表情平靜,語氣溫和,就像是在和許久未見的老友聊天,“而且你好像說錯了,她并不是死了,而是被我弄壞了。
我總感覺如果可以好好修復一下的話,應該還有可能讓她再次獲得新生。”
右車嘆了口氣,“老師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不喜歡有太大瑕疵的東西出現在面前,所以說既然銀姝被你損壞,那么便可以認為她已經死亡。”
“追求完美?”
衛韜停下腳步,手中還抓著那具冰冷堅硬的纖細軀體。
片刻后,他緩緩搖了搖頭,“我雖然沒有見過伱的老師,卻并不認同你的看法。
因為如果令師真的追求完美,早應該將你一巴掌拍死丟掉,而不是任由你活到現在。”
停頓一下,他沒有給右車開口的機會,直接便說了下去。
“你脖子上的紋身實在是太丑了,不管是線條紋路,還是色調搭配都令人作嘔。
但這并不是重點,真正的關鍵是它竟然左右不對稱,對于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來說,這絕對是無法忍受的大事件。”
說話間,衛韜仔細觀察著表情依舊淡然的右車,眼底最深處閃過一絲疑惑。
在右車的身上,他莫名生出一種古怪矛盾的感覺。
尤其是和其對視的時候,就像是除了此人之外,還有其他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正因為這種感覺的存在,他在剛才與道兵交鋒時才一直有所保留。
僅僅以普通狀態出手,而不是一上來便各種手段齊施,嘗試以最快速度將之打爆。
不過銀色少女的實力很強,有些超出了他的預料,因此在一番交手過后,不得不掀開隱藏許久的一張底牌,將修蛇長尾與喜母口器暴露在了右車的眼中。
或許也同樣暴露在了那道似乎存在,又似乎并不存在的目光之下。
衛韜漫不經心說著,目光須臾不離右車周身。
他在尋找這道目光的來源,從頭到尾卻又沒有更加清晰的發現。
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若有似無的窺視漸漸消失。
仿佛剛剛的感覺,只不過是他的錯覺而已。
右車默然無語,看過來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不過,他認為沒有必要解釋什么。
更沒有必要和其進行爭執。
畢竟對于完全不懂得欣賞,不理解其中關竅的人而言,就算是說再多也沒有用處。
所以右車只是淡淡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當面和我老師提出建議,再聽一聽她老人家對此到底是何看法。”
“畢竟我不知道要怎樣向老師去說這件事情,也不知道該將你怎樣處置,才能平復我遭受巨大損失而紛亂的心境。”
“我覺得右車先生想多了,真的沒有必要為了這種小事擔憂。”
“尤其是右車先生的運氣不錯,遇到了心地善良、樂于助人的我,絕對會幫你把一切事情處理妥當,自此不再焦慮憂愁。”
衛韜深吸口氣,撫平手上最后一道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哦?”
右車背負雙手,饒有興致問道,“有意思,那你就說說看,如何才能幫我?”
此時此刻,衛韜已經沒有耐心再等待觀察下去。
不管那道窺視的目光存不存在,只要將右車直接打死,它就算是存在也要變成不存在。
至于后續目光的主人是不是那位方士,會不會因為這個原因降臨此間,那也要等他人來了之后再說。
從青女口中得知,從他們那里穿越黑暗來到此地,從準備到最后實施,需要的時間最少要以數月,甚至是以年來計。
如果沒能定位到準確道標,這一過程還要數倍、數十倍增長,還有少許可能迷失在無盡黑暗深處,連家都回不去,此生此世都無法解脫。
真要是幾個月,幾年時間過去,誰為魚肉誰為刀俎,誰把誰吃下肚子都不好說。
因此,面對著右車的疑惑,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很簡單,你站在那里別動,讓我過去把你打死,豈不是一了百了,直接從根源上解決掉了你后半輩子的所有問題?”
陡然罡風浩蕩,黑暗如潮。
衛韜一步向前踏出。
瞬息間跨過數丈距離。
手握纖細銀色腳踝。
掄起無頭嬌軀。
猛然朝著右車砸落下去。
尖銳呼嘯撕裂空氣,剎那間已經到了眼前。
但在這要命的時候,右車竟然有些怔怔的出神。
他看著那具通體銀色的身軀,想到就做不久前,她還隨侍在側,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現在卻已經變成了冰冷僵硬的東西,心中便莫名涌起難以描述的感觸。
在很久以前,他還在幼年的時候。
曾經見過那些看門護院的武師催發氣血,打熬力氣。
有一個壯漢最喜歡用的,便是一只獨腳銅人,御使起來兼具“重拙巧”三者之長,也算是個天生神力,又頗為細膩的人物。
在一眾武師之中,實力層次也能排在前列。
可惜在后面的一次外務中,壯漢被一個乳臭未干的術士剝皮抽骨,死狀極為慘烈,甚至沒能留下一具全尸。
右車眼中波光閃動,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巨大風壓撲面而來,甚至已經將他臉上被突然擠出道道皺褶。
就在此時,一道黑紅相間的紋路悄然閃耀。
與之相對應的,被錦袍籠罩的身體表面,胸前大片豎瞳同時亮起妖異光芒。
“術式,無間血獄!”
衛韜揮舞無頭少女,猛然向下砸落。
眼前卻是陡然亮起一片血光。
兩者之間遽然對撞,甚至在地表爆出一朵小型蘑菇云。
整個燃燒樹林都在劇烈動蕩,發出破碎斷裂的哀嚎。
衛韜重重落地,眼前已經不見了右車的身影。
甚至不見了漫天風雪,以及燃燒破碎的樹林。
所有一切都濃郁血色籠罩。
就像是一片沒有盡頭的暗紅海洋。
衛韜閉住呼吸,即便如此還能清晰感知到猶如實質的血腥氣息。
下一刻,他的身體猛然向下沉降。
巨大的壓力轟然降臨,從四面八方蓋壓在了他的身上。
雙腿的骨骼咔咔作響,深深陷入到地面之中。
衛韜低頭看去,便發現腳下同樣不是北地荒原,而是涌動不休的血海。
而除了籠罩蓋壓的巨大壓力之外,還有一股吸力不停地將他向下拉扯,一點點朝著血海深處墜落。
此時此刻,在粘稠血海的作用下,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誤入膠水的蟲蠆,想要活動一下都困難重重。
“術式,幽冥鬼面。”
忽然,右車的聲音再次響起。
伴隨著他的聲音,紛繁復雜的黑紅紋路自血海深處顯現,迅速朝著四處擴散開來。
黑紅紋路翻滾涌動,變幻出一張猙獰可怖的巨大鬼面。
額頭正中的那只獨眼滴溜溜轉動,透射出一道墨色光芒,穿透血海映照在他的身上。
衛韜抬起頭,與那只獨眼對視。
以他所站立的位置為圓心,地面上出現了一只墨色圓形,在和周圍的血色光芒交相輝映,卻又涇渭分明。
而在鬼面出現后,他的身體似乎也變得有些古怪。
肌肉、骨骼、乃至于氣血、真勁,都在各種牽扯吸壓的力量下開始了顫動,仿佛要脫離他的意識掌控。
黑暗風雪深處,右車注視著被一團血色光芒籠罩的衛韜,眉宇間浮現出一抹毫無掩飾的驚訝表情。
剛剛銀姝落敗,他自以為看透了衛韜的底牌。
那就是強大的速度力量,強悍肉身恢復能力,以及蛛絲蛇尾和喜母口器。
但在做出針對性的應對后,他才進一步發現,對方的肉身竟然強悍到了如此程度。
竟然能硬頂住老師親傳的血獄鬼面兩大術式,至少短時間內無法將其鎮壓拿下。
“既然如此……”
右車緩緩呼出一口濁氣,伸手按住了肩膀兩側的黑紅紋路。
就在此時,陡然風聲呼嘯,寒意撲面而來。
倪灀身形連閃,剎那間便已經殺到近前。
一個黑衣黑袍的中年男子忽然從側面竄出,將她攔了下來。
兩人劇烈交鋒。
一邊術式之力爆發,各種光芒閃現。
一邊黑暗劇烈涌動,龍獸潛藏在淵。
所引發的動蕩將大片泥雪炸開。
“右車看似驚訝出神,其實心中已有決斷,就等著我沖到他的近前,然后施展出早有準備的殺招。”
衛韜渾然不知倪灀已然出手。
他還在硬頂著血獄鬼面的壓迫,心中剎那間轉過諸多念頭。
“不過倪師姐之前觀察術士出手后對我說過,這些人在戰斗時精神波動異常活躍,似是以真靈催發力量施展術式。
所以在與之交鋒時,最省事的辦法便是以術式對抗術式。
但武者非是相同力量體系,如果不好應對那些奇詭的能力,或許可以全力勾連真意靈意,嘗試尋找到他們的破綻再行對敵。”
思及此處,一縷微風悄無聲息拂過。
剎那間熱浪升騰排空,又有絲絲縷縷火苗從衛韜口中噴出。
雖然只向外延伸不足半尺距離,便在血獄術式的壓迫下無以為繼,但也為他爭取到了一點擺脫束縛的空間。
“倒是個很有行動力,也有些實力的小姑娘。”
“和此方天地的武者比起來,家里那些看家護院的武師簡直不忍直視,就像小綿羊一般毫無威懾力。”
“更重要的是,她在出手時帶來的死氣升騰,還有仿佛潛龍在淵的感覺,如果老師在這里的話,一定會非常高興。”
右車轉頭看了一眼,心中剛剛閃過幾個念頭,便被血獄鬼面之內發生的變化吸引,再次將注意力落在衛韜身上。
“哦?”
他忽然皺起眉頭。
“又是這種術式,竟然能將血獄鬼面都能破開半尺距離。”
“他和青女呆在一起,所以說就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學會了青靈流火?”
“不,不對,這種感覺似乎不是青靈流火,反而更像是另外一種術式。”
“還是不對,他竟然在噴火。
剛過來時我只是感覺到了有熱氣升騰排空的氣息,卻是沒有見到他竟然還能從口中噴火。
青靈流火可沒有這種能力,可以將習術者的身體改造成可以內存火焰的程度。
不止是青家,就連老師想要讓人做到這一點都殊為不易。
所以說,這家伙到底修了個什么東西,還是說此方天地武者,都是這么古怪詭異?”
就在此時,右車面色陡然變化。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陰云密布、風雪交加的夜空。
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映照出一道璀璨金光,正筆直映照下來,將那團涌動不休的血光盡皆籠罩其中。
“他竟然還能召喚那道靈意降臨?”
右車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抬手一扶頭上所戴冠冕。
咔嚓一聲輕響。
寶冠中間鑲嵌的玉石裂開一道口子。
緊接著一道紅芒從中射出,沒入到血光深處。
將搖搖欲墜,瀕臨破碎的鬼面再度穩定下來。
“還好我做的準備夠多,不然真要是被他掙脫出來,也是個相當麻煩的事情。”
右車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臉上表情還未真正放松,卻陡然再次凝固。
梵天靈意落下之后,又有大團黑暗涌動,遮罩大片黑暗夜空。
右車猛地一怔,再次緩緩抬頭。
整個人仿佛在這一刻化作雕塑。
一尊如山似岳,似乎存在,又仿佛并不存在的尸體,就在黑暗深處若隱若現。
“這是,龜蛇交盤的玄武!?”
“老師之前心有所感,察覺到了些許別樣氣息,難道就和它有所聯系?”
“不好,鬼面和血獄被靈意擾動,又被虛空玄武壓迫,馬上就要被破掉!”
轟!!!
剎那間血光破碎,鬼面不存。
一道身影從中閃電般竄出。
其速度之快,威勢之猛,撕裂空氣發出尖嘯嘶鳴,讓右車都感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心臟仿佛浸入冰水之中。
“術式,紅瞳!”
巨大的心理壓迫下,他猛地一聲斷喝。
肩頸黑紅紋路,胸前血色豎瞳,兩者同時大放光芒。
大團猶如火山灰的煙霧炸開。
將右車前后左右盡皆遮罩掩蓋。
但就在同一時間,他心中卻是毫無征兆一松。
精神上的巨大壓力蕩然無存。
因為滔天敵意沒有了。
那道撕裂空氣而來的身影竟然一個急轉,仿佛大龍甩尾,一個大步朝著另一處方向沖出,以山崩地裂之勢,打向剛剛與倪灀對拼一記的黑衣男子。
心理上的突然松弛,就像是繃緊的弓弦放開,右車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
也正因為如此,他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身影挾裹狂風,帶起尖銳嘶鳴,剎那間便已經來到了黑衣男子身旁。
黑衣男子同樣來不及反應。
他甚至還未完成轉身的動作,整個人就變得麻木僵硬。
心中充滿了絕望驚恐。
“你……”他嘴唇蠕動一下,旋即就被衛韜重重砸中。
嘭的一聲巨響。
頭顱碎裂,墜入胸腔。
拳鋒繼續向下,追逐顱骨而去。
瞬間便將黑衣男子上半身完全打爆。
鮮血骨肉四散飛濺,又將地面砸出一個深愈數尺的大坑。
“竟然,你竟然殺掉了厷叔!”
右車發出暴怒的低吼,黑紅交織的灰燼暴漲。
將十數丈方圓的地面盡數籠罩。
忽然,一對巨大的慘白眼眸陡然亮起。
再往下,還有密密麻麻的黑紅紋路,連接著數十不停眨動的血色豎瞳,齊齊投射出憤怒瘋狂的嗜血眼神。
“你,將會生不如死!”
右車暴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高達十米的猙獰身軀從灰燼煙塵中一步踏出。
“怪不得總是有被窺視的感覺,沒想到在衣服下面,竟然還藏著這么多雙眼睛。”
“師姐先向后離遠一些。”
“這家伙如此丑陋,他已經不當人了。”
衛韜抬頭仰望,與數十雙眼睛同時對視。
更遠一些的地方,青女目光驚疑,喃喃自語。
“右車不是和那位方士有著血脈關系嗎,怎么會將妖物之血注入他的身體。”
“瘋子,方士和右車都是瘋子!”
“控制妖魔之血,方士她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種高度,絕對不是普通的化神層次!”
右車低沉咆哮,所有黑紅灰燼盡數收攏入體。
他低頭俯瞰,額頭再次裂開一只黑底紅瞳的豎眼。
“你敢殺了厷叔,我要將你的身體一點點嚼碎,只留下一顆頭顱,再讓老師將你做成道兵,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脫!”
“你這頭不當人的丑陋妖魔,安敢在此惑亂天下,為禍人間!”
衛韜頓步踏地,又是一步向前邁出。
轟隆!
狂風大作,黑暗涌動。
右車數十雙眼睛陡然凝固不動。
目光從一開始的俯瞰,然后到平視,最后則是微微抬頭的仰望。
他看著那尊比自己還要高出丈許,周身云紋黑鱗覆體,尖銳骨刺突出的猙獰軀體,一時間就連充斥心中的怒火都為之停滯,心中甚至有些無語。
“我從你這頭妖魔身上嗅聞到了危險,散發著香甜鮮美味道的危險。”衛韜低下頭,猩紅眼眸盯住右車,猶如刀鋒的的尖銳指爪摩擦著,碰撞出大蓬耀眼火星。
“你……你說我是妖魔,那你又是什么?”右車忽然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對方難道并不是氣血武者,也不是像他一樣的術士,反而是一頭純粹的妖魔?
“我是什么?”
“你個蠢貨,竟然問我是什么?”
刺啦一聲脆響。
衛韜后背裂開,鬼車羽翼猛地舒張,帶起猩紅血光環繞周身。
啪啪啪!!!
他甩動著猙獰長尾,猛地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
“你眼瞎了嗎,竟然看不出我是個人?”
“我是個人啊!”
“你這頭妖魔,竟敢污蔑我的身份,我吃了你!”
轟隆!
一道悶雷滾過低空。
青女、苜璃等人不得不捂住耳朵。
他們張大嘴巴,目光呆滯,看著一大一小,卻又同樣猙獰可怖的身軀,毫無花哨在黑暗風雪深處猛烈對撞。
右車渾身被黑紅灰燼籠罩,一刻不停向外釋放出充滿腐蝕性的氣息。
他數十眼睛忽明忽暗,映照出道道血色光芒,擊中什么哪里,哪里便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硬頂著右車無處不在的攻擊,衛韜直沖而上,一頭將右車撞翻在地。
爪牙、骨刺、羽翼、蛇尾,身體每一個部位都成為致命的武器。
讓他以無比暴躁的姿態撞擊撕扯吞噬,渾然不顧自己受到了怎樣的反擊與傷勢。
時間一點點過去。
風雪下的荒野一片狼藉。
不知道多久過去,
最終,一切都平靜下來。
右車不復十米高的龐然體型,他渾身鮮血淋漓,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胸前紅瞳幾乎不存,被剖開的地方,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內里破碎的臟器。
眉心處的豎眼也完全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黑黑的空洞,不時向外溢出紅白相間的粘稠液體。
衛韜看起來同樣凄慘。
稍一活動,就會有大片黑鱗脫離身體掉落地面,中間夾雜著大大小小的肉塊,接連不斷發出沉悶響聲。
修蛇就像是被放到絞肉機內轉了幾圈,卻一直保持著勤勞的本色,在地上不停撿拾各種東西送入口中。
“能把我逼迫到如此程度,你這樣的武者,其古怪詭異程度,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
右車深吸口氣,口中向外冒出大團血沫。
衛韜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右車身上,猩紅眸子深處忽然閃過一絲疑惑。
“我很普通,一點兒都不古怪。”
“其實我也不厲害,我只是個小地方的小人物,光我知道更厲害的武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隨口說著,斷骨接續,血肉再生,身上傷口開始緩緩愈合。
“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右車看著對面猙獰軀體的變化,忽然笑了起來,“你的恢復能力真是讓人驚訝,或許在這里面還有我體內妖魔之血貢獻的一份力量。”
“不過,不管你有多厲害,比你更強的武者還有多少,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
“因為我馬上就要死了。”
“但是,屬于你們的苦難,其實才即將到來。”
“你不知道,我剛才想動用老師贈予的底牌,卻被她給攔了下來。”
右車笑著,生命氣息猛地低落下去。
恩!?
衛韜猛地瞇起眼睛,心中疑惑在此時此刻達到頂點。
還有那種曾經存在,后面又消失不見的窺視感覺,竟然在這一刻陡然變得清晰起來。
就在此時。
青女帶著顫抖的聲音忽然響起。
混在風中傳遞過來。
“快跑,方士要借助血脈聯系,降臨一道分神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