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散去,天色微明。
又是新的一日輪回。
衛韜便在此時入了府城。
他并沒有直接回家。
而是找了一間早點鋪子,趁著人還不算多的時候坐了進去。
要了一碗熱豆腐,兩屜肉包子,再加上幾碟店家自制的小咸菜,慢慢吃了起來。
在雪中覓敵、荒野鏖戰過后,能坐下來享用一頓熱氣騰騰的早餐,聽一聽周圍嘈雜喧囂的人聲,再看著外面還在紛紛揚揚的雪花,心情一下子就放松平靜下來。
甚至讓他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覺。
衛韜吃得很慢,心神悄然飄飛。
從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餐館離開,再次回到了昨夜的黑暗風雪之中。
荒辰將最后的底牌亮出,其力量之強悍,反應之靈敏,防御之堅固,給他帶來了極其巨大的壓力,一場鏖戰下來,幾乎耗空了他全部的精神和體力。
但真正讓他感到驚訝震動的,還在于荒辰仿佛被梵天靈意接管了身體,變得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架冰冷純粹的戰斗機器。
完全摒除了應由的情緒,所有一切都是可以被計算丟棄的籌碼,唯一目標便是取得最終的勝利。
和這樣的敵人交鋒,整個過程都是煉獄般的折磨。
但收獲卻也稱得上是巨大。
讓他得以一窺更高層次的返璞歸真,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表現形式。
在正確的時候,作出正確的選擇。
說起來簡單無比,但真正能做到的卻又寥寥無幾。
衛韜吃完最后一口豆腐,不由自主一聲暗暗嘆息。
他將空碗和籠屜推到一邊,正準備再嘗嘗其他食物,卻忽然停下不動,轉頭朝著店外看去。
雪雖然還沒有停,卻也沒有了滿天席卷的氣勢,只剩下零碎的星星點點,不時隨著寒風飄落下來。
被清掃干凈的小院內,一個中年女子坐在廊下,靜靜看著腳下的臺階。
她神情專注,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上一下,仿佛化身為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唯有不時眨動的眼睛,還有鼻息間的熱氣,才能證明她確實是個活物。
忽然,一點金色光芒自女子眼中亮起,然后迅速變得濃郁。
她對此同樣恍若未覺。
或許是察覺到了,卻并不在意。
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于外界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金色光芒越來越亮。
也越來越濃。
漸漸的,甚至不僅僅是出現在女子的眼睛。
而是將她的全身都包裹在內。
就像是結成了一只金色的大繭,不知何時才能化蝶重生。
不遠處,廚房門被推開了。
一道身影哼著南疆小曲,拎著剛剛沏好的香茗,優哉游哉朝著院子走來。
他猛地停下腳步。
目光疑惑迷茫看向前方。
咔嚓!
一只大手捏碎了剛剛倒滿的茶壺。
滾沸熱水嘩啦啦流淌下來。
浸濕了大片衣袖,隨即又落在地面,很快便失去熱氣凝結成冰。
茶壺的主人卻對此渾然不顧,只是死死盯著廊下那道被金光覆體的身影,滿臉驚訝不可思議的表情。
“梵天靈意降臨,天人交感化生,她竟然要在這里晉入武道宗師之境!”
“一個靠著外力才晉入玄感境界,本身就沒有什么天賦資質的武者,竟然能引動如此濃郁的梵天靈意?”
“更重要的是,這里不是北荒金帳,而是大周齊地,梵天靈意若要降臨還面臨著相當的阻礙,但是她就能做到這種程度!?”
北勿深吸口氣,隨手丟掉被捏扁的茶壺,張著嘴吧看了又看,還是有些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想當初,他身為南疆月狼族的少主,修行天賦在族內首屈一指,又有著部族祖祠可以幫助感知玄念靈意,就這樣也花費了不少時間,付出了相當代價才走到天人交感的宗師境界。
這個叫赤鸞的女人呢?
她又有什么?
憑什么就能在這種情況下晉入宗師?
她的天賦資質先放下不談。
受外力助益才晉入玄感的事實也拋到一邊。
只說梵天交感,天人化生的出現,發生在這個女人身上的變化實在是太過恐怖,簡直突破了北勿的想象極限。
畢竟前日衛道子離開府城,將人丟到他手上的時候,她幾乎就是個精神錯亂,意識不存的傻子白癡,結果這樣還能引動梵天靈意,眼瞅著就要破開妄念成就宗師!?
北勿久久沉默無語。
看著金色光芒越發濃郁,再感知著天人化生才有的玄妙氣機,一時間頗有些百感交集。
他沒有繼續靠近過去,而是慢慢向后退卻,生怕打擾到了她的破境提升。
衛道子有過交代,要讓他觀察赤鸞的情況,那么此時的變化絕對是重點,必須要一點不差的認真詳細記錄,如此才算是真正完成了任務。
想到此處,北勿心中忽然生出某個詭異的念頭。
莫非衛道子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出現?
或者換一個更為準確的說法,赤鸞之所以能夠天人交感,成就武道宗師,其實就是衛道子的手筆?
她人變傻了,實力卻變強了。
就是那位故意為之的結果?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測的一樣,衛道子生而為人,又是教門弟子,竟然能夠隔空影響到大梵生天,甚至還要比赤鸞天人交感、晉入宗師更加令人難以置信。
北勿激靈靈一個寒顫。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想得越多,便愈發惶恐不安。
甚至有些頭皮發麻,遍體生寒,本來還算是平靜的心境已然大浪滔天。
忽然,一道若有似無的氣息悄然顯現,又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北勿陡然回過神來,滿含警惕朝著外面看去。
人來人往的長街上,一個體態纖細輕盈的女子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朝著某處方向看去。
乍看上去,她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婦人,和旁邊的行人沒有任何區別。
但就在停步轉身的這一刻,卻陡然流露出一種滄桑厚重的氣息,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她一個人立于長街之上。
只是短短一瞬,她就又變回了原本的模樣,從一間間商鋪門前走過,瀏覽著擺在外面的各種商品,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急躁情緒。
不久后,她來到一間雜貨鋪前。
從衣袖中取出少許銀錢,買了包油炸的果子,站在原處一邊慢慢吃著,一邊抬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昏暗天空。
周圍行人交織如梭,來來往往。
卻沒有任何誰像他一樣,朝著那處地方不停張望。
或許只有她才能真正看到,有一道金色光芒從天而降,落在了南城的某個小巷。
“北荒武者在齊州引動梵天靈意,正在天人交感成就宗師?”
“引動梵天靈意降臨不奇怪,天人交感晉入宗師也不奇怪,但在遠離北荒的地方還能做到這一點,便不得不讓我感到有些好奇。”
“更重要的是,能達到這種程度的靈意匯聚,此人絕不是普通的北荒武者,難道是受到梵天眷顧之人?”
“今日天寒地凍,手腳都有些冰涼,能遇到一位北荒宗師也是幸運,正好能拿來剝皮放血,暖暖身體。”
“玄影比我還先到齊州府城,也不知道他又跑去了哪里。
算了,遇到這種好事我一個人獨吞了就是,是他自己動作慢,反正和我沒有任何關系。”
女子心中轉過數個念頭,吃完了最后一口果子,默默朝著那處方向靠近過去。
穿過一條條狹長小巷,她來到一處僻靜清幽的院落近前。
里面匯聚著濃郁的梵天靈意。
和她現在的位置不過十數丈距離。
但女子卻并沒有再向前一步。
而是轉過身體,看向了左側的路口。
“我要是你,就不會過去攪擾他人修行,更不會打斷我正在進行的觀察研究。”
衛韜自一段石墻后緩緩走出,來到近處。
她微微皺眉,“你知不知道,里面是北荒武者在天人交感?”
“知道。”
衛韜點點頭,絲毫不以為意道,“不過她現在是我的人,和北荒已經沒有了關系。”
“她是你的人,那伱又是誰?”
女子瞇起眼睛,目光須臾不離衛韜周身,“你不是北荒武者,看上去和金帳也沒有關系,便不得不讓人更加好奇,這里面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衛韜表情平靜,語氣淡然,“沒什么秘密,她打不過我,就只能加入我而已。”
她若有所思,忽然嘆了口氣,“你太自信了,要知道成就武道宗師之后,實力層次就會出現極大躍升,到時候你怕是壓不住這位北荒宗師,落得個被反殺的凄慘結局。
所以還是讓我接手,將這位北荒宗師清理處置,至少能保住你的一條性命。”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在這里費心勞神。”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還有,你話實在太多了,就連生產隊的驢都沒你這么能叫喚。”
她頓時愣住,片刻后才露出一絲莫名笑容,“自信是好事,但過分的自信,就是對自己生命的不負責任。”
“你的精神似乎有很大問題。”
衛韜垂下眼睛,語氣轉冷,“我只是讓你不要多管閑事,結果你就想取我的性命?”
女子笑著搖了搖頭,“我的精神沒有問題,只是血有些冷,所以有時就需要用武者的熱血來取暖,這無關其他,只是本能而已。
更何況今天的事情和你本沒有關系,是你自己非要湊上來找死。”
話音未落,她已然消失不見。
衛韜眉心倏然一跳,右手五指張開成爪,毫無征兆朝著側后方一抓。
咔嚓!
他直接掐住了她的脖頸。
“有點兒意思,你是怎么發現我的?”
被卡住脖子的女子竟然沒有任何慌亂的表情,而是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致問道。
“你給了我一種熟悉的感覺。”衛韜眼中波光閃動,五指膨脹生長,尖銳指爪探出,毫不猶豫發力按了下去。
咔嚓。
他微微皺眉,凝聚力量的一抓猛地一滑,最后竟然落了空。
粗大尖銳的五指碰撞在一起,發出了金鐵交鳴般的脆響。
她仿佛變成了一條蛇,就在最后一刻脫離鉗制,反過來纏繞上衛韜的身體,隨后開始向內收縮壓迫。
“你接下來最好老老實實回答問題,不然我會讓你好好享受一下窒息而亡的恐怖滋味。”
清幽的女聲鉆入衛韜耳中,柔弱無骨的身體同時發力,陡然將兩人所穿衣衫都勒出明顯的痕跡。
為了不把人一下殺死,女子還特意收了部分力量。
即便如此,她也認為他絕對堅持不過十個呼吸時間,就要被生生勒斷骨頭而死。
“恩!?”
她遽然發力,卻發現自己竟然勒不下去。
甚至還隱隱有被崩開的跡象。
不知不覺間,她逐步加大力量,一直到最后的用盡全力。
“竟然有如此強大的肉身!?”
“金剛秘法,橫練宗師,這一次倒是我看走了眼。”
女子心中動念,毫無征兆抽身離開,再次來到數丈之外。
沒有了緊縮力量的束縛,他的身體瞬間膨脹壯大,直至超過兩側圍墻的高度,才堪堪停了下來。
一連串的咔咔響聲,衛韜再次變化溫潤如玉的書生模樣,伸手撫平了衣衫上的皺褶。
他默然思索片刻,緩緩開口說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么會給我一種奇怪的熟悉感覺。
原來除了龜蛇交盤之外,修蛇竟然還能單獨存在,而且還如此的富有生機活力。
這是一條我未曾設想,更未走過的全新道路,值得花費一些時間精力去研究探索。”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能看出我所修的功法?”
衛韜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走的修行道路,最終會將人引向何方。
更進一步去想,和按部就班的龜蛇交盤比起來,它又能帶來怎樣的感悟和啟示,才是我們需要研究解決的問題。”
“按照此人所表現出來的實力,我就算是毫無保留全力出手,最多也不過是在伯仲之間,甚至還有很大的可能會直接落敗。
此地梵天靈意聚集的氣息,還有剛剛我和此人的戰斗,竟然還沒有將玄影引來,這貨果然就是個烏龜,做什么事情都要慢上半拍。”
女子眼中波光閃動,心中已然萌生退意。
但她現在卻是不敢貿然有所動作。
因為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
雙方氣機交織相連,完全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面。
她只要稍有示弱退走的跡象,很有可能便會迎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到時候怕是走也走不脫,氣勢一瀉千里之下連打都打不過。
“惹了我,還想一走了之?”
“放心,你走不掉。”
衛韜語氣溫和,慢慢說道,“也不要試圖反抗,因為反抗也沒有什么用處,只會讓你受到更多的折磨與痛苦。
你唯一的出路便是放下戒備,和我一起研究你所修習的功法,這樣才是對你自己性命負責的選擇。”
他緩緩踏前一步,“當然,在這一過程中,你也會得到很大的好處,就像是那位北荒武者,便是在我的研究探索之下,才能夠天人交感化生,即將晉入宗師之境。”
就在此時,梵天靈意忽然散去。
森寒敵意從院落內涌出,毫不掩飾落在他的身上。
緊接著,屬于北勿的武道真意轟然顯化。
院內氣氛剎那間變得無比沉凝,大戰一觸即發。
“請稍等一下。”
衛韜就在此時停下腳步,做出一個暫停的手勢,“你就在這里站著別動,我去去就來。”
她微微一怔,眼前毫無征兆一花。
數丈外那道身影已然不見蹤影。
緊接著,嘭的一聲悶響。
還有一聲充滿恐懼的女人低泣,就從一墻之隔的院內傳出。
剛剛才爆發出來的敵意就此消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眼前又是一花。
她屏息凝神,目光落在那道去而復返的身影上面,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點。
原本還算是鎮定的心神,在這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這么短的時間,從頭到尾不超過三個呼吸,就解決掉了剛剛天人交感的北荒宗師?
她甚至還沒有真正做出決定,到底是再觀察一下他的實力,還是趁此機會直接抽身離開,結果僅存的機會就已經轉瞬即逝!?
那么,沒有玄影在側聯手配合,只是她一個人的話,也不過是普通的陰極宗師層次,如今面對著這樣一個超出想象的怪物,到底如何才能走脫?
女子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著有些急促的呼吸,幾乎也要控制不住喉嚨深處的絕望低泣。
“養的狗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
衛韜表情平靜,語氣溫和,“希望我們的合作能夠愉快,不要有和剛才一樣的情況出現。”
“所以說,你做出決定了么?”
他最后問了一句,聲音很輕,也很平靜。
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后安寧。
她下意識低頭,嘴唇不自然地囁嚅著,剛想開口說些什么。
話未出口卻又猛地咽了回去。
眸子里陡然爆發出一團璀璨的光芒。
毫不退避又抬頭對視回來。
衛韜根本沒有看她一眼。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雙腳無聲無息陷入石板路中,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個緩步而來的身影吸引過去。
這個人,給他帶來的感覺更加奇怪,也更加熟悉。
就像是一具穿著衣服的死尸,從內而外散發著濃郁的死意。
“除了修蛇之外,竟然連玄龜也可以單獨存在。”
“而且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死氣,讓我莫名便想到了懸浮在黑暗中的龜蛇交盤尸體。
兩者之間究竟有沒有聯系,甚至還要比剛剛出現的修蛇更加引人深思。”
衛韜一點點瞇起眼睛,眸子深處亮起淡淡光芒,毫無掩飾落在黑衣男子身上。
“吾名玄影,她是我的同伴修巳。”
男子在女人身側停下腳步,“你應該就是青麟山道子衛韜。”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除了孫道子洗月外,你是我所見過天賦資質最高,實力層次也最強的年輕人。
不得不讓人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玄影,修巳,你們都是玄武道的人?”
衛韜心中念頭一閃,“兩位不遠千里來到齊州,又有什么事情要做,難道是要拜訪本門寧道主?”
“我們確實是在玄武山生活,卻并不能算是玄武門人。”
玄影搖了搖頭,聲音木訥僵硬,“而且我們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寧道主,而是你這位元一道子。”
“專程過來找我?”
“對,我們對你很有興趣,所以才走上這么一趟。”
玄影說著轉頭看了一眼,“剛才是修巳沒有把話說清楚,這一點是她的錯失,還希望衛道子不要介意。”
“我一點兒都不介意。”
衛韜輕咳一聲,疑惑問道,“不過我想要知道的是,你們對我有什么興趣。”
“我們對衛道子的修為境界很有興趣。”、
玄影掀開兜帽,露出一張死氣沉沉的面孔,“還請衛道子放心,我們下手一般都很有分寸,你只需要好好配合,就無須擔心自己會不會丟掉性命。”
“這不是巧了么。”
衛韜沉默許久,面上緩緩浮現出莫名笑容,“我對你們同樣很有興趣,下手也會盡量注意一下分寸,別一不小心就將兩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對象弄死。”
話音未落,腳下大片碎石炸開,他沒有任何猶豫抽身急退,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玄影和修巳對視一眼,同時發力直追。
三道身影一前一后,剎那間便已經消失在小巷之內。
短短十數個呼吸時間,衛韜便已經越過城墻,來到狂風呼嘯的荒郊野外。
他周身熱氣蒸騰,一路向南狂奔疾行。
猶如一只燒開了的人形鍋爐。
所過之處草木盡皆倒伏,揚起大片黑土白雪,以漸行漸遠的齊州府城為起點,朝著荒野深處急速蔓延。
玄影和修巳緊隨其后。
修巳看上去并不著急,纖細修長的身軀蓮步輕移,如蛇戲水。
但她的速度卻是極快。
上一步還在遠處,下一步便已經來到數十丈外。
只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微不可見的淺淺足印,剎那間便又被新的冰雪所覆蓋,就此抹去了所有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玄影的動作就大了很多。
充斥著濃郁死氣的身體仿若玄龜,一切障礙在其面前似乎都不存在,盡數被碾壓穿透,在身后留下一條筆直的通道。
三人相隔百丈,百里距離轉瞬而過。
烏云匯聚,風雪再起。
還有嘩嘩的水聲,混在風中傳遞過來。
咔嚓!
衛韜踩碎大片冰層,就在珞水岸邊停了下來。
他緩緩轉過身體,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狂風,瞇起的眼睛里映照出呼嘯而至的兩道身影。
剎那間已然來到近前。
轟!!!
玄影從席卷而至的風雪中一步踏出,張開急速膨脹壯大的手掌,以山崩地裂之勢蓋壓籠罩而來。
修巳則身形急轉,毫無征兆消失無蹤。
再出現時,已經來到衛韜身側。
她身如長蛇,扶風擺柳,眼花繚亂扭曲舞動。
雙臂如鞭尖嘯甩出,瞄準了衛韜的肋下腰眼。
就在此時,一聲心跳猛地炸開。
猶如皇天后土,渾茫一體的氣息轟然降臨。
元胎拳印一前一右,撕裂風雪砸出。
不分軒輊迎上了剛柔并濟的攻擊。
轟隆!
岸灘陡然向下塌陷。
冰層大片碎裂,河水激蕩飛起。
又化作細密的冰雨,混入風雪灑落岸灘。
玄影面無表情,向后飛退。
一步一個深深腳印,將不知多少鵝卵石踩得粉碎。
又有一道纖細身影高高飛起,悄無聲息融入茫茫風雪之中,倏忽不見蹤影。
“我還以為你會出城后向西,直奔青麟山元一道而去。”
玄影輕輕拂去衣袍上沾染的冰屑,一步步來到近前,“真要是那樣的話,或許還會被你逃出了吾等的追擊。
結果卻是有些出乎了預料,你竟然慌不擇路向南而行,直到被珞水攔住去路。”
雪花浮動,修巳鬼魅般出現在他的身邊,“不要掉以輕心,他除了修行玄武真解外,還以金剛秘法成就橫練宗師,絕非其他教門道子可以相比。”
衛韜慢慢活動一下身體,輕輕呼出一口灼熱氣息,“你問我為什么一路向南,只因為這里距離青麟山足夠遠。”
他微微抬頭,看向陰云密布,大雪紛飛的天空,“有些事情,我不太想驚動道主他老人家,所以不得不讓自己受累一些,盡量跑得更遠一些。”
溫和的聲音在風中緩緩流淌。
修巳卻悚然而驚,感到某種難以言述的悸動襲遍全身。
這種感覺無比強烈,強烈到讓她都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就在此時,天忽然黑了。
墨色如水流淌,猶如實質。
修巳瞳孔驟然收縮。
視線中不見了玄影,也不見了元一道子。
整個珞水河畔也安靜了下來。
不管是呼嘯的風聲,還是落雪的簌簌聲,都在這一刻詭異消失不見。
修巳竭力感知,卻是一無所獲。
忽然,各種繁雜噪音毫無征兆出現,開始在耳畔回蕩,也讓她變得越來越焦躁不安。
不知道多久之后。
也許只是短短一瞬。
些許明悟在修巳心中忽然升起,就像是一道閃光,陡然驅散了許多遮掩籠蓋的迷霧。
“我身為天人化生的宗師,竟然再一次被擾動心境,陷入到許久未曾經歷的妄念之中。”
“這些混亂繁雜的聲音,竟然就是從我自己的體內傳出。
呼呼風聲、嘩嘩水聲、咚咚鼓聲,其實就是我的呼吸,氣血流淌,以及心跳的聲音。”
“以前練臟內視修行的時候,也曾經感知到這些聲音,卻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直到此時才驟然驚覺,原來它們竟然能變得如此巨大清晰。”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毫無征兆炸開。
仿佛就在修巳耳邊響起。
震得她心神動搖,念頭散亂,幾乎無法穩住身體。
轟隆!!!
第二道驚雷再起。
還是在她的身邊爆裂炸開。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森寒如冰的大手沒有任何征兆出現,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現在正被妄念影響,玄影竟然沒有攔住對方!”
“我就要被打死了!”
修巳心中猛地一跳,就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身體都因為恐懼而瘋狂顫抖。
完全不需要思考,幾乎是下意識的本能動作,她雙掌齊出,如狂蛇亂舞,挾裹著濃郁的腥臭氣息,就朝著那只大手的來處落下。
轟隆!
第三聲驚雷滾過。
還有咔嚓一聲脆響,夾雜著有些熟悉的低沉悶哼,同時在她的耳邊響起。
黑暗無聲無息退去。
一應感知剎那間回到身體。
修巳只聽到風聲凄厲呼號,兩側景物一片模糊。
她陡然明白過來,自己正在被玄影帶著向后飛退。
險之又險避開了轟然砸落的一對拳印。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炸響。
玄影口中鮮血狂涌,體表同時爆開一團血霧,拖著她的肩膀飛出十數丈距離,落地后又踉踉蹌蹌向后退出數步,才堪堪穩住了身體。
“剛才你忽然站住不動,又毫無征兆向我出手,莫非是被此人亂了心境?”
玄影緩緩平復著呼吸,剛一開口便又是大團鮮血溢出。
“是我的錯。”
修巳垂下眼睛,眸子里盡是森寒殺機,“在齊州府城的時候,我被他震懾了心神,所以才會在剛才陷入到他引動的妄念之中。”
玄影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只是靜靜觀察著前方涌動的黑暗。
似有無窮無盡的壓力從中席卷而來。
但是。
就算是面對著這種局面。
兩人卻依舊沒有表現出太多緊張。
一聲沉悶心跳自黑暗深處傳來。
擊碎了茫茫風雪,就連河邊地面都為之震顫。
玄影便在此時呼出一口濁氣,面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笑容。
他緩緩說道,“準備好了嗎?”
修巳點點頭,“早就準備好了。”
玄影嘆了口氣,“那就開始吧。”
說著,他悄然移動一步。
直接貼在了修巳身側。
兩人以肩并肩,雙手相牽。
其間又有一黑一白兩道光華相連,一邊生機勃勃,一邊死意深沉,看上去神秘而又詭異,仿佛建立起循環往復的生死輪回。
啪嗒!
衛韜就在數丈外停了下來。
注視著忽然變得不同的兩道身影。
沉默許久,他一聲低沉嘆息,“玄龜、修蛇,竟然還能有如此的意境。”
“你們讓我想起了修行陰陽明經的那對夫妻,不過他們修的是陰陽,你們修的卻是生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