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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房檐,噼啪作響。
密集水聲連成一片,仿佛構成了一曲歡鬧的樂章。
倪灀依舊坐在廊下,只是從原本的木凳,換成了一張更加舒適的躺椅。
婀娜高挑的身姿貼合椅背,勾勒出一道完美無瑕的曼妙曲線。
她已經放下了那部龜蛇交盤,半閉著眼睛默默養神。
素手隱于袍袖,緩緩摩挲著一枚色澤碧綠的精致項鏈。
這便是商凝妃用來壓制玄感妄念的秘寶。
他將商凝妃打死后,又在荒野道旁隨手將此物送給了她。
這十幾天來,倪灀不時會將它拿出來欣賞把玩。
卻是從來沒有將項鏈戴在身上。
畢竟這是商凝妃的東西,她戴著若是被外人看到,那便是不打自招,直接坐實了靈明山道子的失蹤,和他們兩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原因。
倪灀并沒有對衛韜提起。
其實這件靈明山的寶物對她并無用處,甚至還會產生相反的不好效果。
只是她當時接過項鏈,若要再說些其他話,豈不是拂了他的一片好心。
拈起一枚參片吃了,倪灀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思緒悄然飄飛。
當初還在山門的時候,老師專門對她強調過,玄感之境首重體悟,若是只想靠著壓低,甚至是隔絕妄念輔助修行,便算是落了下乘。
日后即便成就宗師,也遠遠稱不上圓滿,而是有著不同程度的缺憾。
不過老師還說過,單靠個人之力,想要安然度過玄感確實困難重重,也確實需要功法以及外物的輔助。
其中使用比較多的辦法便是轉移,既讓自身不間斷承受妄念,能夠從中鑒別尋找切合自身的玄念真意,卻又不至于壓力太重崩斷心弦。
當然類似的功法,以及外物,都是各大宗派隱藏至深的秘密,絕不會輕易示于人前。
好比她手中的碧玉項鏈,所起到的作用應該就是轉移部分無用的繁雜妄念,又能將佩戴之人更容易體悟感知與靈明山功法相關的玄念,達到事半功倍的修行效果。
但于她而言,身為元一弟子,卻去聆聽感知關于靈明九變的玄念,絕對是在給自己增加麻煩。
他一片好意送出此物,應該是不知道其中的門道。
還需要找個時間和他講清,免得他將來懵懵懂懂,在這上面不明不白吃個大虧。
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打斷了倪灀的遐思。
前院的門被直接推開了。
一個頭戴斗笠、披著蓑衣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
他腳步不停,直接進了內院。
倪灀便在此時睜開眼睛。
手中項鏈悄無聲息滑入袖筒,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道身影抬起斗笠,露出一張清顴老者面孔。
倪灀轉頭看去,眸子里倏然閃過一道波光。
她從躺椅上站起,站在廊下躬身一禮。
“元一弟子倪灀,見過席長老。”
老者面露意外表情,眼底最深處悄然泛起一絲漠然冰冷。
然后卻迅速換成溫和笑容,“老夫前來找尋黃少卿,沒想到卻在這里見到了倪灀道子。”
倪灀道,“席長老來的卻是不巧,巡禮司的人就在昨夜全部撤離,晚輩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說到此處,她又微笑問道,“怎么不見商師姐和劉師弟,席長老沒有和他們一起么?”
席長老道,“老夫來此尋找巡禮司,便是和此事有關,需要通過他們的情報網絡,幫忙尋找催促一下本門兩位道子。
讓他們抓緊時間趕來太玄山,不要再四處游歷訪友,浪費更多時間。”
“原本看到長老到此,晚輩還以為能和商師姐見上一面,提前領教一下她的靈明九變。
卻是沒想到凝妃道子寄情于山水之間,到了現在還未趕來。”
倪灀慢慢說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席長老淡淡笑道,“倪道子不必著急,待到教門大比開始之后,有的是機會讓你領教凝妃的實力。
只怕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會心生懊悔,不愿面對本門凝妃道子的九變真意。”
“晚輩認定的事情,就從來沒有后悔。”
倪灀沉默片刻,低低嘆息,“也只能如此了,晚輩剛才這樣說,其實也是有些擔憂。
畢竟在上一次教門大比的時候,商師姐力克紫霄宗元師兄、無極宮趙師姐等人。
如今四年時間過去,誰也不知道他們為商師姐準備了怎樣的殺招,就怕商師姐甚至過不了這幾關,也就無法站到晚輩的面前。”
“至于釧隱道子,本就是晚輩的手下敗將,倒是不足為慮,我也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席長老收斂笑容,語氣轉冷,“倪道子倒是好大的口氣,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會出現什么意外,甚至無法去到太玄山上?”
倪灀垂下眼睛,似笑非笑慢慢說道,“怎么,席長老眼看著此地無人,便想要暗中出手,將晚輩打落塵埃么?”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唯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環繞整個府宅。
席長老眉頭皺起,兩道目光有如實質,須臾不離廊下那道修長高挑身影左右。
負于身后的雙手緩緩握拳,片刻后又一點點松開。
他在思考,也有些猶豫。
如果這里真的只有倪灀一人,確實是個相當好的機會。
畢竟從四十年前開始,靈明山和元一道便積怨甚深,若是能在此地將元一道子秘密打死,對整個山門都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也不敢確定,擺在眼前的到底是一個機會,還是被人提前挖好的陷阱。
雖然元一道明嵐長老等人已經到了太玄山下,這里應該就只有她自己,最多再加上一個隨身的扈從而已。
但誰知道此處是否還隱藏著其他元一高手,就等著他忍耐不住悍然出手。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便是這位元一道子的真正實力,如今又到了一個怎樣的層次。
教門七宗,能被選定成為道子的人,每一個都有著可以成就宗師的潛力資質,他身為靈明長老,對此一直都知之甚深,更是知道教門道子堪稱可怕的修行能力。
而能夠被寧道主親口說出百年來最強的元一道子,絕對不是易于之子。
所以說,真要是動起手來,生死相搏,他也不敢保證就能將人直接打死。
“席長老想好了么?”
倪灀抬起頭來,語氣平靜,表情安寧,“到底要不要趁此良機將晚輩殺掉,長老最好還是要快一些定下決心。
不然等下我的同伴回來,你或許就沒有了動手的機會。”
說到此處,她忽然一聲嘆息,“我那位同伴啊,性子似乎比我還要直來直去。
我都有些擔心,若是讓他看到長老欺壓晚輩,說不定便會不管不顧,就要將你當場打死。”
席長老心念轉動,思慮許久。
負于身后的雙手終究是完全松開。
他面露笑容,緩緩搖了搖頭,“倪道子說的什么胡話,教門七宗同氣連枝、共為一體,老夫身為長輩,又怎么可能會對你出手。”
“既然黃少卿不在此處,那老夫就不再打擾倪道子清修。
待到登臨太玄山上,我再帶本門凝妃和釧隱兩位弟子,前來討教元一道的高招。”
倪灀躬身一禮,“席前輩慢走,還要勞煩前輩,代晚輩向凝妃師姐問好。”
“好說,倪道子的話,老夫一定帶到。”
席長老深深看了她一眼,當即轉身離開。
身后忽然傳來倪灀的聲音,“前輩剛剛打開了院門,走時不要忘了將門關好。”
席長老腳步一頓,隨后再次加速,沒有再做一絲一毫的停留。
鎮外石丘,風急雨驟。
夜梟手按劍柄,斬玉不斷輕鳴。
閻護法則踏步向前,瘋狂大笑。
“夜梟你負傷未愈,便在此稍等片刻。”
“看老夫為你報仇雪恨!”
目光透過雨幕,他看到了那道迎面而來的身影。
閻護法心中一動,果然如夜梟所言,對方就是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
那么,也就排除了鬼手蒼愁的身份。
所以說,就真的如他之前推斷的那樣,此人應該便是鬼手蒼愁收入門下的弟子,也算是巡禮司著重培養的年輕一代好手。
再加上其體內的幽玄詭絲,當可以將人拿下,獻給即將到來的圣教喬長老。
如此絕對是大功一件,或許還能讓他再進一步,得到坐上其中一座九品蓮臺的機會。
九品蓮臺一共四座。
青紅紫玄,道法自然。
而不管是青玉、紅玉、紫玉,還是玄玉,俱都是教內秘寶。
可以大幅隔絕,甚至是完全截斷玄感妄念。
讓玄感武者能夠安心修行,步步高升。
據傳就連教內喬長老,也就是他們將要迎接的這位大人,便是在紫玉蓮臺的護持下,靜坐閉關成就宗師。
就在不久前,他也算是得此機緣,就算是只在蓮臺之上短暫呆過一段時間,也頓感心思通明,精神透徹。
比之以往受到妄念影響的痛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神仙般的體驗。
如果他也能像喬長老一樣,直接長時間在蓮臺內閉關,甚至不是不可能再進一步,得以窺見宗師之上到底是何等美妙的境界。
雖說他也了解些許教內秘聞,知道若能忍受妄念之苦,便不要輕易坐上蓮臺。
如此就算是步入宗師,也是根基不穩,不算完全。
但現在的情況卻是,他踏入玄感境界并不算太長時間,便已然無法忍受自身妄念。
只要能將其隔絕,只要能踏入宗師,哪怕只是個瘸了腿的花架子,那也比如今好過千倍萬倍,讓人甘之如飴。
閻護法念頭電轉,再看迎面而來的衛韜,頓時感覺一股熱浪自心底升起,猶如熊熊烈焰,瞬間便籠罩了整個心房。
不過縱然再熱切期盼,他出手卻是毫不留情。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大意輕敵。
而是將料敵從寬、御敵從嚴做到了極致。
腦海中迅速閃過巡禮司鬼手蒼愁的主要情報,及其最強殺招。
再結合夜梟昨夜詳細描述所言。
在電光火石間定下了對敵之策。
誓要在最短時間內爆發出最強戰力,將這個巡禮司培養出來的年輕高手正面碾壓。
轟!!!
閻護法飛身而出,體型急速膨脹。
周身筋肉仿佛道道鋼筋,胡亂糾纏連接在一起。
剎那間便從普通人的身高,暴漲至超過三米。
直至達到三米五的高度,才堪堪停止下來。
人在半途,閻護法重重吐息,一道青氣聚而不散,蜿蜒環繞身體。
就如同是一條擁有了自己生命的青龍,在雨中靈動飛翔,卻又絲毫不離那尊龐然猙獰身軀左右。
在兩道身影即將接觸碰撞的前一刻,閻護法陡然一聲斷喝,身形在三米五的基礎上竟然再次暴漲,瞬間達到超過四米的程度。
他內腑聲如雷動,帶動筋骨血肉齊鳴。
就在這蕭瑟雨幕下的荒野,陡然炸開一曲震人心魄的浩大恢弘樂章。
與此同時,那道繞體而行的青色長龍,也在這一刻變得愈發凝練靈動。
甚至以這道青氣為中心,引動大片水幕聚集。
青氣水幕翻滾交錯,仿若鱗甲分明,栩栩如生。
更是將蜿蜒游動的形象展現得惟妙惟肖,如同雨中翱翔的真龍。
“青蓮秘法,云龍殺!”
這是閻護法修行最久,下苦功最多的殺招,便在此刻毫無保留全力使出。
隨著他雙掌向前推出,青色長龍擺動身軀,呼嘯而出,閃電般便已經來到衛韜身前。
剎那間雷聲陣陣,水霧爆開。
化作道道水箭,朝著四面八方急速飆飛。
中間還夾雜著道道長吟,就在荒野深處震顫轟鳴。
聽之真就猶如青龍戲水,龍吟陣陣。
這一幕場景就此定格。
仿佛是一幅將玄奇瑰麗的畫面,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讓后面幾個青蓮教眾看得目瞪口呆,精神意志盡皆被奪,完全說不出話來。
就連藏劍閣劍客夜梟,同樣面露震驚表情。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閻護法出手。
以前只知道他是晉入玄感境界的武者,卻是不知其人竟然擁有如此恐怖的實力層次。
練臟、玄感,雖只是一個境界的差距,但真要是落在正面對決的實戰上面,當真便是高出一線,那就高得沒了邊。
怪不得是閻護法作為首領,統御他們這幾個人組成的小隊。
別的不說,單憑他這一手青蓮秘法云龍殺,其他人便無可抵擋,完全不是對手。
就算是她,面對著青氣長龍的狂暴攻擊,怕是縱然黯夜七殺劍式全出,才能勉強將其斬滅。
但七劍全出,她也就掀開了所有底牌,甚至是身受反噬重傷,失去了再戰之力。
而閻護法被斬滅青色長龍,卻只不過是損失了部分元氣而已。
剩下的力量絕對可以將她輕松虐殺,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這就是練臟與玄感的巨大差距么?
如果她也能達到靈肉交融、性命交修的練臟圓滿層次,再推開那扇盡顯神秘的大門,又該會見到怎樣的劍道瑰麗景象?
夜梟盯著前方,心神搖曳,難以自己。
轟隆!!!
陡然間巨響再起。
閻護法進步踏地,雙掌平推,龐大猙獰的身軀猛然定在原地。
一個呼吸,兩個呼吸……
高過四米的龐然身軀牢牢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仿佛變成了一尊猙獰恐怖的雕塑。
“護法神威,一招制敵!”
“閻大哥功力又有進境,當真可喜可賀!”
“云龍入水,青龍降生,護法這一式云龍殺,實在是令屬下驚訝贊嘆!”
直到此時,幾個青蓮教徒才猛地回過神來。
在這個空寂無人的荒野,他們無法壓制,也無須壓制心中的激蕩情緒,不由自主出言感嘆。
“別動!”
“都別動!”
忽然,夜梟一聲低喝,陡然將所有聲音蓋壓。
她面色無比沉凝,死死盯著依舊一動不動的閻護法背影。
目光中除了疑惑不解,隱隱還有絲絲縷縷的驚恐,正在從眼底最深處迅速泛起。
“夜梟大人,你怎么了?”
“為什么不讓我們動?”
一個青蓮教眾緩緩靠近,開口問道。
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輕松自如,到后面卻迅速變得有些發虛,乃至于開始顫抖。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看出不妥。
面色從剛才的慷慨激昂,迅速變得充滿疑惑。
閻護法他,保持一個姿勢一直不動。
從開始定在那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個呼吸。
時間也未免太長了一些。
“閻大哥?”
距離最近的那人試探著叫了一聲。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閻大哥!?”
不由得提高聲音,又喚了一聲。
“別叫了……”
夜梟喃喃自語,死死握住劍柄,下意識地向后退出一步。
“你在說什么?”那名青蓮教眾轉頭看了一眼。
“快逃!!!”
她聲音嘶啞,渾身顫抖。
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其他人心思散亂,還呆呆站在那里不動。
忽然,咔嚓一聲輕響。
緊接著,咔嚓咔嚓聲音連成一片。
幾個青蓮教眾猛地瞇起眼睛。
目光須臾不離閻護法的背影。
在數道目光的注視下。
那道高大猙獰的身軀,陡然間化作無數碎塊,噼里啪啦掉落下來。
濺起蓬蓬水花,又迅速將大片地面染成暗紅顏色。
大團猩紅絲線亂舞,剎那間卻又消失無蹤。
咕咚!
幾個青蓮教徒齊齊吞咽口水,一時間心亂如麻。
想要轉身逃走,卻又兩股戰戰、渾身發軟,幾乎無法動彈。
但在他們充滿驚恐的目光之中,卻又不見了剛才那道攜風帶雨而來的身影。
不知道那人如今到底身在何方,會在什么時候對他們發起攻擊,讓他們也變成散落滿地的碎尸。
他們的擔心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便隨著幾聲悶響,全部化作虛無。
一切都被黑暗籠罩,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和色彩。
衛韜站在幾具尸體中間,轉頭朝著某個方向望去。
目光穿透茫茫風雨,迅速捕捉鎖定住了那道正在發力狂奔的身影。
夜梟拼命逃走。
不敢向后面再看上一眼,更沒有一時一刻的停留。
她實在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完全想不明白。
為什么只是隔了一夜時間,那個家伙就變得如此恐怖。
和昨夜和她交手時的感覺,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閻護法絕對比她要強,竟然就死得毫無聲息,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恐怖詭異。
直到她最后扭頭逃走,也只知道閻護法的生命氣息正在迅速消失,卻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明明是閻護法全力施展青蓮秘法云龍殺,就要將那人碾壓才對,但局面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了預料。
她完全沒有看到那人出手,閻護法就已經釘在原地不動,直至生命氣息陡然下降,剎那間就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最大的恐懼,來源于未知。
至少對她來說便是如此。
哪怕閻護法是與那人正面對決,劇烈對撞后再不敵身亡,也不會讓她如此恐懼,以至于完全亂了方寸。
啪啪啪!
夜梟不顧傷勢未愈,拼盡全力朝著小鎮逃去。
每一次落地,便會濺起大片水花,遮擋住了她并不高大的身軀。
忽然,后頸上莫名有些發癢。
就像是散落的發絲在那里輕拂。
下一刻,不光是脖頸,就連其他地方也莫名發癢。
和后頸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
“這種感覺!?”
夜梟悚然而驚,心臟驟然收縮。
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再猛地向內握緊。
“黯夜七殺,第一式!”
夜梟凄厲尖嘯,掌中長劍倏然消失不見。
剎那間寒意大作,漫天劍光飛舞。
隨后所有的劍光突然消失不見。
夜梟反手握劍,怔怔地看著數步外默立不動的那道身影。
仿佛剛才在她感知中狂暴而起,淹沒了劍光的密集猩紅觸絲,根本就未曾出現,只是一場幻覺而已。
“確實是非常高明的劍法,你帶給我的驚喜,還要超過剛才那個莽夫。”
衛韜低低嘆息,緩緩響起踏出一步。
“黯夜七殺,第四式!”
夜梟心中警兆陡生,根本不敢停歇,當即便又是一劍刺出。
衛韜瞳孔微縮,目光不去看眼花繚亂的劍光,只落在她還有些行動不便的肩上。
夜梟出劍速度極快,右手帶起一道殘影,頃刻間便已經劃破雨幕,斬出一道璀璨光芒。
咔嚓!
一劍刺出,夜梟卻是面色大變。
握劍的手毫無征兆落入另外一只灼熱掌心,讓她無法將第四式完整施展出來。
體內氣血涌動激蕩,心中劍意反噬,夜梟頓時如遭雷擊,大團鮮血從口中涌出。
嘭的一聲悶響。
她胸前挨了一掌,身體騰空而起,平摔在了滿是泥水的地上。
就連斬玉劍都被輕輕奪去,落入到了那人手中。
夜梟艱難抬起頭來。
眼神滿是絕望恐懼,看著衛韜緩緩靠近,站在了她的身前。
“劍是好劍,不過人就差了點。”
他仔細觀察著手中長劍。
眼中密集猩紅絲線迅速向瞳孔中心匯集,最終隱去不見。
“我不是單單說你,還有剛才那幾個人,實力層次也是稀松,根本就沒能讓我好好拉伸活動一下筋骨。
也就是最開始出手的壯漢,能讓我小試牛刀,稍微驗證了一下新修習秘法的威力。”
他隨手將斬玉插在地上,“你們都是青蓮教的人,卻出現在教門大比的地點,這其中究竟有什么陰謀,我希望你能如實道出,也算是棄暗投明,給自己留下一條活路……”
夜梟捂住胸口,口鼻間鮮血直流。
她沉默片刻,卻是露出一絲冷笑,“你這個妖魔,有種就殺了我。”
衛韜低頭俯瞰,“不說是嗎,我或許也不會殺你,卻會將你四肢打斷,再將修為廢掉。
然后把你送到巡禮司內,你想一想,那幫經驗豐富的家伙,又會對你做出怎樣的事情?”
夜梟面色大變,呆呆看著身前男子,似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一個字都沒能說得出來。
衛韜嘆口氣,語氣愈發溫和,“告訴我,你們在做什么,還有誰來到了這里,我保證不會出手殺你,相反還會保護你的安全。
畢竟生命只有一次,你苦修劍法,尚未領略更高層次的劍道境界,就忍心讓自己在爛泥地里變成一具尸體?”
夜梟閉上眼睛,兩行淚水無聲滑落。
她努力平復著呼吸,“我們得到的命令便是趕來太玄山,然后潛伏下來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就這些?”
衛韜問道,“等待誰的命令?”
“閻護法說是喬長老。”
夜梟露出一絲苦笑,“至于更詳細的情況,就只有閻護法一個人知道。”
“閻護法,他人又在哪里?”
“閻護法……”她下意識轉頭,朝著后面看了一眼,“閻護法已經被你打死了。”
衛韜沉默片刻,又開口問道,“喬長老長什么模樣,修為境界如何?”
她無意識地搖著頭,“我,我不知道。”
“你的回答讓我很不滿意。”
衛韜笑容漸漸轉冷,“真的不知道么,再仔細想一想,總會有收獲的。”
夜梟看著他的表情,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我才剛剛加入他們不久,又一直跟著閻護法做事,其他是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衛韜思索片刻,“那么關于藏劍閣,你總該不會一問三不知了吧。”
聽聞此言,夜梟表情卻恢復平靜。
她掙扎著坐直身體,低低嘆了口氣,“我不能說。”
“不能說?”
他微微皺眉,“你給了我一個出乎預料的回答。”
“我不能背叛劍閣。”
夜梟緩緩說著,語氣沙啞虛弱。
毫無血色的臉上卻露出些許笑容。
眼神絕望,又帶著幾分解脫。
衛韜驟然暴起,一掌向下按出。
大量幽玄詭絲自掌心射出,朝著她的身體涌去。
但就在這一刻。
陡然一道森寒氣息劃破虛空。
就如同在灰暗的荒野地表,掠過一道唯有極北嚴冬才會出現的寒風。
森寒氣息來得快,去得更快。
剎那間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衛韜面色沉凝,沉默注視著夜梟殘破的尸體。
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就在大概丹田的位置,破開了一個前后通透的大洞,讓她斷絕了所有的生機。
剛才那道森寒氣息,就是從這里向外飛出。
連他都沒能及時作出應對。
衛韜移開目光,看向掌心。
那里被破開了一道傷口,鮮血滴滴答答,還在順著手指淌落。
“藏劍閣,莫非這就是她所藏的最后一劍?”
“不過從鋒芒來看,這道劍氣絕對要比她本人施展的強上不少。”
他將斬玉劍入鞘,表情若有所思。
莫名想起紅燈會的金長老。
在金無傷體內,便被定玄宮苑注入了一道真勁。
只要敢爆發實力,就會破壞五臟六腑,將人瞬間置于生死輪轉的邊緣。
但是,真勁是真勁,和劍氣卻又有著本質的不同。
能破開他的防御,在手上留下一道傷口,這道劍氣的鋒芒絕對可見一斑。
但它就能駐留在她的體內,當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完全出乎了衛韜的預料。
迅速處理完尸體,他當即朝著小鎮趕去。
出來前在酒肆定下的飯菜應該已經備好,回去后便可以直接取了就走,也算是沒有耽誤太長時間。
“青蓮教,喬長老。”
剛剛獲取到的情報在腦海盤旋,衛韜思慮許久,決定不能再這座鎮子繼續停留,還是要抓緊時間與山門其他人匯合,仔細商議之后再做打算。
如此才能有備無患,未雨綢繆。
不知不覺間,雨越發的大了。
將地面沖刷出道道溝壑,污濁泥水橫流。
鎮外另外一側的荒野。
某個頭戴斗笠,披著蓑衣的身影在雨中疾行。
席長老速度極快,每一步向前邁出,都跨過十數米距離,而且身法精巧靈動,給人帶來一種幾欲乘風歸去的錯覺。
找不到自家道子,還有剛才在鎮里與元一倪灀的相遇,都讓他心中涌起莫名火焰。
縱然寒風呼嘯,秋雨霏霏,也無法將其澆滅。
忽然,席長老在一片低矮樹林旁停下腳步,眉心止不住的霍霍跳動,目光變得冰冷沉凝。
“你趕路的身法,應該是靈明山的九步摘星,這么多年未見,卻還是讓人感覺親切萬分。”
一道溫潤如水的聲音悄然響起,流淌在道旁林間。
席長老面色微變,緩緩轉身,看向了左手邊的樹叢。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渾身都包裹在青色長袍內的男子。
如果只看面貌,此人最多也就是在三十歲左右。
但偶有陣風吹過,掀開他頭上兜帽,卻又露出滿頭華發,難以推斷其真實年齡。
面對著青衣男子,席長老心中莫名有些發虛,隱隱嗅聞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沉默少頃,他雙手抱拳,微微一禮,“請恕老夫眼拙,未曾認出閣下的身份。”
“本人姓喬,單名一個暻字。”
席長老微微一怔,迅速搜遍記憶,卻是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名字。
青衣男子暗暗嘆息,“碧落青蓮、往生凈土,吾等近些年來一直隱于黑暗之中,所以你認不得我也屬正常,無須為此感到抱歉。”
“碧落青蓮,往生凈土?”
“你是青蓮妖教的教徒!”
席長老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精氣神意在這一刻陡然攀升至頂點。
“妖這個字,我不太喜歡。”
青衣男子又是一聲嘆息,向前一步踏出。
剎那間狂風大作,雨水倒卷。
但位于狂風暴雨最中心的席長老,卻詭異地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音。
“宗師!?”
他面色陡然一片死灰。
終于找到了剛才極度危險感覺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