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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樓梯拐角,三人正在下樓。
年輕男子走在前面,一個人便占據了中間大部分的空間。
孫小姐和她弟弟跟在后面。
兩人目光須臾不離年輕男子左右。
一個近似于滿溢出來的愛慕。
一個則是崇拜中混合著少許害怕。
衛韜在樓梯口站住,等待著他們先行下來。
“你叫什么名字?”
不料走在前面的年輕人忽然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問道。
衛韜抬頭,兩人目光在虛空相碰。
他沒有回答。
因為對于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言,上來就問名字,讓他感覺有些奇怪。
再者,年輕人有些高高在上的態度和語氣,也讓人有些不爽。
就好像和他說一句話,是在施舍多大的恩情一般。
年輕人眉頭皺起,又問了一遍,“我在和你說話,你叫什么名字?”
衛韜心念轉動,隨口說道,“本人姓楊,單名一個戩字。”
“楊簡?”
年輕人微微點頭,“你受了傷,不過底子還算不錯,可以做我的侍從。”
“也算是送你一場造化。”
“不好意思,在下獨來獨往慣了。”
衛韜沉默片刻,面上露出些許歉意笑容,“所以只能拒絕閣下的好意。”
年輕人瞇起眼睛,笑容漸漸消失不見,“你知不知道,自己拒絕的到底是怎樣的莫大機緣?”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衛韜同樣收斂笑容,“你走不走,我還要等著上樓。”
年輕人沒再多說什么,直接下樓離開。
很快出了客棧,消失在人群之中。
孫家小姐路過衛韜,冷哼一聲張口欲言。
對上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卻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仿佛有莫大的恐懼將她包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衛韜收回目光,快步回到房間。
他很快拎起行禮,牽馬離開了小鎮。
年輕人緩緩行走在小鎮街巷,看著周圍有些臟污的環境,面上閃過一絲厭惡神色。
在他身邊,孫家小姐撅起嘴巴,表情泫然欲泣。
“剛剛那個人看我的眼神好兇,要不是霖郎在,妾身都有些害怕他……”
“你害怕什么,怕他把你擄走做了壓寨夫人,將你這小身段兒拆個零散?”
年輕人似笑非笑,輕輕捏了捏女伴的小手。
他忽然又道,“孟叔,你怎么看?”
一個黑衣老者無聲無息跟在后面,聞言回頭看了客棧一眼。
“此人實力層次大概在氣血四轉左右,倒是稍稍有些看頭。
只是天賦資質和和霖少爺比起來,最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罷了。”
停頓一下,老者又接著說道,“不過老奴剛才只是遠遠看了幾眼,也做不得準。”
年輕人路過一間粥鋪,往里面瞟了一眼,卻又轉身離開。
“他看上去年紀并不算大,又練的外道殘法,如此還能修到氣血四轉,更是得到孟叔中人之姿的評價,也是相當難得了。”
“只可惜卻是個不長眼睛的蠢貨,問都不問便直接拒絕了我的招攬。”
黑衣老者道,“那人拒絕了霖少爺的好意,要不要老奴……”
“不用,我們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況我又不是金口玉言的大周皇帝,被人拒絕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看如今天下之形勢,就算是高坐金鑾的皇帝陛下,怕是也不能一言九鼎,號令景從。”
年輕人笑意吟吟,一副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
“少爺所言極是。”
孟叔隨聲附和,剛剛顯露的崢嶸氣勢悄然收斂,又變回了低眉順目的家仆。
孫小姐跟在年輕男子身邊,聽著兩人的交談。
再想起那雙讓自己的恐懼的通紅眼睛,心中忽然就莫名的有些生氣。
她便插話進來道,“霖郎,剛剛那人說話的口音,似乎是蒼遠人氏。”
“奇怪的是妾身以前卻是從未聽說過,蒼遠城內外還有這樣的武者。”
“也不知道他出現在這里,還特地和我們相遇,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指使。”
“氣血四轉以上的武者,還是蒼遠城的口音?”
年輕人聞言勐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黑衣老者,笑容已然消失不見。
“孟叔,那人拒絕的語氣讓我不太爽利,還嚇壞了我的女人,大早上的心情變得糟糕。”
“所以還是要勞煩孟叔追過去,再勸一勸他。順道也打探一下他的底細。”
黑袍老者道,“此人修行外道殘法,想來也沒有教門七宗、武道大派的根底……”
年輕人點點頭,表情愈發森冷,“如果不聽勸,孟叔就審問明白,再發發善心將他打死,免去他還要忍受自身傷病折磨的痛苦。”
“老奴明白了。”
黑衣老者微微躬身,悄無聲息離開。
年輕人拉起女伴的纖手,繼續向著外面走去。
孫小姐高高昂起頭,注視著身前的頎長身影,目光溫柔似水,幾乎要將人融化進去。
鎮外小路。
一輛豪華馬車靜靜等在那里。
趕車的是個敦厚壯實,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
她端坐車轅,閉目養神。
不時有一陣微風拂過,吹動車廂四角金色鈴鐺,齊齊發出叮當鳴響。
仿佛在這個初春的早上,奏起了一曲輕快的樂章。
嚴冬過去,春天到來。
路邊枯黃的野草,也開始恢復綠意。
很快蔓延出去,給萬物肅殺的大地增添了許多生機。
衛韜縱馬而行,已經可以看到遠處那座雄偉城池的輪廓。
他就在此時一扯韁繩,控制著氣喘吁吁的高頭大馬轉下官道。
進入了向南而行的一條小道。
從這里抄個近路,至少能比官道節省一刻鐘時間。
而且出去便直達進入南城根的偏門,如此算下來節省的時間更多。
衛韜稍稍放緩速度,心中不停思考。
“青麟別院三個執事,外加一隊道兵失蹤,消息或早或晚,終究是會傳到元一道內門。
雖然我已經將所有尸體處理妥當,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就此認為高枕無憂。”
“回去之后,絕對不能大張旗鼓,最好取了東西馬上離開。
在附近隱藏一段時間,先用剩下的血玉丹養好傷勢,再考慮下一步該如何去走。”
忽然,衛韜勐地勒住韁繩。
前方道左,一個黑袍老者負手而立。
仿佛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
就為等待他的到來。
兩人同時朝對方看去,目光在虛空中一觸即分。
片刻后,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老先生停住不動,莫非是在等我?”
黑袍老者微笑搖頭,“我不是在等你,而是剛剛從鎮子里追上你。”
“我們又不認識,你追我做什么?”他疑惑問道。
“你拒絕了我家公子的好意,所以老夫就過來勸一勸你,最好能改變心意。”
“我若不改,又能如何?”衛韜微微皺眉。
“你不改,老夫會幫你改。”
黑袍老者閉上眼睛,片刻后又緩緩睜開。
一對眸子深處閃爍著詭異的朦朧光芒。
衛韜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感覺像是在凝視兩汪深不見底的幽潭。
他想要移開視線,卻被莫名吸引了全部精神。
叮當!
叮當叮當!
老者手中悄然多出一只金鈴。
每一次搖動,都發出清脆的響聲。
讓他不由得心神搖曳,不能自己。
“老夫也是為了你好,畢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你硬要拒絕公子,所剩下的便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最好還是乖乖跟我回去,投入到公子麾下……”
老者輕嘆一聲,抬腳緩緩走來。
他面帶微笑,諄諄善誘。
雖然語速不快,聲音也不大。
但配合著那雙幽光閃爍的眼睛,以及不時響起的清脆鈴聲,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樣子。
落在衛韜耳中,卻陡然間變得層層疊疊,猶如震蕩精神的催命音符。
讓他頭痛欲裂,煩悶欲嘔。
口鼻間鮮血如同打開的水龍頭,抑制不住嘩嘩流淌下來。
衛韜拼命催發氣血,尋找著出手時機。
他現在身體狀況很差,因此只能是寄希望于不惜代價的一次爆發,能夠將黑袍老者擊退,給自己換來逃走的機會。
但入耳魔音越來越強,已經到了讓他無法忍受的地步。
甚至還引來了銳利扭曲的女子尖笑。
在他的前后左右同時響起。
比灌耳的魔音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黑袍老者就在數米外停下腳步。
面帶笑容,表情平和澹然。
唯有眉心如血鮮紅,眼睛熠熠生輝。
映照出衛韜充滿痛苦扭曲,滿是鮮血的面孔。
“意志倒是頗為堅定,可惜你遇到的是老夫。”
“我很想知道,你未開眉心靈竅,在老夫全力施為的通幽魔音下,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黑袍老者幽幽嘆息,“你再堅持下去,就只能將自己變成一個呆滯無趣,只會服從的傻子。”
“不過就算是傻子,也好過橫尸當場,死在這里。”
“如此也算是兵不血刃,就能結束這場無趣的戰斗。”
他晃動金鈴,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此時,一道尖細笑聲毫無征兆響起。
縈繞在黑袍老者耳邊。
也讓他悚然而驚,面色陡然變化。
卡察!
金鈴裂開兩半。
老者勐然呆滯。
“孫,孫……”
他張口欲言,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七竅中齊齊流淌出殷紅的鮮血,面容形如厲鬼,猙獰恐怖。
看向衛韜的眼神,也多出幾分驚懼和茫然。
“你們,都在逼我。”
“都在逼我!”
魔音灌耳,詭笑連連。
一股無名怒火驟然升起。
不停灼燒著衛韜的心房,甚至比身上的傷痛還要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心弦繃緊到極致,仿佛一根絲線突然斷掉。
他眼神猙獰,表情扭曲,嘶吼出聲。
“什么元一執事,狗屁公子,你們都該死!”
“一個都不能少,你們都該死!”
他進步踏地,身形暴漲,不管不顧便是并蒂雙蓮向前拍出。
兩只大過蒲扇的猙獰手掌撕裂空氣,將黑袍老者的頭顱夾在其中。
在其驚恐愕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
黑紅手掌重重向內合攏。
彭的一聲悶響爆開。
就像是擠碎了一只西瓜。
骨肉血沫向著四周飛濺,瞬間灑遍了大片地面。
不久之后。
衛韜揉捏著炸裂般脹痛眉心,從老者身上翻出幾樣東西,再將無頭尸體分割處理干凈。
低頭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還以為能有多厲害,結果就這?”
“一巴掌就拍扁的東西,誰給你的勇氣跑到我面前找死?”
他搖搖晃晃,朝著不遠處好奇觀望的馬兒走去。
幾步后,卻又忽然停下。
表情陰沉,目光陰冷,轉頭看向小鎮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