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齊州府城,南城區域。闌
一座看上去普普通通,沒什么特別的院落。
在初升陽光的映照下,青磚綠瓦似乎都折射著澹澹的熒光,給人一種生機盎然的美好感覺。
衛榮行穿好外衣,又披上一件有些舊了的大氅,拎著棋盤緩緩出了大門。
悄無聲息間,幾個青衫社弟子從不同方向跟上,在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將老爺子牢牢保護起來。
鄭宿昀衛葒一直都在忙碌。
兩人不停穿梭在院子和廚房之間。
處理各種熏肉鹵味,作著年節到來時的食物儲備。闌
如果只是他們三人的話,倒是不必這么麻煩,至少不用弄這么大的陣仗。
但再加上過年時便要回家的衛韜,卻總覺得心里沒底,就算預備再多也不一定夠用。
凜冽北風不時吹過。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她們忙得滿頭是汗,卻又樂在其中,絲毫不覺辛苦疲憊。
當當當。
院門被敲響了。
衛葒趕忙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用圍裙擦著快步來到門前。闌
透過小門向外看了一眼,她當即打開院門,“牧門主來就來了,怎么又帶了東西?”
牧舫滿面笑容,一抬手上的東西,“這不是前兩日閑著沒事做,跑城外轉了一圈,正好碰上從漠州過路的商隊,我想著家里正在鹵肉,就順帶買了些那邊特產的調料過來。”
“哦,還有這些干野菜,衛叔不是最喜歡用鹽腌了就飯下酒么?”
鄭宿昀將一塊熏肉掛在房下,聞言不由得笑道,“說好聽的,就是你衛叔這個人戀舊,不過在我看啊,他這個老頭子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如今家里條件好了,卻還老想著他以前常吃的老三樣。”
“衛叔不在家?”
牧舫進來將東西放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鄭嬸只管開口吩咐就是,咱雖然干不來精細活,但一把子力氣還是有的。”
“你叔又出去和人下棋了,昨天許是連輸了幾盤,半宿都沒睡好,一直在那兒琢磨著該怎么再贏回去。”闌
停頓一下,鄭宿昀又道,“要是別人來家里作客,我還真不好意思開口,不過既然是小牧來了,那就留下來幫我做點需要使力氣的活好了。”
牧舫哈哈一笑,“晚輩求之不得,要做什么鄭嬸只管說。”
南城一間茶館。
衛榮行進到一樓大廳,熟門熟路來到角落被屏風擋住半邊的桌子,將棋盤打開坐在那里安靜等待。
茶館掌柜很快趕來,殷勤地斟上兩杯香茗,再擺開店內最上檔次的點心,滿臉陪笑候在一旁。
不多時,一襲棉袍的張制卿從外面進來,直接坐在了桌子對面。
衛榮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小張,咱們還是老規矩,你千萬不要留手讓棋,我昨夜想了很久,已經摸清楚了你的棋路,就是要贏得你心服口服。”闌
說著,他一抬頭,朝著茶樓掌柜看了一眼,“再新做些好吃的糕點封了用盒子裝好,回頭讓小張帶回家里吃。”
茶樓掌柜躬身笑道,“老爺放心,都已經準備好了,就是今天早上新做的,味道也肯定沒得說,絕對讓老爺和張公子吃得滿意放心。”
不遠處的桌上,兩個青衣年輕人相對而坐。
他們面前各自放著一杯清茶,卻誰都沒有喝上一口,只是專注地看著從杯口飄起的鳥鳥熱氣,仿佛那里隱藏著極其珍貴的秘密。
茶樓之外,還有幾個青衫社弟子把守巡邏,注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任何一個武者的靠近,都會讓他們陡然提高警惕。
時間一點點過去。
衛榮行和張制卿殺得難解難分。闌
附近桌上的青衫社弟子依舊在默默出神。
每隔一段時間,樓內外幾人便會用暗號進行交流,而每一次所打出的手勢都是一切安全,無事發生。
就像是前面許多個普普通通的日子,等待老爺下完了棋,或許還要換個地方聽聽話本評書,然后就可以返回住處繼續修行,換上另一撥同伴護衛值守。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每天平平澹澹,卻又有著不同的新意。
不管是自身修行的進境,還是老爺棋力的漸長,亦或是聆聽商師傅的教誨,都讓他們沉浸其中,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茶館斜對面的酒樓。闌
三樓的狹小房間內。
一個青衫社弟子面對窗口,手邊擺著半碟腌豆,半碟花生,就著兩個饅頭吃了很久。
算算時間,又是一刻鐘過去。
他便對著窗外的同伴做出一個手勢,示意前后兩條街上并無異常情況出現。
讓他們只需要安心關注近處就好。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夾起一粒腌豆,卻并沒有將之送入口中,而是微微皺起眉頭,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身前。
那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闌
但他卻心生極大疑惑,隱隱還帶著些許不安。
仿佛危險已經來到近前,而且就在這張方桌對面。
酒樓一共有三層。
一樓大廳,二樓包廂。
第三層除了兩個放置東西的雜物間外,就只有他這間長寬不過十尺的小房。
里面不過一桌,一椅,再加上他一個人而已。
除此之外,便空無一物,更無一人。闌
但是,他的額頭卻已經滲出細密冷汗。
后背也莫名有些發緊。
就連體內的詭絲,也開始了自發的蜿蜒游轉。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他便要示警提醒同伴注意。
雖然沒有看到任何敵人。
雖然他所負責的便是登高望遠,觀察前后兩條長街有沒有出現騷亂,近處的人群自有其他同伴進行甄別,但是眼下里的詭異情況,卻已經足夠引起相當的警惕。
畢竟老爺子的安全就是一等一的大事。闌
哪怕只是些許的風吹草動,也要秉承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將可能存在的危險掐滅在萌芽狀態。
更進一步去想,若是時局有變,亂象凸顯,那么他們就必須要更加冷血殘酷。
寧肯錯殺,絕不放過,拼上性命也須保住老爺一家的安全。
這是商師傅經常強調的命令,早已經深深印刻在他們的心中,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忘記。
青衫社弟子心中念頭電閃,當即就要發出警報。
同時力灌雙腿,指尖猩紅觸絲吞吐,已經是做好了暴起出手的準備。
就在此時,忽然一聲幽幽嘆息,就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悄然響起。闌
“我沒有惡意,你也不用緊張。”
這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就從桌對面的空蕩虛無處緩緩流淌開來。
“其實認真說起來,我和你們還有著幾分斬之不斷的聯系,離得近了自然會感知到你們的存在,一見之下便又會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青衫社弟子默默聽著,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就連示警提醒同伴也是不能。
他心如玄冰,殺機充盈。
既然身體不能動,陡然一縷猩紅觸絲從指尖飛出。闌
借助那張方桌的掩護,一部分刺向對面的空蕩虛無之處,另一部分則射向窗口,瞄準了鑲嵌在那里的一只木盒。
詭絲出體,忽然齊齊不受控制。
仿佛被看不見摸不著的力量釘在半空,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就在此時,一道纖柔身影從無到有,緩緩出現在房間之中。
青衫社弟子死死盯著數步外那張面孔,卻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看清楚她的面容,入目處一片模湖不清,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
“她不想我看到,我便看不到。”闌
“她不想讓我看清,我的眼前就是一片模湖。”
“就連主上親賜的靈絲都失去了控制,這個女人實在太過可怕,就算舍卻性命也必須通知其他人,唯有在商師傅的統領下以戰陣應對,才有可能將她擋住。”
他忽然平靜下來。
原本還在拼命掙扎的眼神,也在這一刻不再有任何波動。
體內詭絲也詭異地不再涌動。
而是開始迅速向著丹田收縮,就像是交織纏繞的蛇盤,擁擠到了一處。
就在此時,一根纖細如玉的手指輕輕點出。闌
無聲無息落在他的眉心中央。
所有一切頓時平息下來。
“我說了沒有惡意,你這又是何苦。”
孫洗月唇邊溢出一縷鮮血,緩緩收回點出的手指,又嘆了口氣,“還好我雖然連番受傷,但感知卻沒有受到影響,你們又和他有著很深的聯系,不然怕是會來不及將你阻攔下來。”
青衫社弟子忽然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對房間內的孫洗月視而不見,低頭夾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轉頭看著外面的長街,又一次做出平安無事的手勢。
她悄無聲息離開,再出現時已經到了茶樓之中。闌
就站在衛榮行和張制卿的桌旁,靜靜觀看著殺得難解難分的棋局。
不遠處,兩個青衫社弟子仿佛陡然驚醒,同時轉頭看來。
但對上那雙彷若幽潭的眼眸,他們便又都坐直了身體,盯著面前的茶盞沉默不語。
孫洗月垂下眼睛,面色又慘澹幾分,看上去幾近透明。
衛榮行拈著一枚棋子,糾結猶豫許久,都沒能放得下去。
“衛叔不用著急,想好了再下就是。”
張制卿笑著說了一句,端起茶水在一旁慢慢喝著,不時將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闌
忽然,他微微一怔,緩緩轉頭朝著一側看去,臉上同時露出疑惑表情。
衛榮行終于思考完畢,將一枚棋子重重落下。
就在此時,一道清幽女子聲音悄然響起。
“老爺子這步棋倒是相當精妙,頗有種絕地逢生的意境在內。”
張制卿又端起了茶盞,剛剛生出的少許疑惑莫名消失不見。
好像這個年輕女子本來就在這里,在觀看他們下棋一般。闌
衛榮行哈哈一笑,開懷至極,“姑娘也看出這一步的精妙之處了么,這就叫枯木逢春猶再發,置之死地而后生。
別看小張前面步步緊逼,氣勢洶洶,但只要讓老頭子找到了關竅所在,那就……”
“枯木逢春猶在發,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聽聞此言,眸子里波光閃動,忽然就有些出神。
話尚未說完,衛榮行忽然停了下來,隨后轉頭看過去一眼。
目光落在孫洗月的身上,微微皺了皺眉,“姑娘面色不太好,精神也不佳,莫不是受了風寒,身體有所虧虛?”
他不待她回答,便直接起身出了屏風,片刻后拎著一只茶壺回來,給她斟了一碗茶湯。闌
“這是我存在這里的藥茶,怕姑娘覺得苦,就又在里面加了些糖,喝了就能補益養元,祛除風寒。”
孫洗月將藥茶慢慢喝完,放下茶碗微微笑道,“臨近年節,衛道子也快回來了吧。”
“姑娘認識我家韜哥兒?”
衛榮行正在續上第二碗,聞言手上茶壺不由得微微一頓,旋即再次穩住。
他笑了一下,慢慢說道,“孩子大了,正是在外面闖蕩的時候,回不回來他自己做主,我自是不能將他栓在身邊。”
“看到老先生,我忽然就有些羨慕衛道子。”
孫洗月又端起第二碗藥茶,還是慢慢喝完,“有家人可以牽掛,就像是在這世上有了根,不會像我一樣飄忽不定,不沾人間煙火氣息,也不知道最后會不會連自己都要忘記。”闌
“姑娘吃些點心,都是早上剛出爐的新鮮果子,怎么算是沾了沾煙火氣息。”
衛榮行將壺內最后的藥茶倒入碗中,卻只得不足七分滿,就已經空空如也。
他正要拎著茶壺出去,孫洗月卻是笑著擺了擺手,“衛叔不必麻煩,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能得七分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將第三碗茶飲盡,低低嘆了口氣道,“剛剛進來茶樓時,原本還想做些其他事情,不過和衛叔閑聊幾句,卻又讓我改變了主意。”
孫洗月說著,轉頭看了一眼,張制卿無聲無息起身,坐到了一旁。
她就在對面坐下,“那就和衛叔手談一把,讓您檢驗一下我的棋藝,也看看我究竟能不能絕處逢生,枯木逢春。”
衛榮行開始收拾棋子,“天無絕人之路,看姑娘面相也不是緣少福薄之人,過得這段時間自當會否極泰來,咱就放寬心該吃吃該喝喝就是。”闌
孫洗月又是一笑,“若是天要絕我之路呢?”
“天若絕人路,人亦不能自絕。”
衛榮行沉默一下,“韜哥兒以前也說過,無論任何事情,自然是朝著最好的方向努力,朝著最壞的可能打算,最終結果會是如何,沒有到最后一刻,其實誰都不會知道。”
“那就借衛叔吉言了。”
孫洗月點點頭,將一顆棋子置于棋盤之中。
………………闌
青麟山上,元一道門。
衛韜吃飽喝足,從余婆婆的住處出來,看一眼不遠處的那座小樓,表情莫名有些復雜。
就如余婆婆所說,倪灀果然閉關了。
看樣子沒有一段時間不會出來。
在樓前駐足片刻,他轉身朝著青陽院走去。
經過昨夜的事情,內門的防御戒備又增強了幾分,還變得冷清了許多。
不少內門弟子都被疏散下山,由各院負責傳功的長老執事帶領,也算是萬一出現了最壞的情況,能夠為元一道留下部分復起的種子。闌
“見過衛道子。”
一道女子聲音打斷了衛韜的思索。
他轉過頭去,面上露出溫和笑容,“萬師姐是什么時候來的內門?”
萬璟躬身一禮,“回道子的話,我被萬長老選入云臺院幫著做事,剛剛上山沒多長時間。”
衛韜微笑著道,“我就在青陽院,萬師姐沒事兒了隨時可以過來喝茶。”
萬璟點點頭,跟在后面走了一段,幾次欲言又止。
衛韜有所察覺,便在青陽院門前停下腳步。闌
“萬師姐和我一同進入青麟別院,當初相互幫助照拂,關系一向親近。
所以萬師姐在我面前不要拘謹,若是遇到了什么難處,直接開口說出來就是。”
“倒不是我的事情。”
萬璟低下頭,鼓足勇氣道,“道子還記不記得,和我們一起入門的韓綠衣?”
“韓綠衣,她怎么了?”
“她苦修歸元功,不小心引動暗傷壞了根基,再加上全真法與外道法的沖突,整個人變得虛弱無比。
她如今這種情況,或許養好傷后就要離開青麟山,所以就求到了我的頭上。”闌
衛韜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她和我們一樣,都是在修行外道功法后進的別院,在內門應該有人照應才是。”
萬璟嘆了口氣,“道子說的不錯,只是照應她的那位族親,在前段時間隨大隊下山清剿北荒的探子,便再也沒有回來。
本來我想的是去和萬長老說此事,但這幾天一直沒有和他老人家靠近說話的機會。
而且道子也知道,我本來和長老就不是特別近的關系,韓綠衣再隔一層更是如此,還擔心說了也沒有用處。”
“我知道了,那就讓她來青陽院吧。”
衛韜想了一下,“我等下就讓人去一趟別院,帶她來院里做個管理雜務的執事好了。”
萬璟頓時就是一愣,“她現在連氣血轉化都不是了,能做的了執事么?”闌
“執事和執事也是不一樣的。”
衛韜微笑道,“再說了,在青陽院處理雜務要什么實力層次,能做些簡單的事情就可以了,內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親卷,萬師姐再多呆一段時間就明白了。”
說到此處,他又補充了一句,“回頭我和萬長老說一聲,讓他也對萬師姐多些照拂。”
“這,這樣可以嗎?”
“可以,萬師姐放寬心就是。”
衛韜目送萬璟頭重腳輕地離開,緩緩步入青陽院內。
安排交代一番后,他直接進入練功房。闌
兩枚圓環出現在手中,一為金色,一為銀色,邊緣處清晰可見破損的痕跡。
悄無聲息間,虛幻狀態欄浮現眼前。
他先收起金色圓環,將目光落在銀環上面。
“發現梵環·陰(破損),是否進行補全。”
衛韜放下銀環,再拿起金環。
頓時原有字跡消去,一行新的小字顯化出來。
“發現梵環·陽(破損),是否進行補全。”闌
他沉默片刻,將兩只圓環合為一處。
卡察一聲輕響。
兩者緊密貼合,幾乎不見任何縫隙。
“發現陰陽梵環(破損),是否進行補全。”
衛韜自然選擇了否,然后直接讓狀態欄將其吸收。
剎那間叮冬輕鳴不絕于耳,在意識深處悄然回蕩。
金幣一枚枚跳動,最終停留在二十四的數字。闌
“北荒苦寒之地,也是有好東西啊。”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面上泛起一絲喜意。
他收斂思緒,最終將目光停留在玄武真解龜蛇篇的界面。
名稱:龜蛇交盤。
進度:百分之七百。
狀態:破限六十段。
描述:龜蛇交盤元壽,北宮玄武意生。闌
一枚金幣悄然消失。
化作道道神秘氣息,轟然注入身體。
劇烈變化隨之降臨。
時間一點點過去,金幣一枚枚消失。
終于,龜蛇篇的修行進度來到了破限六十九段。
又到了一個新的關口。
金幣還剩下十五枚,足夠進行接下來的提升。闌
“是否消耗狀態欄金幣,提升龜蛇交盤修行進度。”
衛韜屏息凝神,感知著體內血網的變化,朝著繼續提升的選項點了下去。
叮叮叮叮!
四枚金幣陡然消失不見。
“這玩意就是個吞金獸。”
衛韜心中剛剛閃過這樣一個念頭,磅礴神秘氣息便轟然降臨。
猶如道道大浪,不斷沖擊著他的身體和精神。闌
衣衫下的肌肉顯現出細密的紋路,絲絲縷縷的灼熱氣息從體內蔓延出來,如同一個越燒越旺的大火爐。
衛韜勐地瞇起眼睛,這種來源于血網之內變化,剎那間便已經擴張到全身各處。
還有精神意識的折磨,兩者交織疊加,讓他都難以忍受下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氣血運行脈路已經沸騰,仿佛內里蜿蜒游動的全部都是巖漿,每一次運轉都帶來撕裂般的痛苦。
衛韜甚至生出墜入煉鋼爐的感覺,每一塊血肉器官都在被焚燒炙烤,非要直至化為焦炭才算罷休。
而當他終于開始適應這種灼燒的時候,它卻又毫無征兆從灼熱變成了冰寒。闌
還是從氣血運行網絡開始,緊接著迅速發散到全身各處。
簡直就像是從高爐里將人撈出來,然后沒有任何緩沖又丟進了冰窖之中。
衛韜抑制不住一聲悶哼,清楚感知到剛剛淌出的汗水,在瞬息之間凝結成冰,就連頭發上都掛滿了晶瑩的白霜。
不知道多才時間過去,透入骨髓的痛苦才漸漸散去。
極度的困倦瞬間襲來,他連動都沒有動上一下,甚至來不及去看一眼狀態欄,便一頭歪倒在地上沉沉睡了過去。
衛韜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正在睡覺。闌
前后左右,上下四方,盡數都是無盡黑暗。
他倍感束縛,憋悶無比,就像是被禁錮在狹小的牢籠內,別說盡情舒展身軀,就連動一下念頭都困難無比。
還有種冰冷孤寂的感覺油然升起,一點點侵蝕著精神,讓人充滿煩躁不安,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發泄出來。
半個時辰后,衛韜悠悠醒轉過來。
他表情稍顯茫然,還在下意識抽動鼻息,尋找著夢中那股難以忍受的腐朽衰敗的味道。
喉嚨里就像是燃燒著一團火焰,極度的干渴讓他當即起身來到練功房的角落,那里儲存著足夠的清水與丹丸。
哧的一聲輕響。闌
清冽的水流順著指縫淌下,淅淅瀝瀝落在地面。
衛韜眉頭皺起,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映入到他眼簾的,是一雙渾然不似人類的利爪。
原本黑紅交纏的角質層,已經變成了一層黑鱗,表面還隱約可見繁復的云紋線條,在四周墻壁燈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季的幽幽寒光。
他伸出一根手指,從手臂一直向小臂輕撫過去。
傳來的觸感也和之前截然不同,已經趨近于真正的鱗甲。
卻又比鱗甲堅固強韌了不知道多少倍。闌
衛韜心念一動,緩緩收斂氣息,鱗甲便隨之消隱,重新出晶瑩如玉的皮膚。
下一刻,狀態欄浮現虛空。
名稱:龜蛇交盤。
進度:百分之八百。
狀態:破限七十段。
描述:玄武漸生。
“玄武漸生是什么意思?”闌
“還有體表若隱若現的云紋,似乎也和那堵黑墻上的紋路有些相似。”
衛韜回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境,思索許久后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再次將注意力轉到狀態欄上。
狀態欄內還剩下十一枚金幣,已經不足以將龜蛇交盤再突破到下一個層次,所以他準備轉換目標,準備將剛柔意境的壬癸篇突破到極限。
名稱:壬癸篇。
進度:一百二十。
狀態:破限二段。
境界:剛柔并濟。闌
描述: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功法出現變化提升。
花費一些時間回復狀態,新的提升當即開啟。
一枚枚金幣消失不見,壬癸篇的修行進度向上迅速攀升。
終于,一切都走到了終點。
壬癸篇臻至一百六十的進度,達到破限終段的狀態。
“外柔內剛,內柔外剛,剛柔并濟,水火相融。”
衛韜默默注視著壬癸篇的界面,能夠感覺到這絕對不是剛柔意境的終點,而是已經將壬癸篇走到了盡頭。闌
或許在后面又有了更深層次的領悟后,便能回過頭來將這篇功法做一延伸改良。
不過他也清楚知道,這一點肯定很難。
因為壬癸篇的大框架已經異常牢固,任何涉及到根本的調整,都有可能導致整部功法的坍塌,非但無法起到提升的效果,反而會讓人練到崩潰錯亂、走火入魔。
就算是玄武道主齊太全親筆所書的批注,也只是在其中加入自己的見解,而沒有試圖去做出改動。
“還剩下了五枚金幣。”
衛韜嘗試了去提升金剛秘法,果不其然沒有任何動靜。
他心念忽動,準備提前預習一下陰陽明經。闌
可惜狀態欄依舊沒有什么反應。
那么,剩余能夠提升的也就剩下了觀神望氣術,以及玄武真解明牝篇。
不知不覺間,夜幕已然降臨。
黑暗籠罩青山,澹澹霜霧漸漸泛起。
就在此時,吱呀一聲輕響。
衛韜推開練功房的大門,久久凝立不動。
經過后半段的修行,所有金幣被全部消耗完畢。闌
狀態欄上角重新歸零。
所換來的便是將百分之八十進度的明牝篇。
衛韜抬頭仰望著陰暗下來的夜空,仿佛在看一只籠蓋四野的龜殼,心中生出些許莫名感慨。
除此之外,他還有種感覺,自己或許又站到了天人交感的門前。
破限七十段的龜蛇交盤,破限終段的壬癸七宿兩篇,百分之八十進度的明牝篇,再疊加上他對于玄武真意的深入理解,玄武宗師的成就已然近在眼前。
“在青麟山上成就玄武宗師,怎么都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衛韜在青陽院內漫步而行,想著是不是要在天人交感來臨前下山,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留出一些顏面。闌
“奴婢拜見院主,多謝院主照顧。”
忽然一道柔柔的女聲響起,就從前面的路口傳來。
衛韜收斂思緒,目光落在那道窈窕身影上面,臉上浮現溫和笑容,“是綠衣啊,住處安排好了沒有,在青陽院呆著還習慣嗎?”
韓綠衣道,“回院主的話,已經全部安頓好了,大家對我都很照顧,也很熱情,奴婢感激不盡。”
衛韜點點頭,“萬璟說你受了內傷,最近一段時間就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藥材丹丸直接去庫房領取就是,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韓綠衣再行一禮,看著他漸行漸遠,很快出了青陽院的大門,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再回想起當初在青麟別院發生過的事情,一時間便有些魂不守舍,仿佛就是一場虛幻的夢境。闌
“綠衣妹妹,我找了你很久了。”
“下午知道你受了內傷,我便專門給你熬了湯藥,現在火候剛剛好。”
耳畔響起滿含親切的女聲,她驀地回過神來,“怎么好意思如此麻煩沉執事。”
韓綠衣姿態放得很低。
不僅對方是內門青陽院的正牌執事,更因為氣血六轉圓滿,即將踏入練臟的修為境界。
不管是身份地位,還是實力層次,都和她不是一個層面的存在。
“什么沉執事,聽著就生分了,綠衣妹妹可是院主欽點的執事,我們以姐妹相稱才是正理。”闌
沉執事快步走來,挽住韓綠衣手臂,“快些去我屋里,別等到藥湯火候過了,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韓綠衣點頭應著,忽然感覺自己的夢似乎一直沒有醒來,仿佛是從青麟別院一直做到了現在。
衛韜出了大門,一路隨性而行。
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觀云臺上。
這里夜色深重,又云遮霧罩,似乎和青麟山其他地方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他來到云臺邊緣,在唯一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就像是寧道主一樣,默默注視著被黑暗籠罩的遠方。闌
不知不覺的,衛韜雙手虛握,結元胎拳印,精神意氣凝聚歸一,彷若和黑夜霧氣交融一體。
一聲心跳在觀云臺上蕩開。
帶動體內血網自發運轉,竅穴節點漲縮律動。
又有隆隆雷音,從體內緩緩傳出。
他仿佛與身下石凳,與整個觀云臺連為一體。
周身升騰起渾厚如山的氣息。闌
悄無聲息間,玄龜浮空,修蛇盤旋,兩道虛影就在他的身后顯現。
還有澹澹暗金光芒,透過皮膚表層漸漸浮出的云紋黑鱗,映照黑暗霧氣深處。
下一刻,一道通體玄黑,看上去似乎傷痕累累的人像,立于玄龜修蛇之間,和他一起朝著觀云臺下方低頭俯瞰。
衛韜心中閃念,拳印微微一動。
忽然,嘩嘩水聲以無間入有間,環繞在玄龜下方,給整個畫面帶來一絲靈動之意。
又有七點光芒,自那尊滿是傷痕的虛像體內亮起,支撐住了其搖搖欲墜,即將崩解的境況。
“陽極宗師的由虛轉實果然厲害,到現在我的武道玄念真意都還不能真正恢復凝聚。”闌
“不過經過此次修行提升之后,壬癸篇剛柔之水,七宿篇星辰顯化融入,現在只剩下了還未修行圓滿的明牝篇,或許便能向前再進一步,成就橫練玄武宗師。”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散去元胎拳印。
他從石凳上緩緩起身,再看一眼被黑暗籠罩的青麟山,目光卻是倏然一凝。
在衛韜的感知之中,青麟山仿佛活了過來,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剎那間,本來將要完全散去的玄武真意陡然浮現虛空,片刻后才再次遵從他的心意,真正消隱于黑暗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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