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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天幕下,西風吹雪,外面天寒地凍;屋內卻是炭火熊熊,暖意升騰,在雕花的窗戶上形成朦朧流淌的水汽。
溫過的老黃酒愈發濃香,還有牛雜、鴨腸、雞胗火燒佐著下酒,讓人胃口大開。
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在屋內如煙花般炸開。
這般的天氣,在衙門用‘公款吃喝’,確實和在家一人獨飲獨酌,滋味大不相同,不可同日而語。
——說是‘公款吃喝’,其實也不太恰當,大概就是查案的灰色收入,分出部分,當做衙門內部聚餐的經費。
方銳帶著李大膽、牛八斤、荀不惑手下三個大捕頭,四人圍著火盆桌子而坐,正是酒酣耳熱之時。
李大膽說起一樁奇葩案子:“咱們這片出了個采花賊,不過采的不是女的,而是男的。就是春風樓的客人,近來好幾個被打暈,醒來發現自己被入了后面……”
“李大膽,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牛八斤擠眉弄眼問道。
“牛八斤,你找打!”
李大膽作勢欲打,嚇得牛八斤連忙往方銳身后躲。
在方銳、荀不惑勸說下,他這才放過牛八斤,哼哼道:“是我一個手下,前天接了此案,昨個兒捂著屁股過來找我請假,我一通追問……”
李大膽說著,臉上泛起不可言說的笑容。
“哈哈哈哈!”
四人一通大笑。
“這說的,最近我都不敢去春風樓了!”牛八斤嘀咕道。
‘男人在外也要保護好自己?’
方銳搖搖頭,也沒太在意。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在神捕司這一年多來,奇葩事情見得多了,這案子在其中,最多算是一樁比較另類的。
“反正這幾天也沒事,沒什么大案要案,我就接手了。”
李大膽喝了一大碗酒,問道:“頭兒,這案子能查下去,一查到底吧?”
身在神捕司,也有無奈,許多案子根本不敢往深了查。
“可以。”
方銳擺手:“區區采花賊,牽扯出來的事,我都能給你兜住。”
“那就好!”
李大膽豪氣干云,胸脯拍的砰砰響:“伱們就看著吧,這案子,我三天內一定結案。”
“大膽,別太大意,悠著點!”一直在喝酒、沒說話的荀不惑,突然開口道。
“嗨,老茍,你還信不過我?咱可是七品武者,能出什么事?!”
李大膽滿不在乎:“真要遇到那個采花賊,我還想掏出來,和對方比一比……”
“哈哈哈哈!”
又是一通大笑。
方銳張了張嘴,沒說話,只是深深看了眼李大膽:‘大膽啊,你這么瘋狂插旗,希望人真的沒事……’
兩天后,大雪初晴。
牛八斤神神秘秘找來:“頭兒,李大膽栽了!”
不等方銳詢問,他就迫不及待說了出來:“李大膽昨天上衙,身體有些不適,我追問起來,他不說。昨晚我請他喝酒,頭兒,你也知道,李大膽那人喝大了,什么都往外說……”
“然后我就知道了,前天,李大膽去查案,然后中途就暈過去了,醒來屁股……”
牛八斤滿臉詭秘地說著。
‘李大膽,那般五大三粗的人,對方都能下得去……簡直是臥槽!’
方銳終于沒忍住,手中茶碗晃了晃,噴了牛八斤一臉。
“頭兒?!”
牛八斤幽怨地看過來,下巴還在滴著水,委屈巴巴。
“八斤,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這事……哈哈!”
方銳笑過之后,收拾收拾東西起身。
見此,牛八斤臉上露出喜色:“頭兒,您這是要親自出手?!”
他可是見過方銳出手的,好家伙,一個六品武者的悍匪,在方銳手上跟被耍的猴似的,活活生擒。
這般深不可測、前途無量的上級,才值得他溜須拍馬地巴結啊!
——沒錯,在牛八斤看來,這種逢迎上意、巴結討好的活兒,那也是需要眼力的!
“出什么手?!明天不是休沐么?時候不早了,準備準備該下衙了。”
方銳伸了個懶腰,就往外走:“對了,那案子若是不想放著,就讓老荀先查著……”
“老茍……不,老荀今天請假了。”
“那個老滑頭!李大膽如今……負傷,也不好再讓他盯著,你若是有空,不妨……”
“別!頭兒,你不能這樣……饒命啊!”
方銳說是休沐,就是真的休沐。
次日。
方銳從帶著方靈、囡囡、大丫鬟晴云,乘坐馬車出城,去往莫愁湖冬釣。
這淮陰府的莫愁湖,和前世的莫愁湖也只是重名,這世上重名的湖,就如重名的人一般多,不值得稀奇。
莫愁湖。
湖面整個凍上,真如鏡子一般,四面是并不巍峨的青山,山與湖相掩映,湖邊還有大片的雪跡。
時而有不知名水鳥出沒,最多的是一種名為白頭鷗的水鷗,頭上白毛長長,如白發老翁,極有趣意。
空氣微冷,三條大狗哈赤哈赤,呼吸化作白煙。
湖邊生起一堆篝火。
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就坐在旁邊,小聲交流著,涂涂抹抹,寫寫畫畫,興致盎然。
——畫畫的顏料等,都是方銳弄出來的,是她們去年過生兒的禮物。
方銳在稍前方垂釣,一時釣不到魚也不煩惱,晃著腰間的黃皮葫蘆不時咂上一口酒。
大丫鬟晴云在一邊毯子上坐著,照顧著兩個小丫頭,不時歪著腦袋看一眼方銳。
“晴云在看什么?”
“看老爺哩!現在的老爺,很像書中的人兒,那風采……我嘴笨說不上來,但就是感覺好。”
“哈哈哈!”
方銳大笑:“我只是做自己,率性而為,類書中的人兒反倒是意外。”
“小友說得好!”
這時,白云觀的葛長庚,又號浮云居士,帶著童子而來。
兩人算是釣友。
方銳懷疑葛長庚是靈修,不過也不覬覦對方傳承,不說現在有官府的渠道,即使以前不知道,沒渠道,也不曾生出過歹念。
身為長生者,自然是極有耐心的,就當一個朋友處,幾十年起起落落,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
最后結局,能得更好,不能得也無所謂。
所以,方銳沒有刻意結交葛長庚,碰到幾次也是淡淡而交,湊一起吃飯,說上幾句話,就又匆匆散去。
真就是:君子相交淡如水。
葛長庚和方銳打了招呼,帶著童子去往另一邊,自行垂釣。
山水掩映,四野空曠,水鳥不時飛起落下。
時間就這么緩緩而過。
中午。
方銳沒釣上來魚。
反倒是方靈、囡囡,中途畫畫沒了耐性,去玩耍砸冰,用火棍燙出冰洞,弄出來幾條小魚。
此時。
兩個小丫頭撅起屁股,背對著方銳,在一邊嘀嘀咕咕。
“兄長一上午沒釣到魚,好可憐的!”
“是的!是的!阿銳哥沒釣到魚,一定很傷心!”
不一會兒,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商量過后,手拉著手過來告訴方銳,她們搗鼓來的小魚中午給方銳烤吃了,倆人中午吃糕點就好。
“哈哈,不用,說是中午給你們烤魚,就一定是烤魚,看我給你們借來一條大魚!”方銳笑道。
“是向道長爺爺借么?我們剛剛過去看了,道長爺爺也只釣到了幾條小魚哩!”方靈一副‘我們早就想到啦’的表情。
“小魚!小魚!”囡囡點著小腦袋,如復讀機一般。
“不是向那位道長借。”
方銳搖頭,看向水面:“魚來了!”
恰此時,一只白頭鷗叼著條大魚,從頭頂飛過,然后大魚就被一顆石子擊落,活蹦亂跳落入方銳手中。
“哇,兄長好壞,搶白頭鷗的魚!”方靈大呼小叫。
“壞!壞!”囡囡依舊是方靈忠實的復讀機。
“什么叫搶?這是借。它們抓魚的洞,都是我砸開的。再說,大不了,等會兒烤了魚分它分一半。”
方銳說著,給手中的大魚開膛破肚,上了佐料,木棍穿著,開始在火上燒烤。
然后,信誓旦旦不吃這‘嗟來之魚’的兩個小丫頭,就吃得滿嘴流油。
那只白頭鷗盤旋。
方銳果真依言,扔過去小半條烤魚。
“咕咕!”
那只白頭鷗叼起半條烤魚飛走后,不多時后,似乎是感謝,又似乎是想讓方銳繼續烤魚,連續扔了兩三條大魚過來。
方銳也不在意,化身烤魚師傅,三條齊烤。
“白云居士,吃了沒,一起過來吃些?”他喊道。
“來了!”
葛長庚也不客氣,帶著童兒過來大口吃喝,還和方銳交換著酒喝,吃完喝完,又分開過去。
最終,方銳、大丫鬟晴云、葛長庚,還有對方童兒,四人吃了兩條烤魚,還剩下的一條烤魚,還給那只白頭鷗。
半下午時。
烏云暗沉,風聲中刮著雪粒飛舞,雪又開始下了。
方銳帶著方靈、囡囡、大丫鬟晴云起身,準備返回城中。
“道長不走?”他向著那邊,高聲問道。
這時,葛長庚的童兒,已經為他和自己取來了蓑衣,各自披上。
“斜風細雪不須歸。”葛長庚如是道。
“小友要走了?”他又問。
“乘興而來,如今雪起,興盡即歸。”
方銳擺了擺手,示意葛長庚不用相送,帶著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與大丫鬟晴云,瀟灑離去,與葛長庚一行分道揚鑣。
“咕咕!咕咕!”
這時,那只白頭鷗飛來,扔下兩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哈哈,晚餐有了!”
方銳撿起魚,大笑著離開。
那童兒看著方銳一行離去的背影,道:“師父,那人好奇怪哩!”
“是個奇人。”葛長庚輕捋著胡須,這般道。
等一行人來到馬車這邊。
方銳回首望去,看到莫愁湖畔,一片風雪蒼茫中,葛長庚帶著自家童兒垂釣,與周遭景物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感。
很有幾分‘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意味。
“老爺,那道長是個極有意思的人哩!”大丫鬟晴云笑道。
“是啊,一個有意趣的人。”
方銳招呼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還有大丫鬟晴云上車,自己架著馬車,晃晃悠悠向城內返回。
返回方府。
下午方銳倒也沒再出去,就在家中窩著,與上午忙完從四海樓返回的三娘子,還有方薛氏一道,閑話著白天的經歷、講一些故事。
府內,沒事的大小丫鬟都湊過來聽,方銳也不阻止,任由鶯鶯燕燕攢聚一堂,好不熱鬧。
直到天色黯淡,華燈初上。
下午白頭鷗相贈的兩條大魚,變作了馨香的魚湯,成了今日晚餐。
休沐的一天就這么過去。
又兩日后。
方銳帶著李大膽、荀不惑、牛八斤三個手下大捕頭,便衣來到春風樓,參加‘雪中會’。
所謂‘雪中會’,是春風樓為樓中姑娘梳籠出閣舉辦的一場盛會,嗯,更簡單點說,收男人智商稅的。
只見:
亭臺之外,大雪翩飛。
亭臺之中,春風樓未出閣的美貌少女身穿輕薄紗衣,一位位登場,在絲竹之樂中,翩躚起舞。
不時,還有各色花瓣灑下。
真真如仙境一般。
四處,視野極好的觀景臺上,有一個個少爺紈绔們評頭論足。
“這個漂亮!”
“非也!非也!不如上一個彩兒!”
“不行,今晚我一定要睡上一二三四五……咕咚!”
一處靠前的包廂中。
‘這世界的人,就是會玩。’
方銳心中暗嘆。
別的不說,只舉辦這場‘雪中會’,為此花費的人力財力,就不是少數。
首先,要研究天氣,選中一天雪花下得不大不小的,只有這般,才能展現出這種雪與人輝映的翩躚美感。
其次,那些反季節花瓣,聽說都是和靈師有關,當然,這玩意兒和大藥、靈藥培育難度差遠了,只是人家灑灑水的外快而已。
還有,亭臺包廂,各處的地暖,春意十足,也不知道如何設計的——這當然也是必要的,不然凍得成了鼻涕鳥,還如何玩?
“頭兒,您就是等著今天‘雪中會’,才特意過來查案的吧?料定如此盛事,那采花賊一定會來!”
牛八斤鞍前馬后,狂拍著馬屁:“高!實在是高!我怎么就沒想到哪?!”
“什么查案?一邊去,別擋著我視線。”
方銳按著牛八斤的臉,按到了一邊。
牛八斤傻眼了,看向旁邊。
李大膽眼睛發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就連一貫正經的老茍——荀不惑,喝酒速度都放慢了。
只有方銳……嗯,雖然在看,但還是抱著純潔、欣賞的光芒,不愧是頭兒,就是高!
‘這個世道的女子,確實美,不但美在品相,更美在舉止、儀態!’
方銳看去亭臺上的女子,各有千秋,曼妙無端。
別的不說,只說走路,就是快步疾趨,腳動而身不動,儀態曼妙,看上去視覺極為享受。
具體可以參考八六版《西游記》仙女走路,那種美態,佛祖看了都咧嘴,再看看后來影視劇中的……嘖!
直到一位女子出場。
方銳從這位女子身上,竟然看到了前世一位熟悉明星的五六分影子,不由怔了怔,神色悵惘,臉上露出一抹回憶之色。
不過旋即,他又是搖頭,暗忖道:‘這女子身穿彩紗,妝容較濃,臉上有朱砂、各種花瓣,卻是過于妖嬈了!’
‘此女真正最適合的打扮,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只化淡妝,身穿白色紗衣……’
牛八斤在一邊看到方銳表情,眼珠亂轉著,悄悄溜下去吩咐了。
不多時后,又一位女子登場。
“找到你了!”
方銳突然放下酒杯,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