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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啦!快來人,段府失火啦!”
當太平賊巡街的衙役,發現了段府的沖天火勢時,方銳已經遠遠離開。
這夏日的天氣古怪無比,夾雜在風中的雨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無了,只剩下呼嘯的夜風,發出陣陣哭嚎。
黑暗的街道中,方銳快步疾行,時而突然加速,從另一個方向出現,向后觀察,如一道神出鬼沒的影子。
“沒留下尾巴,功成身退……呼!”方銳輕吐出口氣。
此時,他背上的褡褳鼓囊囊的,顯然在野狼幫幫主段狼家中收獲不小。
計有:百年份大藥四十根,五十年份以上老藥一百多根,金葉子三百來兩,銀子若干。
“呵,也是那家伙作死!”
今日,段狼喝得微醺,沒幾個回合就被方銳擒獲,割斷了手筋腳筋,如當初對待虎爺那般,逼問出了幾處藏寶位置。
然后,方銳也沒自己去取,反而逼迫段狼兒子代勞。
事實也證明,他的謹慎是對的,那些藏寶地點多有機關,因此,耗費了段狼的三個兒子。
總之,段狼那個人老成精的家伙,機關算盡反坑了自家兒子,半生珍藏白給了不說,還激怒了方銳斬草除根。
一路無事,平安返回柳樹胡同。
呼嘯的夜風吹去身上血腥氣,方銳風塵仆仆返回,猶如風雪夜晚回的歸人。
搬開地窖入口的巨石,帶著方薛氏、三娘子、方靈、囡囡出來。
洗漱,睡覺。
各自回屋。
至于褡褳中帶回來的金銀、大藥,方銳暫時沒說。
因為:那般的話,等明天,老虎幫幫主崇季虎、野狼幫幫主段狼,兩家被滅門的消息傳出,方薛氏、三娘子多半會聯想到,驚恐大于欣喜,那就不是驚喜了,還可能會露出破綻……
當然,這些東西,方銳也沒想著一直瞞著:‘等過幾日,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吧!’
方靈、囡囡兩個小丫頭,已經習慣了和方銳睡,今晚也不例外。
“兄長,我想聽故事!”
“囡囡也是!”
兩個小丫頭躺在床上,一邊一個,側著身子,都是看過來,昏暗的光線中兩雙大眼睛亮晶晶的。
“好好好!”
方銳講了一段故事,哄睡了兩個小丫頭,這才開始提煉恢復勁力。
不多時后。
勁力恢復,不出意外地,肚子又餓了。
給兩個小丫頭蓋了下肚子,方銳輕手輕腳起身,出門。
剛到門外。
吱呀!
另一扇門亦是打開,正對上三娘子的眼睛。
“三姐姐,你怎么起來了?”方銳壓低聲音問道。
“我想著:銳哥兒你晚上出去,會餓……現在來看,還是出來晚了。”三娘子自責道。
“哪里?三姐姐,那就一道吧,有你幫忙,我正好也省心些……”
方銳拉著三娘子的手,來到廚房。
方銳生火;三娘子切菜煮粥,準備飯菜——因為晚上的剩菜剩飯不夠,還要再做一些。
“對了,三姐姐,這些切碎了也加進去吧!”方銳拿來了兩根五十年份以上的老藥。
是的,只是五十年份以上的老藥,不是百年大藥——大藥藥力太足,真加進去,三娘子反而吃不了幾口。
“好的!”三娘子回身,手背撩了下鬢角的青絲,對著方銳淺淺一笑,也不問哪來的,接過去就繼續忙碌起來。
‘這是一個能為我素手調羹的女子啊!’
方銳在灶臺前燒著火,看著三娘子熟練的動作,心中不自覺變得柔軟,目光柔和,情不自禁道:“三姐姐,謝謝伱了!”
“銳哥兒,說什么呢?你在外面撐起家,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只有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三娘子動作一頓,眼中浮現出一抹愧疚。
她是有些經商天賦不假,可如今常山城的環境,也沒那個條件。
這些日子,三娘子感覺:自己真就如一個背景板般,除了做飯、打掃、針線活外,什么也幫不了。
她心中是愧疚的。
這就好比:兩人談戀愛,一方付出更多,另一方感覺不好意思。
當然,這也就是三娘子,若是換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未必會有這番心思,可能會心安理得,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而三娘子當過家,知道在這世道撐起一個家有多難,會體諒人,善解人意,甚至,一拍屁股,就……咳咳!
這也是方銳選擇三娘子的一個重要原因。
真如林黛玉那般的女子,動不動使小性子,倒不是說不好,而是目前環境,他真沒那個條件、心力去哄,去寵。
方靈、囡囡?
說著是寵,但,這才哪到哪啊?不過就是,前世家庭中的正常待遇。
再說,倆小丫頭,也真的很懂事。
“本來,我該早些出來的,可阿嬸沒睡著……現在想來,多半也是懷著和我一樣的心思……后來,可能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裝睡,將機會讓給了我……我這才出來的……”
三娘子一邊切著老藥,一邊瑣碎地說著,說到這里,俏臉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紅暈,如拂曉的霞光。
就問:方薛氏、三娘子不能將話說開了,兩人一起出來嗎?
當然可以。
只是,方薛氏猜到:方銳、三娘子,倆人可能會膩歪,不想過來摻和罷了。
至于一些少兒不宜的事情?
她還真沒想到——畢竟,這邊比較小,只有兩間屋子,即使某人想做運動,似乎也沒地方。
三娘子將洗凈切碎的老藥加入粥中,放在鍋里煮著,蓋上鍋蓋。
“三姐姐,過來坐吧!”
方銳起身,拉過三娘子,來到灶臺前,在狹長的板凳上一并坐下,三娘子順從地依偎過來,偏著腦袋枕在他的肩膀。
就這么靜靜依偎著,小聲說著話。
灶臺中的火焰,時而‘噼啵’一聲,濺出火星,昏黃的火光躍動,輝映著兩人的臉龐。
咕嚕嚕!
藥粥在鍋中汩汩翻滾,白煙頂起鍋蓋響起‘噗噗’的聲音,一股醇香漸漸散發出來。
粥好了后。
倆人就膩歪著,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當然,因為藥力過足,三娘子其實并沒吃太多,方銳也沒強求。
吃過藥粥。
“不好!”方銳突然皺眉。
“銳哥兒,怎么了?”三娘子連忙關切問道。
“這藥粥,吃多了,有些上火,還要三姐姐幫我……”
方銳一下子抱起三娘子,來到遠離里屋的堂屋窗前,從身后擁住,耳鬢廝磨,輕聲道:“三姐姐,你扶住窗……忍著些……”
方薛氏終究還是低估了他的能動性,生命總會自己尋找出路……呸,是××上腦總會自己想出辦法。
窗外,狂風呼嘯,纖纖弱柳在風中搖晃、再搖晃……
小半個時辰后。
狂風刮開烏云,漫天月華傾瀉,如洪流一般,灑落在下方的草叢間、如標槍一般的粗壯林木間。
稍后,明月又被烏云掩蓋,狂風再起……
次日,果然如方銳所料:老虎幫幫主崇季虎、野狼幫幫主段狼,兩家被滅門的消息傳播開,引發軒然大波。
柳樹胡同的人家接到通知,‘家中沒有一人從軍,救濟糧減半’的法令,撤銷了。
得知了其中原委后,眾人紛紛叫好。
“原來不是義軍的命令,是老虎幫擅做主張!”有人氣憤道。
“義軍可不是官府,怎么可能下那樣的命令?果然,壞的是下面人,壞的是老虎幫啊!”
“誰說不是?聽說那老虎幫幫主崇季虎死了,義軍清查,這事才暴露出來……不然,咱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里哪!”這是個消息靈通的。
“要我說,那老虎幫幫主崇季虎死得好、死得妙……”
“是啊,活該!多虧這人死了,事情暴露出來,我家又能領全額的救濟糧了。”
“我家也能好過些哩!”這是棗槐叔的聲音。
“崇季虎啊!”
有老人喃喃著,回憶起來:“那可是個大禍害!早些年,不知道強搶過多少清白女子……近些年,倒是不怎么親自動手了……”
“秦老丈您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去年,咱們柳樹胡同最水靈的那個翠英,不就是被張黑虎搶去,說是獻給什么幫主么?應該就是那個崇季虎了!”
“翠英啊,我記得,多好的一個孩子!”
一個頭發花白的阿婆嘆息:“唉,聽說后來被活生生折磨死了……尸首帶回來的時候,身上沒一塊好肉……”
“我家當初還去翠英家提過親……”
說這話的這個漢子眼眶通紅,咬牙切齒道:“那崇季虎死得好啊!我打聽了,那崇季虎,是全家死絕,斷子絕孫……報應!我若知道是哪位好漢做得此事,一定給他磕頭,上香!”
“我聽說,已經有不少受害的人家,在家中給那位好漢供奉上了牌位……”
“這事不假,我也聽說了。”
有人唏噓:“那些都是可憐人啊,奈何不得那個崇季虎,只敢心中暗恨……如今終于有好漢殺了崇季虎,怎能不心中感激?”
“從張豹到張黑虎,再到崇季虎,這些作孽的,惡有惡報,老天開眼!”
“嘿,你們說,殺這三人的,會不會是同一位好漢,這好漢正好和老虎幫有仇?”有人突發奇想道。
“誰知道哪?不過,不大可能,因為,真要是同一位好漢,那不早就去殺了崇季虎,哪會等到現在?”
“也是,那些替天行道的好漢,我心里都感激!是他們,讓我信了‘天理循環,因果報應’,這話不假、不假啊!”
“還有個好消息哩!老虎幫主崇季虎一死,那些老虎幫幫眾再也趾高氣揚不起來了……今早,聽說就有一個老虎幫幫眾,家中來了尋仇的……”
“老虎幫完了!”
“那條法令,是老虎幫搗鼓出來的?”
方銳站在窗前,聽著外面的聲音:“我就說嘛,義軍中有能人,這不像是對方一貫的做法……”
‘老虎幫此舉,應該是為了沖業績,討好義軍?或許,還有順便中飽私囊的意圖。’他暗忖道。
至于,老虎幫抄家大戶,已經吃得盆滿缽滿?
那又如何?
永遠不要低估人心的貪婪!
“有些惡人,就是要連平民百姓口袋中最后一個大錢,都要壓榨出來啊!”
“所幸,崇季虎一死,老虎幫支離破碎,樹倒猢猻散,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這一點,方銳早有預料。
所觀老虎幫的所作所為,落得這個下場,也并不值得同情!
“夏家也不會想著拉老虎幫一把,畢竟,小弟的小弟不是我的小弟……”
“再者,老虎幫名聲如此之臭,夏家大概也不想沾惹上,以前還無妨,可現在,常山城早已經不是兩大家族做主的時候了,要看義軍臉色……”
想到夏家。
方銳眉頭一動:“我殺了崇季虎、段狼,此舉,多半會加劇林、夏兩家的矛盾……接下來,或許還有一場好戲可看!”
夏家,正堂。
“林家欺人太甚,竟敢襲殺崇季虎、段狼,當初明明說好的,他家管黑市,咱們掌控城中幫派……”
“是啊,這不是打咱們夏家的臉么?”
“我看林家這是急了!”
這些夏家嫡系一通哄吵叫嚷,紛紛對林家口誅筆伐。
是的,他們篤定此事是林家所為,也沒懷疑是別人。
畢竟,能斬殺兩個六品,大概率是五品武者,而暗勁高手,在常山城中,只有兩大家族才有。
常山城野生的五品?
不可能!
培養武者可是一個大消耗,只夏家三個五品武者,每年就要消耗大量資源,擱在城中其它大戶身上,都是傷筋動骨。
至于老太爺的四品,那是整個夏家勒緊褲腰帶,拿出數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強行堆出來的。
正如:庭院里跑不出千里馬,花盆里栽不出萬年松。沒有一定勢力的資源供給,根本培養不出來強大武者,就如淺水養不出蛟龍。
而常山縣的盤子就那么大,兩大家族已經占據了相當大的份額,根本沒留給野生五品武者生存土壤。
理論上說,這是沒錯的——也就方銳特殊!
“有沒有可能,那人不是咱們常山縣本地的,而是外來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紛紛看過來,這人也不慌亂,鎮定開口,有理有據道:“這幾日,我們三房調查那塊木板的來源,主要視線放在其他大戶身上,可始終沒有找到線索,我就想著,是不是可能方向不對……”
“如今出了這事,我們不妨大膽猜測,這兩件事會不會是同一人所為?是一位外來武者?”
“不可能!”
當即有人反駁:“外來的五品武者,想要維持自身境界,必然需要大藥、老藥供應……可咱們常山縣,上年份的藥材供應盤子就這么大,一有風吹草動,根本瞞不過我們四房!”
就如這人說的,龍游淺水,資源根本供養不了,要不了多久就要境界跌落,戰力大降。
如方銳面對的難題一般。
“或許是對方自帶的大藥、老藥呢?我看,我兒說的對,此事可以查查,二房你們負責情報的,要協助我們……”
“老三,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這是懷疑我們的能力?”
“就是!別的不說,那般外來的暗勁高手,來咱們這般小地方,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給咱家找事?我看你們三房是夢囈了!”
堂下吵成一片。
如夏家這般大家族,也不是一團和氣,各房之間多有爭斗,爭奪利益,推卸責任……勾心斗角不在少數。
“行了。”
夏家老太爺一言落下,頓時讓整個大堂安靜下來:“小五說的也算是一個思路,老二,你們協助三房查一查……老大,對這事,義軍那邊怎么說?”
“說是嚴查,可咱們都查不出來,他們能查出些什么?換一個思路,能將這事處理得如此干凈的,也就是林家……嗯,不對,您是說……”
這大房當家的說到這里,陡然反應過來,瞪大眼睛。
“不可說!”夏家老太爺一擺手,打斷了此人的話。
然而,其他人都不是傻子,紛紛動了念頭。
是啊,如果不是林家所為,那更可能的,就是義軍了,這可比什么憑空冒出來強者,可能性要大得多了。
但,還是感覺不太太對!
太平賊就算要過河拆橋,也得過了河才行。現在,林家還在,就如此急匆匆地剪除附屬勢力的力量,這是不是不太符合邏輯?
挑起林、夏兩家爭斗?
根本不用挑起,從夏家獻城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常山城中,林、夏兩家,只能有一家留存下來!
“姑且就當是林家所為吧!”
夏家老太爺一敲拐杖,做出決定:“本來因為玄通大將軍……要等些時候的,現在看來……罷了,聯絡義軍那邊,看能否提前對林家動手?”
“是!”
林家。
“……義軍對我林家態度如何?”林雄問道。
“還是老一樣,禮物照收,態度卻很是曖昧。”
匯報此事的正是林三公子林楓,說到這里,他偷瞄了一眼自家老爹,小聲道:“義軍高層,也沒答應見您……根據內線消息,那位玄通大將軍這兩日都沒有現身,疑似不在這常山城……”
“哦?李玄通不在這常山城,那能去哪?”
林雄目中精光一閃,擺手道:“這事先不提,那個給夏家遞送木板,引發一切之人,可曾查到?”
身為常山縣兩大家族,林家的消息渠道自然強大,如今,已經知道了,城破當晚是有一人給夏家遞送了木板……
“還未查到。”
林楓面露苦色:“那人出手十分高明,如云龍探爪,一擊即退,此后就消失不見,再無消息……”
“沒查到么?”
林雄聲音中有淡淡的失望:“那便罷了,這事先放一放吧!”
本來,他對這第三子寄予厚望,現在看來……也就這般。
“是!”
林楓聽出了老爹語氣中的失望,若是以往,必然會想盡辦法用力挽回,可現在,卻是沒那個心思了。
如今,這般局勢下,他只想在林家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存在感越弱越好……
“還有一件事,爹,夏家一口咬定老虎幫幫主崇季虎、野狼幫幫主段狼兩人之死,是咱家所為,要求咱們給一個說法!”
“這般污蔑、潑臟水,看來,夏家亡我之心不死啊!”
林雄冷哼一聲:“屋漏偏逢連夜雨,我林家本已是然岌岌可危,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后路抓緊……一切做最壞的準備……”
“是!”
斜陽,柳下,石桌。
暮風徐徐,吹動草木聲颯颯。
方銳、江平安兩人相對而坐,身前石桌上,是溫著的老黃酒。
“……老虎幫、野狼幫,這兩個盤踞常山城十多年赫赫有名的大幫派,說沒就沒了!”
江平安說起這事,語氣中滿是唏噓,感懷不已。
方銳這個讓林、夏焦頭爛額的始作俑者,此時卻是淡淡聽著,笑而不語,端起酒碗,輕輕咂了一口。
他心中驀然浮現出一句詩: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